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它却着实有些吵闹。
他早就拍下重症监护室照片用来告知公司亲人生病请假,然而,似乎没人愿意相信他的亲人接二连三出事,他被要求提交各项证明,明显他的假变相被驳回。
王初累了,他不想再争取了。
“等我回去办理离职手续吧。”
即使是这样,他们仍旧不停打他的电话。
“王初你是疯了吗!”
“王初!就算你离职,这个月工资也一分没有!”
又一通语音电话打进来,是黄思沛。
“陈宝笙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初没去想他怎么知道的,只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想让你担心。”
“我担心?呵呵…是你们俩互相担心吧!有我什么事啊!”黄思沛自觉说话不中听,长叹改口,“算了!森森你不用担心,你就专心照顾他吧!如果…如果他…没扛下来…你告诉我!”
没扛下来。
王初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可是似乎总有人无时无刻不在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医生说,“头颅CT复查未见异常,但是有可能会出现迟发性颅内出血,三天内都是危险期,而且他身体里的汞含量也伤害到肾脏,其他伤势过重,血压不降,到时候真的颅内出血,如果需要手术,他的身体状况恐怕都不会允许,你还是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吧。”
冯岩说,“那些人都逮到了,一个没少,不过他们还闹着他们那些事,还要讨说法!陈宝笙他爸不是都进去了吗!关陈宝笙什么事!他们是受害者是弱势就了不起了!操!要是陈宝笙死了呢!他们也是杀人凶手!都他妈给我进去!”
现在连黄思沛也在对他说,如果没扛下来……
那就跟小晴一样,死了,再也见不着了,每每想她的时候,从心脏到脑袋,都是撕裂的疼。
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他不想再经历。
可是,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陈宝笙死了,就再也不会对他笑,跟他闹,也不会再跟他说那些黄色的笑话了是不是?
那样的笑话,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入院第四天,陈宝笙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
医生说暂未发现颅内出血,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王初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他想上天终归没有太残忍,就算是惩罚也要与之错误相对应才对。
陈宝笙哪怕残了瞎了,也不该死。
这一次,陈宝笙醒来的时间久了,王初陪他的时间也久了。
“我想下床动一动。”
“不行!”
“那我就在床上翻个身子行不行。”
“不行!不能乱动!”
“可我感觉身上的肉都快松成一团了,你摸摸看,是不是都散了?”
“别胡说!”王初好笑,“你刚来找我的时候不也是天天躺床上吗。”
“那哪能一样啊,那个时候,我可是天天能吃到你做的饭,天天和你在一张床上睡觉,让我永远躺床上我都愿意。”
王初猛然拍他的手,装作生气,“行了!别乱说了!要不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好啊,当然好啊,我都快臭了!”
王初第一次看到陈宝笙身上的伤,红一片,青一片,再就是纱布缠一片,其实说臭味不至于,反倒周身都是药味,尤其是他下身,右腿骨裂做过手术,包得严严实实,左腿膝盖遍布红肿,王初怀疑就算让他下地,这一只腿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王初手指颤抖,指尖毛巾因为停留时间过长,由温热变凉,他才慢慢收回手,重新给陈宝笙盖上,“还不臭,再等等吧。”
陈宝笙很失落,他伸出右手去抓王初,王初赶紧扔了毛巾接住他的手,握紧。
每一次说话,陈宝笙都要这样握着他的手,好像语言是通过手传递的一样。
“不会真的肉都松了吧?不好看了?”陈宝笙为证明自己,激动道,“等我好了,我就重新坚持健身,让你看看我以前的身材有多好,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王初忍不住数落他,“又不是没见过,不就那样吗,等你好了,好好休息才是。”
陈宝笙猛的一怔,“我会再也看不见吗?”
王初同样一怔,赶忙道,“怎么会呢!谁说的!”
“哦,吓我一跳!”陈宝笙又嘻嘻哈哈起来,“我还以为我眼睛治不好了呢,等我眼睛好了,腿也好了,还休息什么啊,都是icu躺过的人了,算是死过一次了,我得更加好好活着!”
