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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滚一边儿去，你都快趴到我身上了。”她用力把女特工按回座位上，自己对小汤米说：“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把你的眼泪鼻涕都收起来。你已经死了，和人间的一切一刀两断了，哪怕是你的家人，你今生，除了他们死后你打捞他们的灵魂上来，不可能再有别的交集。而且相信我，到那个时候，你不会希望打捞他们的是自己。所以还是趁早忘了吧，你的新家人们都在这儿呢！”
她说的不无道理，小汤米吸吸鼻子，揩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错，现在你们才是我的家人，我……我……我不哭了！”
“过来，这才像样嘛！”
卡梅拉倾身过去，给了他第一个拥抱。随后，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身后，给这个过早离开母亲的小男孩一个温暖的怀抱。
娜塔莎忽然说：“好像在座的没人听过头儿以前的故事？”
“诶，好像真是！”
“对呀，师傅，跟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吧？”
五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约书亚不禁感到有些窘迫，想找个角落躲起来。他刚想随便说一句“酒没了”什么的岔开话题，那该死的崔斯坦却忽然靠近，将他圈在自己肩膀与茶几之间，无法脱身。
“额……我……”
“说嘛说嘛！”
“师傅快说吧！”
“我们保证不评判你！”
约书亚感觉自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额角在突突乱跳。
他不是不敢对自己的组员说出真相，他只是不愿成为那个有秘密的人。
是想，在一个大家都对自己的过往一清二楚的地方，当你说你不记得时，别人心里多半会猜疑：是你不愿说。
更何况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要寻找真相？
还是你其实一直知道真相，只不过这真相不如遗忘？
人心中无法解释的弯弯绕实在太多，没有几个人的秘密真正经得起推敲。
约书亚不想成为有秘密的那个，因为一旦这样，他的这支小队，这个家庭，就要散了。
他抬头看看大家，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期待，尤其是崔斯坦，他坚信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对自己的来历明明白白。
约书亚知道自己躲不过，索性开诚布公，他们爱信不信，反正清者自清。
“我……”他叹了口气，抬起眼帘，金色的眼瞳坦率地直视所有人：“其实，我也不记得我的过去。”
他能看到每个人脸上表情的变化，娜塔莎、马克和小汤米的吃惊，卡梅拉的玩味，崔斯坦的……
他扭头看自己身旁的崔斯坦，那傻大个的表情最开始凝住了，接着慢慢融化，变成一个大大的笑意。
“你，和我一样？”他微笑着问。
“对，我和你一样。”约书亚肯定。
“你，和我一样！”
他的微笑开始扩散，变成一圈圈涟漪，在嘴角荡漾开。那一刻，他终于不再孤独。
第26章 第二日（7）
崔斯坦原以为，在这世上，无人能指出他的世系，也无人替他主持正义，所有的孤独都必须自己领受，只因他属于一个本应被抹除的名字。
他想起在档案中心白色阶梯上的漫长等待，记得在通天塔透明电梯轿厢中的煎熬守候，那时他只觉得自己像街边捡来的物件，没什么功用，随时会被丢弃。
他以为他是拖累，从不会使用翼式背包就开始自责，他是来无来处、去无去处的游魂，既不清楚自己的历史，也难预料自己的将来，只能苟且偷生于当下，过一天，算一天……
直到，他知道约书亚和他一样。
圣人般的约书亚、天使般的约书亚、神祇般的约书亚，竟然和他一样！！！
崔斯坦脑内精彩万分，像是有老鼠蹿进了调料柜，撞倒五颜六色的香料瓶。原来，他不止是怜悯他、收留他，他更理解他、懂得他。
他的感动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既然同属来历不明、无父无母、无籍无名，那么自然也可算同宗同源，理当称一声兄、道一声弟！
一声“兄弟”刚到嘴边，约书亚就举起自己的杯子，戳到他眼前。
“酒没了，我又不想叫飞犬急送，还是你出去买点吧？”
崔斯坦此刻心里是陶然无边，说什么都不会拒绝，领了钱，屁颠屁颠地走了。
