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在意他如何对我,只是因着他对谢驰之恩,除却金银,另遣了仰之遇替我备下药材一并送了。
谢驰醒这几日,我没许陈琰过来,所以至送夷真众人出了葛云关去,他才笑了拦我们,对谢驰说:“你醒这几日也没能去看,我命人备了酒菜,一起吃些吧?”
我先回绝了:“谢驰才醒,老先生说了,不宜饮酒。”
陈琰看了我一眼,改了口:“只吃菜喝茶。”
“好。”谢驰应下了,我却有些不高兴,他牵了我的手捂着,对陈琰道:“才先和清清用过早膳,这顿饭只怕要晚些了。”
“无碍。”陈琰面色不变,“殿下肯赏脸就好。”
“陈将军盛情,却之不恭。”
陈琰转身走了,谢驰复又拉上我:“走,带你去踩雪。”
我站着没动,他回身抱住我,亲亲吻了我额头:“我知你不悦,可我与他这事要有定夺,还得圣裁。况且眼下夷真祸患未定,怎么能先拆了自家阵脚。”
这些我都懂,我只是替他不值。
“好啦。”谢驰挠了挠我痒痒,“舒公子大谅,切勿与他计较。”
我腰间一痒,忍不住笑出来,哪里还绷得住,哼哧了一声,还是同他去踩雪了。
蔚山也会下雪,薄薄一层,梅树枝头垂挂,倒是不能踩得尽兴,搁在地上是响脆的。
葛云关的雪深厚得多,每迈一脚都深深陷进去,我没一会儿染了一层汗意,又顾念谢驰身子,因而没一会儿便回房了。
晚饭到底还是和陈琰一起吃了。
陈琰给我俩倒的是茶,他杯里是酒,他举了杯,笑着说:“这一场战下来,我们都还是好好的,却独独缺了百里。你那时被困,险些丧命,我和百里……”
“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说了。”谢驰说,“现下之急是与夷真之战。”
“也是,也是。”陈琰笑道,“不谈旧事,但是总归是为你濯尘了,这一杯敬你。”
谢驰以茶代酒同他喝了这一杯。
他应当是有许多话要说,只是我和谢驰两人只是闷头吃,要不然就是只说我二人之话,他未曾能插进来,一顿饭也没花多少时间。
我俩整整齐齐站起来向他道别,陈琰还留:“我们三人许久未能这样齐聚,何不妨多留些?”
“不必了。”我说,“谢驰才愈了不久,应当好好休息的。”
我并不愿同他说什么,从前的陈琰与谢驰爱争,但是总归还是少年意气,志气相投的,也能把酒风月,坦坦荡荡,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绵软的面孔下藏着针,总归寻不出来从前模样。
“他这样,我倒是没有预料过的。”谢驰似是感叹。
“人之变化,如何能料测?”我说。
“嗯。”谢驰释然地笑道,“幸好你还在。”
“是啊。”我笑道,“幸好你也在。”
第28章 侧妃
我虽说不让谢驰插手,但是我总归拗不过他,就像他拗不过我一样。
倒也好,解释起来如此简简单,只一个眼神便能领会了,下边儿的诸将齐齐瞪了眼,我懒得解释,便还是谢驰耐心说了。
夷真节节败退,恰逢皇族更位,降书不多时便送过来了。一并送来的还有喀尔的信。
谢驰倚在床边无奈地说:“你这插手怎么插进去夷真夺位了。”
“毕竟是老朋友。”我说。
“日后未必还是朋友。”
“那你说怎么?”我直起身来,“你那时倒是躺着,漠州陈关的兵没有到,更况我也只是……”
“好好。”他连忙搂了我,“不过是玩笑,怎么还急了?”
“谁急了?”我说,“就怪你。”
“好好,都我是的错。”谢驰说,“是我惹了清清,给清清赔罪。”
我扑哧一声笑了,他也笑,复卷了被子压住我。
“哎,你这,你的伤。”我挡着他的手。
“无碍。”谢驰倾身俯下来,堵住我零散的呜咽。
等到回京,又是小半月之后了。
我与谢驰共乘一骑,并没有与大军同行。
于是我后悔了。
毕竟谢驰只正经了那些日子,而后恢复了常态。
最是无语的,当属夜里策骑的时候,在荒野之间也要行荒唐之事。我眼被他遮住,未能见光,蹄声踏时,内里起合,冬衫薄汗,我未能撑住,第二日时,仍醒在他怀里。
他问我:“百里年真死了?”
