说完两个人都笑了,何烯年转头看向屋檐下面的燕子窝,怔愣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师兄,做好这一行太难了,我好怕狮馆就这么砸我手里了。”
何烯年极少叫李瑜师兄的,他们俩一般都是直呼对方姓名,听他这么一喊,李瑜有点感慨,好像看到了当年举着狮头哇哇哭的自己和何烯年。
一晃眼,他们也奔三了。
三十而立,他们好像都没能做出什么成绩,何烯年之前对他说他在混日子,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别的干不好,他也只会舞狮了。
很小的时候也想过一战成名,扬名立万,但是年纪上去了,就很少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了,何烯年只希望丰年狮馆能被更多人看见,这样狮馆能存在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哪怕有一天,他和李瑜百年归老,丰年狮馆仍然屹立不倒。
这是他很多年前从何坚手里接过狮馆的时候就该有的想法,或者说是野心。
迟到了这么多年,终于被何烯年想起来了。
如果没有许骋教他对自己被安排好的人生轨迹释怀,他可能还困在对何坚的抱怨里面。
何烯年这辈子绝不会娶妻生子,也不会再那么伤筋动骨地爱一个人。
如果幸运的话,他这辈子应该还有挺多的时间去做些他本就该做的事。
他们商量了很久,果然出国的话,把两人都掏空了也是不够的,于是这个计划暂时搁置。
何烯年想,过两个月就是暑假了,几个小崽子都放假了。
何烯年可以和他们走远一点,邻省的狮队其实也不错,算是南城舞狮的分支,其实都可以去看看,学习学习。
李瑜甚至还找隔壁打印店做了一条横幅,老板听他们要做的事瞬间就乐了,说什么也不收他们的钱。
只是在横幅——丰年狮馆暑假游学班,下面署名了自家打印店的名字。
出发前他们还在狮馆门口像模像样地合了影,然后就开着狮馆的面包车出发了。
他们先去了邻省的一个狮馆,这边擅长的是地狮,很少借助高桩和板凳,直接在平地上表演。
这对狮人舞狮时有极大的考验,因为看点全在狮子的神态上了。
出来这么一趟,何烯年只觉得人外有人,看几个小辈之间的切磋也能看出来互相学了不少东西。
那段时间短视频刚刚兴起,李瑜注册了一个账号,就叫丰年,几个小孩儿在那舞狮的时候就拍几个短视频发上去,刚开始也没什么人看,李瑜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
暑假结束了把人拉回南城的时候,几个小孩都一脸意犹未尽,已经开始盘算着下一个假期要去哪里了。
虽说人不多,但是五六个人一起走这么一遭还是个不小的花销。
何烯年和李瑜在他们上学的时候则拼命接单,尽可能多挣钱。
除了狮馆的必要开销和给几个师弟的分成,很多都被他们存了下来当做下一次研学的基金。
忙忙碌碌的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也许是因为这一年忙着赚钱,何烯年很少想起许骋,只是某个睡不着的夜晚,他会不自觉地上网搜许骋的名字,企图窥探他最近的动态。
但是许骋到底不是什么明星,何烯年更换了无数个词条,都没有再搜到过他的信息。
除夕那天,何坚难得精神不错,喝了两口小酒,何烯年见他这段时间状态不错,也很久没有喝酒了,就纵了他这么一回。
两父子坐在狮馆的天井,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都很平和。
许是气氛过于融洽,何坚也喝了点酒,有点上头。
他喝了口茶,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啊。”
何烯年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一句话也没说,又坐了一会儿就一个人上楼了。
他不想给出虚伪的承诺,他知道何坚从来都没有理解过他,他也不再企图让他明白,性取向这个东西不是他说改就改的。
何烯年也不想大过年的扫何坚兴,就只能选择沉默。
第62章 五年
李瑜拍的东西渐渐有了人气,狮馆接到很多外地狮队的邀约,说邀请他们去交流,商演的单也比前几年多了不少。
每到寒暑假,何烯年和李瑜就会开着那一辆陈年面包车拉一车人出去,有时候是去外地的某个狮馆,有时候是去比赛,有时候只是途径一个城市,就在小公园里面舞一次狮。
何烯年就这么忙碌着过了一年又一年,这些年何坚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狮馆变成他人生的全部。
他把所有的时间、金钱和精力都放在丰年狮馆上。
这年除夕夜的时候,何烯年和何坚吃完饭回家,何坚自己拄着拐也能走得挺好的,何烯年就在他身后跟着。
走到半路,何坚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何烯年,何烯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怎么了,爸。”
何坚病了之后矮了不少,以前能直视何烯年,现在只能佝偻着背抬头看他。
何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你最近还失眠吗?”