打发走他以后，约书亚转向众人：“好了，你们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说了。”
“头儿，你怎么会……”
娜塔莎自认跟了他两轮，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不曾想到还有这么大一块留白。更让她吃惊的是，在今天以前，她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约书亚半低着头，神情凝重：“说实话，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有什么不同，我的心里就像有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我知道那里存着我的过去，只是从来不去看。直到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崔斯坦，他说他认得我，我才第一次想主动打开那扇门，却发现背后是空的。”
“所以说，你不辞劳苦跑到黑尔去打捞他的亡魂其实是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卡梅拉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上面的人，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住嘴，大人说话，没你小孩什么事。”娜塔莎凶巴巴地喝回去，转向约书亚道，“别着急，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们也帮你把记忆找回来。”
约书亚很感激她，这么些年来，如果不是娜塔莎母狮般凶狠地维护他，又信徒般无条件地跟从他，恐怕他早就要心碎而死。
“谢谢你，娜塔莎，谢谢你们。”他微微扬起眉毛，“但是当务之急不是我的记忆，而是崔斯坦。”
“他又怎么了？”女特工双手不耐烦地往胸前一抱。
“不知道了吧？从黑尔上来的灵魂只有三天可活，今天已经过掉了，也就是说，他还剩两天。”卡梅拉得意洋洋地道。
“那你怎么还不死？”娜塔莎反唇相讥。
“因为我是暗天使呀！”
约书亚打断她们道：“我去找了我们的顶头boss，只有他的签字能救崔斯坦。他给我出了道题，只要我能解出来，他就答应签字。”
一听解题，马克来了劲儿：“什么题？”
“他要我去人间，把传说中的‘不死之人’找出来。”
“这算什么题啊，我还以为至少能有几个数字……”
“这怎么找啊？”
“人怎么可能不死？”
“太可笑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阵，崔斯坦买完酒回来了，约书亚用眼神示意大家保密。
“我错过了什么？”崔斯坦将酒瓶放在茶几中央，长腿跨过蹬子，一屁股坐下来。
“你错过了头儿对你的表白！”娜塔莎嬉皮笑脸地打趣道。
“什么？！”
“娜塔莎！”
“您为什么要向我表白？难道您已经喜欢上我了吗？”崔斯坦转向约书亚，两条俊朗的剑眉拧起来，一抹愁容黑沉沉地压过他棕色的眼眸。
忽然听他换上了敬语，约书亚有些吃惊，但终究没有多想：“你别听她瞎说……”
娜塔莎快乐地咯咯直笑，她最喜欢看他们头儿被激得又羞又臊还还不了嘴的样子：“难道被我说中了？”
“可是……”崔斯坦低下了头，十分为难地说：“可是我已经有爱人了！”
约书亚：“……”
娜塔莎：“……”
马克：“……”
小汤米：“……”
卡梅拉哈哈大笑，边笑边拍手道：“精彩！精彩！这是我近来看过的最精彩的戏！”
“你不是说你失忆了吗？”约书亚直视他的双眼，金色的瞳仁里，翻滚着被愚弄的怒火。
他倒不在意他有没有爱人，他对他，充其量只能说好感，谈不上喜欢，更远远不能算爱。他只是生气，他明明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现在却说他还有一个爱人，一直藏在心底？
崔斯坦怯怯地不敢抬头看他，因为那双浅色的眸子发起怒来真的很可怕，像铺天盖地的箭雨，又像吞噬一切的滚烫熔金。
“我从来没有瞒您！我从看见您第一眼的时候就告诉您了，您忘了吗？”
约书亚的脑子飞速旋转，在第七小队办公室？不可能，那段记忆被抹干净了。难道是在死神酒馆？他那时候只问神住在哪里，并没有提到什么爱人呀？难道是在自己家？
崔斯坦接下去道：“我的爱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他就是万军之神！”
所有人：“……”
“我爱他，就像鱼爱水，飞鸟爱空气，花草爱阳光一样！他是我勇气的源泉，指引我远离邪恶堕落，赐予我盐和水、奶与蜜……我不能没有他，离开他会让我死的！”