王初怅然点头,“嗯。”
“王初,你相信我,我会跟以前不一样,我会好好赚钱,好好对你,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对你会好到什么程度那种好。从进这个医院开始,我的脑子里想的就全部都是你,想你到睡着,醒来了第一瞬间想的还是你,我想了以后我会把所有家务都揽了,饭我来做,碗我来刷,店里的事也是我的,你就负责收钱,等店里的生意起来了,咱就再开第二家,第三家,到时候在菀安买房子,车子,把你爸妈都接来,空闲了就带你去旅游,教你骑马,我骑马可厉害了,你没见过……”
陈宝笙说着说着,眼睛又快睁不开,王初心里一咯噔,担心就算暂时脱离危险,但是危险还在潜伏中。
每一次,陈宝笙幻梦一样的话都没有等到王初的回复,他便自己昏睡了过去。
王初其实也挺庆幸,因为陈宝笙的话总让他如置身云端,好像他如果再说下去,自己就已经飘了起来,然后和陈宝笙一样,坠入了梦境。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陈宝笙。
但是,他愿意就这样陪在陈宝笙身边,看着他,抚摸他,趁他睡着的时候帮他按摩放松身体,内心一遍遍期望他赶快好起来。
不管他好起来之后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好。
只要他好起来。
中午好不容易抽空去吃了个饭,回来时黄思沛的语音电话又来了。
“他是不是出icu了!”
黄思沛声音很大,吵得王初耳朵疼,他本来就思虑过度,头晕脑胀,所以没好气回他,“你是在我身上安了监控吧?你什么都知道了非得再问我一嘴干什么!”
“啧啧,好大的火气啊!”黄思沛忍着火,咬牙,“你俩可都是拿我当出气筒呢,坏情绪都撒我身上了!”
“谁你俩了?”
“行了,我不跟你们计较,反正呢,他也不会死了,我跟你说,他前天跟我打电话说他要是死了……”
王初正走上病房过道,听见巨大的砰的一声,是爆炸一样的声音,他心中一惊,慌忙加快脚步,顾不得黄思沛说什么了。
“等会再说!”
“诶!诶?你那咋了!喂……”
王初冲进病房,陈宝笙已经醒了,他习惯伸出右手,“王初?”
“是我!”
“刚才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
“你没事吧?”
“我没事。”王初紧紧握着陈宝笙右手,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突突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与此同时,陈宝笙同样心跳加速。
刚才那么短的时间,他又做了个梦,他梦见王初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像是坐在一个山岗上,眼前皆是碧绿的草地,他很开心见到他,所以想伸出右手去抓他,然而等他视线再转,自己的手上方是黑漆漆的木板,他用手,用脚,用全身去推这块木板,却怎么都推不动。
他才惊觉,自己在棺材里。
然后,他听见什么东西爆炸,脑子一疼,醒了。
眼前依旧是白花花的一片,看不见王初的脸,王初的眼,王初的手,他很难过。
“不好了!着火了!”
“着火了!快打119!”
“先疏散病人!快!”
病房门板之外,是慌乱的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王初和陈宝笙终于明白了刚才是什么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再次紧张起来。
王初要去看一眼外面的情况,陈宝笙拉住他不让他走,“王初……”
“别害怕,没事的。”
“王初…”
王初听陈宝笙声音颤抖,便不断安抚,“好好好,我不看了,我推你走!”
然而,陈宝笙的病床过大,王初一个人推倒是可以推,只是太过费力以及占地,隐约间,已经可以闻到燃烧的味道,王初不敢再松懈。
“陈宝笙,你先放开我,我去找个轮椅!我带你离开这!”
如果判断没错,爆炸发生在这层楼之上,他们可以自救。
“王初…”陈宝笙一遍遍叫他,不愿放开他的手。
王初急了,只能直接就势将陈宝笙背了起来,还好,他瘦了许多,背起他来不算太费力。
已经有医护人员拿着扩音器疏散病人,王初碰到脸熟的护士,向她借轮椅,她却嘶哑地喊着,“电梯停了!”