何烯年愣了愣,他失眠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以为何坚没有察觉的,所以也从来没有说出来,现在看来,何坚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发现了。
“没,最近都睡挺好的。”何烯年说道,其实如果白天想多了晚上也容易睡不着,但是他听姜医生的,睡不着就不睡了,起来找点别的事儿做。
有时候会整夜都睡不着,也有的时候做着做着就困了。
但他也不想多说什么让何坚操心了,比起五年前他刚失眠那会儿可好多了。
何坚听完点点头,转身继续走着,何烯年也插着兜慢慢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会儿,何坚又冷不丁地说:“你怪我么?”
何烯年连忙说:“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怪你,别胡思乱想了。”这是实话,他从来没有怪过何坚,他和许骋分手也不完全因为何坚,更多的原因在他自己。
而且如果不是自己太激进太着急,何坚也不会中风。
何坚没有继续说话了,只是沉默着跟在何烯年身后走回家。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何坚一大早就被江涛还有关笙、江南洲他们一起带着去海南岛旅游了。
自从何坚病了之后,德胜狮馆的老一辈年轻一辈都来探望过他,江涛也就是江南洲他爸来得特别勤,隔三差五就把人拉出去遛弯旅游,起初何坚因为自己拄着拐杖不方便也好面子死活不去,后来关笙出马,一张嘴就哄得老头乐呵呵的,渐渐的何坚也乐意常常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了。
李瑜和何烯年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天井给小辈们包红包,顺便商量下一个假期带他们去哪里,何烯年有点心不在焉,想何坚昨晚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他一晚上都心神不宁,去了何坚房间看了他几次,生怕自己一个错眼何坚又发病了。
还好直到今天早上起床,何坚都没什么事,离开狮馆的时候精神还挺足,何烯年还是把江涛拉倒一边,拜托江叔把时刻留意好何坚的状态,有什么就第一时间通知他。
江涛笑眯眯地让他放心,还神秘兮兮地对他说,“阿年,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保证给你带回来一个脱胎换骨的爹。”
何烯年哭笑不得,有点不是很懂江涛在说什么,最后还是叮嘱了几句。
关笙也拍拍他肩膀,让他放心。
其实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关笙和江南洲都跟着,何坚也定时复诊吃药,上次去复诊医生也说他状态挺好的。
是何烯年有点太过敏感了。
何坚离开后,何烯年和李瑜在狮馆等陈昊朗他们出狮回来,顺便包几个红包。
何烯年还是有点心不在焉,问了一嘴李瑜,“你有没有觉得我爸最近有点奇怪。”
李瑜想了想,摇摇头说:“没啊,这不精神挺好,一大早就给我包了封大利是。”
何烯年无话可说,继续沉默着包红包。
他包了没几个,狮馆正门就响起了敲门声,附近街坊邻居都熟了,不会敲门,看见门开了都会直接进来,狮馆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何烯年转头望过去,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赵嘉沛,许骋的师弟,赵嘉沛身后还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笑眯眯地打量着狮馆,最后视线落到了狮馆唯二两个活人身上。
何烯年虽然有点疑问,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打了个招呼,“您好,请问找哪位。”
赵嘉沛说:“好久不见了,何烯年,我们找你。”
说完就引着老先生进了门,何烯年有点懵,他和赵嘉沛只有几面之缘,到底是什么风把人吹到这里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他还是把人领了进屋,泡好茶给两位客人。
赵嘉沛道了谢之后就表明了来意。
被他带来的老先生是易氏聘请回来的教授,研究了南狮文化很多年了,是赵嘉沛的爷爷。
赵嘉沛说易氏想要做一部南狮+粤剧主题的舞台剧,现在正在筹备阶段,老教授就是易氏请回来的学术顾问。
老教授早就退休了,这次接受易氏的邀请完全是因为孙子开了口求他帮个忙,加上这个领域刚好是他感兴趣的。
他们已经找好了舞台剧的团队,排练地点什么的也都找好了。
除此之外,易氏还指名了丰年狮馆和德胜狮馆出演,今天刚好两人来了南城,就代替易氏先过来接触一下,之后签合同还有报酬什么的都是易氏的人过来聊。
德胜狮馆当家的都跑了,于是爷孙俩就辗转来了丰年狮馆。
何烯年总觉得不对劲,他能理解易氏为什么要做这些,也理解易氏为什么找丰年狮馆,但是不理解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是赵嘉沛。
赵嘉沛和许骋刚好是师兄弟。
五年过去了,何烯年还是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承认,他还是忘不了许骋,他还是爱着他,家里床底的那一箱被他藏起来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解释。
但是现在和五年前没什么不一样的,何烯年还是没办法好好爱许骋,他还是很懦弱。
赵嘉沛见他半天没说话,于是温声提醒,“何总,想什么呢?”