我眯着眼昏昏欲睡:“嗯。”
“当真?”
“不知道。”
“到底死了没有?”
“我不知。”我说,“他此后如何,与我也无干系了。”
谢驰这才勉强放我睡了:“好吧。”
我却没了睡意。
百里年现如何了,我确实不知。只那一日他忽然进帐来,我有些意外:“何事?”
“此一战必胜。”百里年说。
我言辞有些讥讽:“将军倒是自信。”
“你怪我是应该。”百里年说,“此战结束,我愿以死尝罪。”
“我如何要你死得?”我说,“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我不得庙堂,也无心再征战。”百里年苦笑,“这一去了,想要个解脱,不再做将军。”
我沉默半晌,也不知说什么。
最后我说:“那便如你意吧。此后如何,亦不必再知会我。”
这便是要他与我永断联系的意思了。
他最后跪下,朝我深深叩了一首。那些年对他的捉弄,后来保下他至关外,有仇有恩,大约也算勾销。
只谢驰那笔帐,我一生不谅,却也不再究,日后大约也不会再相见了。
我与谢驰在大军次日抵达京都,皆换上了陛下赐下来的官服。
我头上还顶着个巡首的头衔,于是跟谢驰一同进了銮殿,受赏领封。
时隔五年了。我再跪在殿下的时候也不知心里如何想的,只是看着身侧的谢驰时,才有些心安。
朝堂不外吵了起来。
因为陛下要封我为晏清侯。
海晏河清,这起得倒是妙了。
逆臣之子,退敌之功,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年轻的天子罕见的怒了,于是朝臣瞬见缩了脖子,纷纷跪下。
我最后还是拒了。
皇帝对我有愧,想要这样弥补一些。但是我已然不在意,官爵财富,天下人人皆舍命求,而我只要一个谢驰。
我如我曾想过千百遍的那样跪下,声音掷然有力:“舒清之,求娶英荣长公主与武定侯爷之子,安王殿下,谢驰。”
群臣愕然,我与皇帝坦然相视,最后在他点头一刹俯下身去,真心实意地叩首:“臣领恩,谢陛下。”
圣旨下来第二日,少卿大人翘着二郎腿同我玩儿牌,啧啧称叹:“厉害!”
我顺手吃了他牌:“谬赞。”
“舒清之!”他跳起脚来,“怎么有你这样的。”
他闷闷不乐地坐回去,手撑着脑袋,把牌一推:“不玩儿了。”
“嗬。”我也把牌放下,“怎么了?”我当然不会以为他就是玩儿牌输了至于这样,果不然,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和盘托出了。
又是萧堂。
我叹了口气,何至于啊。
徐岸闷声不语,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你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吗?”
我配合地问:“谁?”
徐岸却不说了,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
我叹了口气:“总之不是你不是?”
徐岸气道:“你……”然后他又泄了气:“是,不是我。”
我打趣道:“怎么说徐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何愁嫁娶,没了一个萧堂,还有大把的人排队等着呢。”
“算了。”徐岸一甩手,“我走了。”
我无奈地看着他出去,还未及命人收拾了东西就有人通报侧妃娘娘到。
我虽是求娶了谢驰,把这事儿昭告天下,但是后续一堆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
譬如说府邸。
我这些年窝在王府,每日闷沉,出门都很少,更何况置办家业?我是真的一穷二白啊。
因而还是厚脸皮赖在安王府。再着,我少时也常住安王府,京都之变后不久被谢驰接来,又住了五年。确实没有成了亲就搬出去的想法。
先时脑子热乎起来,也差点忘了谢驰还有个侧王妃。这下才是头疼了。
我想不起来就算了,谢驰也不提醒,由着我这样胡闹了一回。
我站起身来:“侧妃娘娘。”
“不必多礼。”她今日并未着侧妃服饰,穿了粉色淑裙,倒是像个未出阁的小女子,活泼明艳。她笑了笑:“今日我来,不是侧妃。”
我不解何意,她又忽然问我:“公子可否唤我一声阿皎?”