约书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拍拍崔斯坦的肩膀道：“好好好，你的爱人是神。顺便说一句，你的情敌会比较多，在座的没有人不爱他。”
“我说的是真的！”崔斯坦听出了他的戏谑，严肃地争辩道，“他是我唯一的爱人！”
“就算是神，那也有两个，你爱的是哪个？”卡梅拉还挂着她看好戏的笑容：“是执掌白昼、生命与一切美好纯良之物的光明神？还是统辖黑夜、死亡和一切奸邪狡诈之物的阴影神？”
“……有两个？”
天上有两位神明显然超出了崔斯坦的预计，他有些分裂地掰着手指，显然，他心里两位始神地位的天平在进行博弈。
“听你前面的描述，又是阳光、又是食物，估计你爱的是那位光明神。”卡梅拉用虎口圈住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换句话说，在你心中，阴影神是个冒牌货？”她忽然以手掩口，作吃惊状，“天呐，你这是亵渎神灵！”
崔斯坦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更偏爱，噢不，是崇敬，不对，是相信……天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真的没有亵渎他的意思！”
“别逗他了。”约书亚隔着桌子对卡梅拉说，“欺负新来的，不算什么本事。”
卡梅拉也正好玩够了。她站起来，舒展一下翅膀，说：“我累了，时候也不早了，先告辞了！”
“哎哎哎，等一下，你住哪儿？”约书亚又开始操起老母亲的心，他想着卡梅拉和崔斯坦一样是初来乍到，应该也没有住的地方。
“我住哪儿就不劳你费心，”卡梅拉边说边一半身子探出窗户，“我是暗天使，一百天使币一晚的潘瑞戴斯酒店我住得起！”
说完，她纵身一跃，穿过潘瑞戴斯之心的光束，消失不见。
“该死的天使，有钱了不起啊！”马克愤愤不平地骂道。
娜塔莎斜了他一眼：“一百天使币不贵啊，我也住得起。”
“那是因为你有能拉金屎的大天使男友！对我们这种穷光蛋来讲，一百天使币就是半个月的薪水，对不对啊汤米弟弟？”
小汤米点点头。
“那也没人拦着你找拉金屎的大天使男友啊？”娜塔莎说，也有样学样地转向小汤米，“你说对不对呀，汤米弟弟？”
小汤米条件反射地点头，忽然想到这不是什么好话，赶紧一个“手刹”止住自己的脑袋。
马克也打了个呵欠，站起来告辞道：“老大，我也累了，先回去睡了？”
女特工道：“诶，等等，我和你一起走。还有汤米弟弟，小小年纪可不能熬夜，都回去睡觉吧。”
崔斯坦还在那儿精分，愁眉不展，约书亚站起来，送他们到楼下。
一出门，到了崔斯坦听不见的地方，娜塔莎就对约书亚道：“我还以为，你之前说他神棍是夸张，没想到还真是个神棍？”
约书亚耸耸肩：“各人有各人的信仰吧，我无权干涉。”
“神棍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他认为你和他所信奉的神相悖，他是会毫不犹豫地伤害你的，”娜塔莎拉住约书亚的手腕，不放心地道：“就算你救过他，就算他现在对你感恩戴德，万一那种情况发生，他也会选择大义灭亲的！”
“那就让我们祈祷不要发生那种情况。”约书亚笑笑，帮他们按开了电梯，“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小汤米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你小心一点！”电梯门合上前，女特工最后叮嘱。
约书亚转身回到家里，看到崔斯坦正默默地收拾残局，把桌上的酒杯都拿到厨房去洗干净，又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碎屑都归拢到一起。
约书亚一言不发地依着门框看着他，直到他捕捉到他的目光，忽然抬头。
崔斯坦腼腆地笑了笑，嘴里结结巴巴地迸出几个字：“你去休息吧，我都收拾好了。”
约书亚用五指梳了梳自己淡金色的头发，转身走进卫生间：“那我不客气了，都交给你。”
他在镜子前刷牙，过了一会儿，崔斯坦却出现在门边，扭扭捏捏地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直说，我看在你收拾房间的份上，保证不把你扫地出门。”约书亚含着牙刷说。
“对……对不起，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回应你的爱了……”
噗！约书亚一口牙膏喷在镜子上，把个半人多高的镜子喷得十分均匀，到处都有牙膏的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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