何烯年摇摇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给他们倒了茶。
赵老想要到处看看,被李瑜带着参观狮馆了,茶桌旁就剩他们两人。
赵嘉沛看着他把茶沫过滤掉然后给自己倒茶,直接问他,“你在犹豫什么?这一单的收入估计比你们一整年的收入都要多,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因为我是许骋的师弟?”
何烯年很大方承认了,“对。”
赵嘉沛惊讶于他的坦诚,愣了愣才继续说,“如果是因为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我觉得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放下了,不管你信不信,哪怕你们分手了,我也对师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了,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何烯年自嘲地笑了笑,喝了口茶,摇摇头低声说:“我是怕我自己有非分之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外面刚好有人放鞭炮,赵嘉沛听不清他说什么,于是追问了一句,“你刚说什么?我听不清。”
何烯年摇摇头,说没什么。
听到赵嘉沛说他和许骋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他还有点失望。
何烯年通过各种社交渠道都看不到许骋的动态,苏杞嘴也严实得很,除了那次说漏嘴之外,何烯年再也没能从他的嘴里听过半句许骋的消息。
赵嘉沛看他低头不说话,也没打算答应的模样,试探着问:“你是怕遇到师兄吗?”
何烯年被说中了心事,躲闪着赵嘉沛的视线,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嘉沛却继续说:“别担心,我听易氏说他们本来也是打算找师兄做美术指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又不了了之了,估计是师兄有别的项目走不开,反正现在美术指导另有其人。”
赵嘉沛看他有点动摇了,继续说:“这次易氏也不是通过师兄找的我,是找到我爷爷,我爷爷不答应才再找到我,之前易氏给我们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总得给个面子。”
何烯年沉默着喝了口茶,想了想,问:“整场下来能给多少?”
“这个我说不准,但是易氏一向大方,你也知道。”赵嘉沛实话实说。
最终何烯年还是答应下来了,他们确实缺钱,本来也就什么活都接,这次肯定也不想错过,一开始他犹豫的原因也是怕碰到许骋,毕竟许骋和易氏关系不错,易氏肯定会找他。
听到赵嘉沛说许骋不会来,他也说不准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但是倒是能没有心理负担地接活了。
赵嘉沛目的达到了,后面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烯年聊天,等赵老终于巡视完狮馆就离开了。
易氏的人在年后带着合同来了丰年狮馆,和赵嘉沛说的一样,易氏带来一个诚意满满的合作金额,除了固定出场费以外,他们还有门票收入和周边销售收入的提成。
自从那天赵嘉沛和赵老来过狮馆之后,赵老就经常一个人来狮馆这里晃悠,一来二去的就和何坚混熟了。
两人其实还差了一辈,但是沟通起来也没什么障碍,赵老问了很多丰年狮馆从成立至今的事情,他们俩有时候聊着聊着,就不只是聊狮馆了,聊很多,聊几十年前,电子设备和娱乐设施都不那么完善的时候,几乎一到舞狮,全村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出来看。
聊更久之前,战乱时期漂洋过海谋生的、把南狮带去世界每一个有华人角落的狮人。
聊那些战火里面催生的,淬入南狮灵魂的不屈气节。
被传承下来的东西,不只是一门技艺,还有百年来支撑着很多人走下去的信念。
何烯年看着两位老人眼里迸发的光芒,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其实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这本来是他舞狮第一天起就该刻在骨子里的认知,他在过程里走了太多弯路,所幸最终还是没有偏航。
正月过了之后项目就正式启动了,项目启动前,何烯年和李瑜去易氏开了很多次会,关笙他们也去了,会议上除了赵老还有德胜狮馆的人,更多的是他们没见过的。
粤剧和南狮的主演团队、幕后制作团队、导演编剧、主办方还有场地方等等,一群人一起开了好几次会之后终于把舞台剧的大致框架给梳理好了。
本来一开始的去参会的时候何烯年还有点惴惴不安,怕遇到许骋。
其实也不仅仅是怕,还有更深一层的复杂情绪。
但是几次下来都没有见到,何烯年也不想去深究自己为什么居然会觉得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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