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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约书亚刚想说，可是你连飞都不会，你甚至没有档案，两天后就要灰飞烟灭……巨龙就以一种狼狈不堪的方式重新坠落在地上。失去了一边视力的它，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辨别方向，它的身体倾向一边，像坠毁的飞机一般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划痕。
崔斯坦转身挡住扬起的沙尘，轻轻放下约书亚，没说一句话就跑进了混沌不堪的黄色迷烟中。
约书亚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扯着嗓门冲他喊：“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回来！”
崔斯坦跑到巨龙身旁，那巨大的黑色身躯即使有一半陷进沙里也依旧壮观得如同一座小山。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始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
海伦的剑还插在它眼眶中，崔斯坦爬到附近，用力将剑拔了出来，暗红的龙血溅了他一身。
剧烈的疼痛让那头巨兽又开始疯狂扭动，想用翅膀把身体支撑起来，却屡屡失败。崔斯坦换了种姿势，用两条腿夹住龙角，身子摇摇晃晃地骑在上面，然后双手将剑举过头顶，用尽全身的力量死命扎下去。
巨龙仰天发出可怕的悲鸣，而后浑身骤然发出红光。它将身体里的热力全都挤进骨头，让每一根骨刺都像烧红的烙铁一般滚烫。
崔斯坦嘶了一声，被甩下来，剑也应声落地。他看一眼两只被烫得血红的手掌，咬牙站起来，奔去捡那把剑。
龙侧过头来，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打量着他。它不明白，这样一个渺小的人，一个连翅膀都没有的人，居然敢徒手爬到自己身上，居然还敢伤自己？
就在崔斯坦快要碰到剑的时候，它戏弄似的用爪勾把他拖回到跟前，独眼怨毒地盯着他。
崔斯坦的脚碰到了一根埋在沙地里的长矛，那是刚才的民兵队留下的。他一弯脚背勾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换到手里，转身向龙刺去。
然而狡猾的巨龙早已有了准备，它用牙齿轻轻接住飞来的长矛，扭头甩向一边，锋利的爪勾稍一用力，钉进了他的小腿。
崔斯坦惨叫一声，鲜血如注地汇进沙地上凹陷的小坑，又很快被吸收。他感觉很疼，似乎自从他死去以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痛楚。但更让他痛苦的是，在他倒在地上，看到的倾斜世界中，约书亚一瘸一拐地跑进烟障，捡起那把剑，挡在自己和龙之间。
你……为什么要过来？我只想护你一回，怎么到最后……还是你护我？
他想对他说，可是最后，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无法传到约书亚耳中。
龙粗暴地掀翻了他，用爪勾将他高高挑起，不慌不忙地抬到自己眼前，随后，张开巨口……
长牙从两根肋骨间穿过，钉进他的身体，约书亚的视线瞬间就变得模糊，他感觉到害怕，但并非害怕自己即将死去，而是害怕自己死后，崔斯坦无疑也会遭遇相同的结局。自己老大远跑去黑尔，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把他给捞上来，可是这傻大个怎么就不领情呢，非要还他？
在濒死的幻觉中，忽然有一束红光扫到他的眼睛，他只觉似曾相识。
龙的牙齿慢慢松开，他从它嘴边滑了下去，却立刻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攥住，没着没落地在半空悬浮起来。
那块鸽血石又一次从他的口袋里飞了出来，正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将他整个笼罩在里面。很快，它变得越来越亮，像一颗赤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焰尾划过天空，进入他的身体。
几乎就在一瞬间，约书亚感觉不到痛了，低头一看，肋骨上的伤口居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股奇怪的力量涌入他的四肢，一股明显不属于他的力量，超越他承受范围的力量。那股力量甚至支撑着他在空中漂浮起来，根本不需要借助翼式背包之类的魔法道具。他只觉得这力量太汹涌，太澎湃，他几乎来不及适应，那光便从他指尖溢了出去，但随即又以一种更加霸道的方式重重落回他的身体。
龙睁着一只独眼，狰狞地望着他，拖着笨重的身躯一脚高一脚低地向他袭来。
约书亚来不及思考太多，当机立断一个后空翻，离开它一段距离。他余光瞥见躺在地上的长剑，剑锋已经被黄沙掩埋，他迅速拾起那把剑，回到空中，指着龙的眼睛。
龙发出喑哑的低吼，仅剩的眼睛上下左右转动着。忽然，它飞快扭头，从那张巨口中喷出足以夷平一座城池的火焰，约书亚本能地举剑抵挡。
那股神秘的力量顺着他的手指传递至剑上，然后凭空延伸出一个类似盾牌的平面，将他护在后面。那火焰遇到盾牌，就像红海一般分为两路，丝毫不能伤及他半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约书亚看着缠绕在自己周身的灵流，心里充满了诧异。