我一愣,更不知她何意,并未作答。
她眼里一瞬失落,还是说道:“今日我来有两件事,一是道别,二是解释。”
我没有插话,由着她说下去。
“我与殿下和离书已写,明日起便搬出王府了。”她止住我要说的话,“公子先听我说完。”
“我十四岁那年遇上公子,至今大约是七八年了。那时我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府吏,我曾有一次外出遇上凌瞰,被他纠缠数次,但是因为他父亲与我父亲官职天差地别,我也不敢说说什么,只好每次都躲。
恰有一次荷亭会,我被他当众羞辱,是公子将外衣披到我身上,让我存了女儿家的清白和颜面。
公子正直俊朗,绝代风华,我不敢奢望,只远远看着便心满意足。
舒丞相的事情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才打听清楚你在哪儿。我想见你一面。传言真真假假,我又如何能辨清楚。我一个闺阁女子,并无兄弟,哪里有门路呢?
我做了此生从未敢想过的事情。
宫中新宴的时候,我因父亲升职得已入宫参会。女子男子本是分开的,只是我初入宫去,不小心便迷路了,撞上了半醉的安王殿下。
他那时去御膳房吩咐打包梅镶酥,我在他回去的时候跟上,打晕了他。
我当时心里乱得不行,脑子选了一条最卑劣的路。我若是入了安王府,必定是能再见你的。
可是我也知道,以我之资,必是不够格的,可若是我与他早有不清白,那么陛下也绝不会在众人眼下不顾我与父亲颜面。
所以那日之事,是我设计。”
我这下是真真说不出来话了。这位侧妃娘娘一直安静得很,也从不计较我身份,我一直慨叹她贤淑,若是未入安王府,嫁了好夫家,必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直至儿孙满堂共享天伦。
“我与殿下那日,其实什么都没有,后来的婚事,也是他迫于陛下与我父亲之压,不得不迎我入府。”她声音已逐渐哽咽了,放在桌面上的手也一直微微颤抖着。
“我知道你与殿下因为我也多有争执误会,我在从前也半字不敢多说。我那时孤注一掷只想见你一面,想着若是死了便也没有憾事了,哪怕只在这府内锁上一辈子。”她低头擦去眼泪,“我今日坦言,不求公子原谅,只希望你心中再无芥蒂,与殿下长相守才是。”
我低低慨叹一声:“你啊……”
五年前是我与谢驰吵得最凶的时候,我俩闹得最狠的那一次,险些烧了西楼院,当夜他进宫赴宴,次日便传来了赐婚喜讯。
因事皇家内事,其中内情不便外人知,详细原因我却是知道了。
新堂初稳,他那时刚缴了权,正是与朝堂重臣十分不合的时候,这些事他是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
我并非不信他,只是那时正是水火之际,我与谢驰时时如薄冰,任何一点点意外都能碎了。更何况这样的事情。
想来那时他一面安抚我,一面应付朝堂政事,该是何等疲累?
现下由明因果,也是令人啼笑皆非。
我不能说怪,也不能说不怪,往事于我清淡如云烟,已无心再究了。
“那你呢?”我问胡皎。她把这些事情坦白说了,与谢驰和离,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我对公子的心意,殿下是知道的。”她忽而红了脸,有些女儿家的娇态:“从前我心中欢喜公子,故而哪怕在这深府里,仅此一生,也再无有憾。”
她继续说道:“公子与殿下赴西北去,我那日出府没带随侍,被贼人盯上,幸得一位江湖侠士相救。”
我心中猜得七八分,她粲然一笑:“而今公子与殿下心结解开,日后共一处,我亦不必再留。这五年间我也不曾有悔,只是现在心里有了别的,自然也应该再豪掷一次。”
“那人……可知你心意?”我忍不住问。
“他是知道的。”胡皎笑道,“他顾念我二人身份差别,也不肯再进。我从前眼中有公子,知道公子以后会过得很好,心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少时懦弱,后来卑鄙,现在终于敢坦白了。”
“今日同公子拜别,前尘旧事俱断。”她忽然跪下去,我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
她羞怯一笑,眉眼间依稀有那年荷亭的模样,我至此方才悟,却也一时无言。
她站起来:“他现在躲我也无妨,我追上去就是了。惟愿公子与殿下岁岁相守。”
“你……若是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道,“还可书信来。”
18/20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