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不,爱人…是爱人…对不起,王初…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呢…呵呵,王初,我爱你。”
“王初…我想对你唱一首歌…好不好?”
陈宝笙说话断断续续,没有给王初回应的空间,就像他每次醒来对王初说的那些话,他好像只管说,却不管王初听没听到一样。
从陈宝笙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后,王初就出现了耳鸣,周围所有声音都是一条线声,然后是纷繁杂乱的画面涌入脑海。
初见陈宝笙,和陈宝笙争夺空调,训斥陈宝笙不刷碗,和陈宝笙冷战,陈宝笙说做朋友,陈宝笙跟他回家,这么多的画面里,印象最深的还是陈宝笙的笑脸,他后来经常咧着嘴巴对他笑,那样单纯热烈,赤诚天真。
他慢慢地从龇着牙的大灰狼变成摇着尾巴的狗狗,跟森森一样。
森森不会离开了,可是,他难道要离开吗!
不要!
“大家不用慌!这边跟着医护人员,马上给大家安排病房!这边让出一条道!让重症病人往这边来!”
楼下扩音器的喊声惊醒王初,刺耳的线声终于结束,他振作起来,“你唱吧,我听着呢!”
“忘记了最近那次笑声,
从不知天光天黑的道理,
回忆中只得漆黑里,
伸手触摸不到的神秘,
唯有你叫我再次记起,
能紧紧相拥一起怎样美,
毋须于天空中展翅,
都可懂的怎么远飞,
……
心早半死 差点已死,
只因你这一双手触摸到运气,
我在何地 纵是神秘,
只因你这个世界对我未舍弃,
岁月忘记 我没忘记,
世上曾有过你我到处亦明媚,
天不会死 心怎会死,
紧握你双手彷佛抓紧了运气,
我在何地 纵是神秘,
只因你这个世界对我未舍弃,
岁月忘记 我没忘记,
世上曾有过你我到处亦明媚,
多得了你。”
陈宝笙的声音越来越轻,快要听不见。
“别睡!陈宝笙!你别睡!我求你了!”
“陈宝笙!我听不见了,你再大点声!”
“陈宝笙!你再唱啊!我还要听《人间天堂》,陈宝笙!”
“陈宝笙!陈宝笙!”
医院住院部楼层着火,病人家属拥挤的安全通道里,青年背着另一个右腿打石膏的青年,声音扭曲可怕,脸上满是泪水。
背上的人安静趴在肩头,眼睛闭着,眼角到鼻尖蜿蜒出一道泪痕,鼻尖挂着一滴泪。
随着动作,眼泪滑落,青年终于出了楼道。
“医生!医生!他是重症!快帮我救救他!”
“呼吸机!快!”
几个医生迎上来,从王初背上接过陈宝笙,放在担架上,只是,一名医生突然顿住不动。
“怎么了?”另外一名医生正预放上氧气面罩,被那名医生制止。
“心跳停止了。”
两人对视一眼,冷静再次检查呼吸心跳眼球。
然后,彼此沉默。
怕耽误救人,王初被一人拉住,不让他靠近。
见眼前的两个医生都不动了,他着急冲上去,“快救人啊!”
“这位家属,请节哀。”
王初眼珠颤动,猛然推开眼前阻止他的人,他趴在陈宝笙身上,如悲鸣的天鹅,“不可能!他刚才还好好的!你们快救他啊!给他氧气!给他电击!快啊!”
“医生都说了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他颅内没有出血!他不可能死的!”
王初改为撕扯着医生的白褂,卑微乞求,“快啊!我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快救救他吧!”
“家属请节哀,死因我们会告知的,您先放开我!还有更多的人需要我们去救呢!”
没有人帮他,没有人救他。
王初手抚陈宝笙苍白冰凉的脸,凌乱的眉,柔和的眼,高挺的鼻,柔软的唇。
他不断抚摸着,想用自己的手将它们暖热,让它们再次生动起来,然后对着自己笑。
“陈宝笙…陈宝笙…陈宝笙…”
他不断叫着他的名字,想用自己的声音将他唤醒,陈宝笙说过,他喜欢听他说话的。
可是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王初凑上自己的唇,冷空气下哈气氤氲在陈宝笙的唇上,而对方双唇紧闭,苍白冰冷,并且再无吐息。
王初颤抖着,慢慢接近陈宝笙的唇。
“死者怎么还在这里!小张!你快把他送到太平间!”