龙焰渐渐地小了，即使是古神也终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巨龙的眼睛里难得地闪现出一丝恐惧。约书亚收回长剑，高举过头顶，朝它的眉心用力劈下去。
这一次，剑锋穿透坚硬的龙鳞，竟如砍瓜切菜一样轻易，长剑深深埋入伤口，连剑柄都被吞没了一半。
龙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沉默地将高昂的头颅低垂下去，紧接着，整个身体跟着重重栽了下去。
约书亚看到，那些刚才环绕着自己的金色灵流，此时沿着剑柄，纷纷汇入到龙的身体，自己则被慢慢放到地上，正对着龙头。
他看到龙仅剩的那只眼睛半睁着，目光逐渐清明起来，本来看上去奸邪狡诈的瞳孔，也一点一点变得圆润。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抚向龙的鼻尖，就在他的掌心贴上龙皮肤的那一刻，龙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好似宠物狗在向主人撒娇。
随即，洪水一般的记忆朝他涌来。
第32章 第二日（13）
“我要送给我的孩子们一份大礼，一条普天之下最优雅壮阔的神谕，一个仰望天空的理由。这样，即使在最漆黑的夜里，最暗无天日的时候，他们也知道去哪里寻找希望……”一个男人说。
他的声音缥缈空灵，像是自很远的地方飘来，他的脸掩映在一团耀眼的光晕中看不清楚，一席素色长袍直垂脚面。
而后，巨龙横空出世，浑身漆黑犹如深埋在地底的沥青，展开在身侧的皮翼上却流淌着华美的金色纹彩，瞬息万变。
那人踏上它的背，脚上的凉鞋破破烂烂，连拾荒者穿的都比他好一些。白色的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嶙峋瘦骨。
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仰望他，每一张脸都写满欣喜和感激。他们高举着双臂，争相踮起脚尖，像是要接住他一般。
他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继而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个词语的声调以及含义——父亲。
他十分感动，于是向脚下的巨龙发令。那威武的野兽立刻张开大口，一枚赤色的火球飞向高空，在深蓝的夜幕下突然绽放，碎裂成无数颗光明璀璨的星辰，坠往人间。
那时候的人们，还从未见识过焰火这样的东西，他们纷纷低下头去，想捡拾那纷纷扬扬坠落的碎金，可那东西就如同雪花一般，一落地便不见了踪影。
有的人蹲下来寻找，有的人双膝跪地，有的人索性趴在了地上……
这时，他瞧见了人群中那个孑然独立的男孩。他并未被那闪亮的蝇头小利吸引，而是如刚才一样，笔挺地站立着，身上穿着宫廷侍从的衣服，眼里闪烁着最坚定的光芒。
他望着他，就像望着亘古不变的真理。
只一眨眼功夫，眼前的景象就骤然被另一幕取代。高远的天空中飘来一丝阴翳，像一块不透光的黑布，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首先失控的是那条优雅的巨兽，它飞行得不再平稳，背上的人踉踉跄跄从左边挪到右边，又从右边挪到左边，却终究没能稳住自己，摔了下去。
龙张嘴向天空吐出火球，却再也不是绚烂的焰火，而是夺命的火焰。
火球砸向地面，不知躲避的人们被即刻点燃，他们惨叫着四处逃窜，却无意中将这种滚烫的“疾病”传染给更多的同胞。
城中到处是一堆堆焦黑的粉末，他们本该是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人。
于是，长着金色翅膀的天使从天而降，他们的面貌比羊皮卷上描绘的更加美丽，浑身上下环绕着圣洁的光晕。
他们一共有六位，将巨龙围在垓心，用金色的锁链缠绕它的脖颈，用古老的咒文安抚它……
龙渐渐地安静下来，可是好景不长，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天空，正好劈在它眉间。巨龙仰天长啸，瞬间挣脱了所有的禁锢，比刚才还要疯癫地左冲右突，四处播撒致命的火种。一时间，红色的花朵开满了整座示剑城。
从它的脊椎处，开始延伸出几道黑色的条纹，慢慢吞噬掉原先金色的纹理。
天使们放弃锁链，拿起金光闪耀的宝剑，往来如流星般迅疾，刀光和剑影在空中闪烁不绝。
可是天空中的黑影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攫住龙的脖颈，让它不断地喷吐火焰，直至呕出身体里最后一滴岩浆。天使们的翅膀在这灼热的龙焰下纷纷熔化，在生命的终点，他们散尽最后的神力结成一张巨网，将龙困在示剑城上空。
神庙的黄金屋顶开始熔化，滚烫的熔金顺着倾斜的平面奔流而下，滴落于在屋檐下寻求庇护的人们身上。信徒们倒在地上，捂着面孔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任何一个听过这声音的人，都无法将它忘记。
更多的人则陷入了一种糟糕的迷狂，他们在大街上倒身便拜，开始膜拜巨龙，把它当做是一位邪神，乞求它的同情，乞求它不要伤害自己……
到这一步，人们开始叫他失望了。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心中已暗下决定，要让这座城为天使殉葬。
他们根本就不配得到救赎，这些软弱的东西，任何一点苦难都能动摇他们心中的基石，让他们不辨黑白，弃明投暗。