电梯停了!
轮椅已然没有用!
“王初…”陈宝笙趴在他耳边,声音很轻,“放我下来。”
“别胡说!那怎么行!”
陈宝笙这次自梦中醒来后,身体一阵阵发软,连一根手指都快提不起来,隐约中,他眼前似乎出现很多画面,像一幕幕幻灯片。
小时候父亲的冷漠,姑夫的笑脸,长大后不同年轻男孩的脸,肉体,彩虹,话筒,草原,快速在他脑海闪烁,耳边是刺耳的犹如耳鸣的声音。
接下来,一切又都是静的,吊灯,衬衫,大叶榕,还有一张脸,一张像是雾气一样的脸,半透明的,他一想着放大,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突然好怕,好冷,他想留在病房里,不要出去!
好像一出去,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王初……把我留在这里吧……”
王初身体一震,“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留下你不管?”
陈宝笙的脑袋歪在王初肩头,很轻,又很重。
“陈宝笙……别睡,我求你……别睡。”
王初心里的火一下子蔓延,他热得全身都是汗,手心和额头的汗珠更是不断往外冒,而他全部不管不顾,直往逃生出口急速奔走。
耳边是尖锐的喇叭声:“不要惊慌!着火点在10层!我们在8层!走安全通道,不要挤!都可以下去的!”
第二十九章
医护人员平时有消防演练,危险真正来临时,不畏不惧,排成一排疏散人员的同时,还能给每人补发湿毛巾。
这层楼大多是病重的病人,家属簇拥着病人,医护人员簇拥着家属,每个人都在积极逃生。
陈宝笙头很疼,到了千万条脑神经在里面打架的地步,他这么疼了,可是还想睡觉,哪怕身体在颠簸,周围全是吵闹,他还是想睡觉。
他快理不清自己有什么情绪,又在说些什么话。
“陈宝笙!不要睡!”
王初的一声吼把他吵醒了过来。
他没控制住自己,一滴泪就这么落在王初脖间。
王初浑身一震,“陈宝笙?你怎么了?”
“王初,对不起。”
王初担心他又睡过去,赶紧问,“对不起什么?”
前进的队伍很慢,因为楼下不断有新的人加入,楼上逐渐传出了哭嚎,外面也有警报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陈宝笙趴在王初的肩头,说话声音很小,王初却听得见。
“对不起…对不起你。”陈宝笙声音又低下去,“我还没来得及对你好,我花你那么多钱,还没有还你…还什么都没有送过你……我什么都没有……”
王初颠了颠陈宝笙,厉声呵斥,“都不重要!”
“我糟蹋了你的人生。”
“如果没有我…你会过得很好。”
陈宝笙眼前的白光逐渐变成黄色,然后是红色,红艳艳的一片,像火,像血。
黑色的人影不断晃动在红色之下,耳边奔逃呼救的声音覆盖了一切。
他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了曾经的那个噩梦里,果不其然,陈宝笙真的看到了一个人,他躺在地上,被人不断用脚踩踏,身上全是血,四肢和身体扁平破碎。
陈宝笙心惊胆战,他走过去,看清了那张脸。
是他自己的脸。
原来不是他母亲。
原来这场梦早已预示了他的结局。
怪不得,趴在王初肩头这短暂的时间,脑海里把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全部过了一遍。
所以,他才会哭。
所以,他才会说对不起。
可是他不甘心啊,不甘心到了这一刻,他仍旧看不见王初的脸。
那样一张最初嫌弃的脸,却是此刻最想看到的。
不甘心啊,不甘心已经洗心革面,准备和王初开始新的生活。
老天的惩罚竟然还是没有结束!
“王初。”
“嗯,你说,你说。”王初剧烈喘息着,默数着楼层,5层,4层……很快,很快就可以下楼,很快就可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很快就可以把他交给医生。
“王初,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你知道吧……我想做你…最亲最亲的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我跟你再亲的人……”
王初身形一顿,靠在拐角的墙角勉力调整呼吸,“什么意思…陈宝笙,你说清楚…你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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