“哦,好嘞!”
突然,有人拉开王初,对他说着什么。
王初被迫放开陈宝笙,他没有挣扎,白色人影推着救护车渐渐消失不见。
他抬头仰望,十层的火只剩黑色的烟雾升腾,然后是灭火的干粉和泡沫飘散在空气中,像是雪花。
他扯动嘴角,抹掉颊边的湿润,笑了笑。
原来冬天已经这么冷了啊。
“我看新闻,二砂医院竟然着火了?你们是不是在那里?有没有事?”
黄思沛语音打进来的时候,已经是火灾发生的8个小时后。
8个小时中,除了医生告知王初陈宝笙死因,王初嗯了一声之外,他没有开口说过话。
“陈宝笙死了。”再开口就是这样一句冰冷的阐述,“迟发性脑水肿引起的脑疝死亡。”
沉默良久,黄思沛声音低下去,“我知道了。”
之后,王初用同样冰冷的面容和声音面对很多人。
医生,警察,冯岩,他以陈宝笙唯一朋友的身份,替他处理身后事。
而陈宝笙真正的两个亲人,一个在监狱里,甚至不知是否有人帮忙转达死亡,一个始终不肯露面,哪怕是火化入葬。
王初将陈宝笙葬在王晴旁边,不过中间选择隔了一个位置。
他很遗憾,在医院里,每次陈宝笙仅有的清醒时间,都是陈宝笙在说话,他什么都没说。
所以等安置了所有事情之后,王初穿着从进入医院就没换过的黑棉衣,闻着自己身上颓败的气息,靠着墓碑,对陈宝笙说了很多话。
“其实我很闷,好的不好的情绪都憋着,很不讨人喜欢,这一点小晴可以作证,是不是?”
有时候,他会顺便跟王晴也说些话,东拉西扯,如唠家常,他还会对王晴说,“我不恨他了,小晴,他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你们都是。”
王初头发凌乱,胡子拉碴,望着灰暗的天空,躺了下来,“我还很畏缩,保守,较真,长这么大,连个爱好都没有…我是不是很糟糕。”
曾经,对于王初来说,生活的美好只有一家团聚,一碗热粥。
为了这些,他忍受得了所有生活的苦。
清晨的寒风,拥挤的人潮,工作的屈辱,加班回家心疼50块打车费。
即使那么艰难,可偶尔抬头看看天空,仍觉得天空是蔚蓝明亮的。
可是,以后,他的天空只剩灰暗了。
小的时候,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王初的奶奶病逝,爸爸告诉他,年纪大了,老人都会去世,那时,他知道了人是会老死的。
十一二岁的时候,镇上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女孩在路边点痦子,听说操作不当引起伤口发炎,最后竟感染去世,那时,王初知道了,人也会意外死亡的。
王晴的死告诉他,人还会自杀死亡。
而陈宝笙的死让他知道,死亡不是一个单方面的原因,死亡是一个过程,当它要来的时候,所有的努力都会变成无能为力。
如果当年陈宝笙的母亲没有去看花灯,如果陈宝笙的母亲和姑姑没有死,如果陈宝笙的父亲没有通过他姑夫拿到学校食堂资格,如果没有发生食堂中毒事件,如果受害者家属没有找陈宝笙报复,甚至,如果医院没有那场火,或许结果都会不一样。
原以为,这样的如果已经够多了。
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如果,是在王初自己身上。
--------------------
歌曲来自梁朝伟《偷偷爱你》。
第三十章
那是在花溪刚回到菀安的时候,王初离家太久,好不容易可以回去看一眼森森,结果一通电话把他叫到了警局。
陈宝笙的案子他一直有跟进,冯岩也从旁帮助,把还回来的50万再次给了王初,说是既然借给陈宝笙了,那就是陈宝笙的遗产,至于归还……冯岩说随便,不限时间,没有利息。
陈宝笙的死让原本的故意伤人事件上升为故意伤人致人死亡事件。
所有出手打陈宝笙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个人是侵害人之一。”警察引来一个中年女人,神色萎靡,然后安排他们在办公室坐下,“她想要见你。”
这个女人王初认得,绿森林的老板娘方知敏。
她…也是侵害人之一?