他听见清脆的马蹄由远及近，忍不住睁开眼。只见一位身穿华丽战袍的青年男子，架着一辆由三匹马拉动的两轮战车，逆流而上。他认出这就是那位在人群中坚定地望向他的少年，此时已俨然成为一名青年国王。
他眼里有光，看起来无所畏惧，仿佛没有什么能杀死他。
他就这么朝着巨龙疾驰而去，手里挥舞着一根尖锐的长矛，手腕处缠绕着一根白色的粗布条，像是从什么人的衣服上撕扯下来的一般。
画面再度旋转，一道火墙拔地而起，战车破碎，长矛断裂……
却有一对比月亮更圣洁、比太阳更耀眼的羽翼挡在青年国王的面前。那个脚穿破凉鞋的人，他举起一把双刃的利剑，一刃为光，一刃为冰，他的翅膀犹如一座高耸的冰瀑，一挥而上几万里……
最终，是他将那只看不见得黑手逼出了龙的身体。他举剑欲斩杀那头凶兽，巨龙匍匐在他脚下，发出哀求的低吟。
他叹了口气，一滴泪落在脚下的沙地。
“我要罚你，因你伤害了我的子民，也因你体内已有了那叛乱的种子。今以此剑作为鉴证，日后你若再度伤人，则许执此剑者将你斩杀……”
他收起那把双刃利剑，将它剑柄朝下插进龙的口中，与牙床融为了一体。
记忆到这里忽然中断，约书亚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回到现实世界。
眼前的巨龙张开大口，约书亚本能地往后闪躲，却并无火焰喷出，在巨龙的舌头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把双刃利剑，看起来却与普通的剑别无二致，甚至比不上天使的长剑华美。
他试探着向前倾身，把手伸进龙嘴里，龙没有反应。于是他动作迅速地将剑拿了出来。
“刚才在龙的记忆里看到，执此剑者可斩杀巨龙，可是我应该把剑交到谁的手里啊？”约书亚双手托着这把沉甸甸的武器，自言自语。
他举目四望，希望在这一片衰颓的沙漠中找寻到那位传说中的天选之子，完成斩杀巨龙的最后一道步骤，可当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回到龙身上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神谕出错了？”
他疑惑地看着手里那把剑，拿起来抡了几下，意外觉得趁手。
“……唉，先不管了，等拿上去交给米兰达再说。”
那块鸽血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了暗淡的石头，正静静地躺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细沙：“至于你，真是我的幸运石。”
他将它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贴身藏起，转身奔向崔斯坦。
那个傻大个儿已经依靠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挪到一棵枯树旁边，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的左小腿已被巨龙的爪子刺穿，流了一路的血。他正靠着那棵枯树，用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捆扎止血。
“让我看看，你这个傻瓜伤得怎么样。”
约书亚像一阵春风，和煦地刮到他身旁，跪在地上，从他手里接过布条的两头，迅速而麻利地打了个结。
崔斯坦脸色有些惨白，眼睛盯着他看，目光很复杂，像是百感交集，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是一种叫仰慕的情绪。
“你……真的不是光明神？”
约书亚哑然失笑：“开什么玩笑？我是约书亚，灵魂打捞部第七小队负责人，一介再普通不过的亡灵。我和他老人家之间，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啊……”
“可是刚才……我明明看到你浑身都在发光！而且……是你杀死了巨龙！”
“那大概是因为我运气好吧？”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不那么欠揍，可这话还是怎么听怎么凡尔赛。他从口袋里掏出鸽血石放到他眼前：“让我发光的是这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每次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它都会让我变得十分幸运。”
“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
约书亚大方地把石头递给他，可就在崔斯坦的手指接触到边缘的一刹，那尖锐的石头就叫他流了血。
而几乎就在同时，约书亚也注意到他右手的小指，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变成了透明。
崔斯坦自己也发现了，他伸出左手摸了摸那根消失的手指，那感觉很奇怪，像是那根指头仍在那里，但就是摸不着。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约书亚知道，这是在提醒他三天之期的第二天马上就要过去，而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用自己的手盖住他的，说：“没事的，一会儿回到上面，找医疗天使帮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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