“死者体内的汞,是她每日通过将无机汞注入饮料中供他食用导致的。”
王初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警察帮王初解释完毕,便出门为他们留出空间。
“你的孩子…也是食物中毒的受害人吗?”王初声音颤抖着。
“是,他死了。”方知敏声音沙哑,默然流泪。
可是,陈宝笙在店里工作那么久,竟然都不知道?
方知敏抿干眼泪,笑了一下,“告诉你吧,陈海洋被判进去,我们都觉得不够,所以在黄大哥的带领下专门成立了组织,誓要把所有有关的人都送进去!连他们的亲属、孩子都不放过!我们有一个群,里面陈海洋的儿子,也就是陈宝笙的照片我们都见过,我老公也知道,所以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陈宝笙。”
王初捏紧了手指,咬牙,“就算是他父亲害死你们的孩子,可是跟他无关啊!他也才24岁!”
“可是你让我们怎么接受,我们的孩子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在学校吃了顿饭就没命了!”方知敏激烈抓着头发,“我们能怎么办!如果不去怪谁,不把这命算在谁头上!我们连活都活不下去!”
王初沉痛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表情沉静下来,认真听她讲述下去。
“我和老公没有把见到陈宝笙的事发群里,我怕人多了复杂,因为…我想杀了他,我想让陈海洋也体会失去儿子的痛苦!我老公懂我,他弄好了店让陈宝笙来上班,招的全都是新人,没人知道我们儿子的事,然后…我就每天在他的饮料里给他下药…我要让他慢性中毒而死…我够好了…呵呵,我儿子是急性中毒,他是慢性中毒,还能多活一些时间不是吗?”
王初咬紧后牙,“你倒不如让他急性中毒死了!”
方知敏抬起眼睛,嘴角扭曲。
王初低哑嘶吼,“他跟我说你对他很好!他很感恩你和陈总!他跟我说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女性长辈关心他!他体验到了从来没体验过的母爱!可是原来这都是假的!假的!”
王初看着方知敏的眼睛,声音低下去,“你要杀他可以,为什么还要给他那样可怕的温暖。”
“我也不想对他好!可我看到他,我也会想到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大四了,马上就毕业了!他马上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了!可是他死了…我就这一个儿子,当初跟前夫离婚我费了多少力气把他要过来!他死了…让我怎么接受得了!”
王初再说不出指责的话,只胸口起伏,慢慢调整自己失控的情绪。
“而且…我也后悔了…那一次,老王那两口子来店里认出了陈宝笙,二话不说就开始打他,是我好不容易劝住他们,他们质疑我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在对他下药,我让他们帮我保密,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确帮我了,可是后来,陈宝笙自己高调出街,到处借钱,让那些人发现了他,甚至跟踪到我的店里…我瞒都瞒不住了…我祈求他们不要找陈宝笙的麻烦,告诉他们他爸已经付出代价了,何必为难一个孩子!那群人已经疯了,他们以为我要包庇陈宝笙,差点对我动手!我告诉了他们陈宝笙借到钱开店,50万,他们便更疯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准备找他下手,我以为他们只是打他一顿,把钱抢走,这事也就过去了的…没想到……”
“现在有人怕死了…把我着急供了出来…呵呵…疯了,都疯了。”方知敏笑着哭,哭着笑,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疯吗?”
“因为孩子没了…活着的希望没了。”
那些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养大孩子,让孩子上大学,已经非常不容易,在他们的孩子即将工作,结婚,生子,开启新一阶段人生的时候,不在了,对于一辈子为了孩子的父母们,可以想象多么难以接受。
所以他们疯了。
孩子没了,后半生都没希望了,还怕什么呢。
“对!也不对。”方知敏继续笑,“有的人不还有老二么,他们就图钱,不发疯就没人重视,没人重视怎么有钱呢,呵呵,哈哈。”
疯了,果然都疯了。
“你为什么要见我,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问你…他走得痛苦么,听说…他在医院四天才走。”
“你下的毒不是他最直接的死因,但却是伤害最大的,对他来说……”王初调整好了情绪,声音平稳下来,“不过幸好…他不知道。他走得不痛苦,走之前…还唱了首歌。”
“是…他是挺喜欢唱歌的。”方知敏捋了捋头发,“那就好…就好……”
原来,只是为了知道陈宝笙走的时候痛不痛苦,把他叫来,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对自己也产生了厌恶。
25/27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