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好笑,却更多的是心疼。
“你要快点好起来。”宁镜抱紧了萧玥,低下头,脸颊贴上萧玥滚烫的额头,心中万般滋味萦绕,皆是少年肆意张扬的脸,让他一时间什么也不想再去想,去顾及。
他闭上眼,失了视觉,两人相贴之处的温度便越发明显,烧着他。
也烫着了他。
“只要你好起来,我便什么都答应你。”
萧玥在宁镜的怀里,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又缓缓地唱起了那一出唱了多次的贵妃醉酒。
盛世长宁,繁花似锦,雕栏玉彻,珠落玉盘,佳酿芬芳。
一切的美好似乎都在少年沙哑的嗓音里缓缓呈现,萧玥就在这唱腔里吊着最后那一抹精神,从幽暗黑夜到天光渐明,从寒风肆虐到暖日初生,从灼热滚烫的痛楚里被拉回了温柔相拥的怀抱。
走回人间。
天光乍亮时,萧玥再次昏睡了过去,只是这次,高热已经退了下来,太医覆着口鼻进来替他把脉时,皆露兴奋之色。
“太好了,太好了,高热开始退下去了。”
“不愧是萧国公之子啊,还是抗过来了。”
汤药一碗碗地送进来,萧玥抓着宁镜的手却是一直不愿意松开,宁镜任他抓着,低声在他耳边轻声唤道:“萧玥。”
萧玥听到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动了一下。
“张口,喝药了。”
萧玥只有隐约的意识,并不清醒,只是听到宁镜的声音,还是在听话地张开了口,由他将那药给他喂了进去。
第一次的药吐了,过了一个时辰后又喂了一次药,这次终于是喂进去大半碗,没有再吐出来。
宁镜就这么抱着他,每隔两个时辰就再给他喂一次药,任他在他的怀里又睡了一天,直到第二日傍晚,萧玥才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睁眼,便看到宁镜靠在床上,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萧玥头疼欲裂,这一天一夜的记忆有些清楚有些模糊,一时他还无法完全想清楚,完全理清,但却是实在地记得,这一天一夜都是宁镜陪着他的。
他身上依旧痛着,但却也比昨晚多了几分力气,见自己一直压着他的腿,便也想起来。可他一动,宁镜便醒了。
“醒了?”宁镜抓着他的手一紧,几乎下意识地便拿自己的脸去贴他的额头。
柔软的皮肤触上微烫的额头,他们贴得那样近,宁镜垂落的发丝就拂在他的鼻尖,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高热退了,只是未完全好。”宁镜仔细地感觉着,眉微微皱起:“太医说这副药下去应当能全退下来的。”
宁镜说着,就要喊太医,可他才离开,便被一只手按住了后颈,将他的头再次压了下来,随后额头便抵上了萧玥微烫的额头。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近到鼻间都只充斥了对方的味道。
“你说……好起来,便什么都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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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贵妃醉酒》唱词,节选自网络
萧珍珠同学终于要熬出头吗?!(咬手帕)
第六十六章
萧玥的声音沙哑,像是粗砾的砂纸磨过,一点儿也不好听。
可听在宁镜的耳朵里,却是让他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感觉有灼热的火焰燃烧全身,让他一瞬间浑身都烫了起来。
屋中静谧,暖阳从窗口缓缓爬了起来,屋中也被照亮。
就在这时,萧玥却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起眉来:“你起热了?”
宁镜不出意外地病倒了,太医替他诊脉时,他已经起了热,开始有了时疫的症状。
黄金和白银围着太医,连宣煊也是每日必要来问。
太医在严冬里拂着额上的汗:“不要紧,不要紧,世子是因染了时疫和鼠疫才会如此严重,那鼠疫是通过啃咬传染的,宁公子只是时疫,这时疫的方子我们都是有的,按着方子用药很快就好,不要紧。”
萧玥的屋中重新安置了软榻,在宁镜的坚持下,他睡在了软榻上,萧玥那高大的身躯挤在软榻上,宁镜怕他半夜里摔下来。
宁镜吃了药,头也开始昏沉起来,这昏沉不止是来自于疫病,自萧玥病倒后,余老那张吐着血沫的脸便成了他的梦魇,搅得他无一日安眠。
照顾萧玥的那一日一夜里,他时时刻刻惊醒着,不敢有一刻松懈,如今萧玥好转,他精神松懈下来,疲惫便如涨起的潮水般迅速将他吞没。
这一觉,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晚了。
他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雪又下起来了,如絮般的雪花里夹杂着雪粒子,被风吹到窗棱上如同急雨敲打,密密麻麻地扰人心烦。
宁镜醒来时,身上的热已经又起了一些,浑身酸痛难耐,但好在神智还是清醒的,他转头看了看,却发现萧玥正坐在榻上,靠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玥感觉到宁镜的动静,目光便迅速地看了过来,笑道:“醒了?”
宁镜点头,萧玥抬手敲了敲窗棱,很快门便被打开,棉布覆面的太医端着粥和药走了进来。
“宁公子,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喝药。”
宁镜其实并没有胃口,可是这一段时间心力消耗过重,萧玥病倒这段时间他更是无心饮食,人已消瘦了一圈。
此时身体要紧,于是还是听太医的将碗里白粥喝了,又喝过药,太医才端着空碗出去,门打开的工夫,白银探着个脑袋看到了宁镜,欣喜地说道:“宁公子,你醒了?公子一直不让我们打扰你,你没事吧!余老家里逃的那些人都已经抓到了,你不用管,好好休息……”
黄金见这个没眼色的还要唠叨,连忙一把拉住他,关上了门。
宁镜看向萧玥:“那些人抓到了?什么时候抓到的?”
萧玥本来没想让他这么快就去思虑这些事,但见他问了,便也还是答道:“两个时辰前抓回来的,刚才已经审问完了。”
宁镜问道:“结果呢?”
萧玥眼神一暗,说道:“雍王。”
“雍王?”宁镜皱眉,他们最近碰到的所有事,所有人的口供和证据都指向雍王。
“接应他们的是雍王的人,而余庆,其中暗中也是一直在为雍王做事。”
雍王确实有害太子的理由,可是因税贡一事他现在还有幽闭之中,此时低调行事才是最稳妥的,更何况此事还将萧家也牵扯进来,虽说税贡一事已经将萧家推到了太子这边,可是若是此事将萧国公,甚至萧玥都折在了武威,那他便是与萧家结了血仇,彻底断了自己与萧家的退路。
他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这么做。
宁镜脑海里从头到尾将事情捋了一遍。
从雪灾起,太子赈灾,再到时疫起,太子病倒,接着便是萧国公入武威病倒,最后是萧玥……
想到这里宁镜突地发现了不对劲,他看向萧玥。
萧玥刚才在宁镜昏睡时已经将事情想了多次,此时见宁镜看过来,他眼中也是一默。
之前他们的注意力一直在疫病之上,然后萧玥又病倒,光是应对这些事便已经没有余力,此时重新看来,才发现了矛盾之处。
富绅开仓,他们已经拿到粮,拿到药,不管萧玥在或不在,这场疫病一定会过去,那余庆为什么选择在事情已成定局之时还以命相博,甚至不惜拿全家人的性命来赌,也要让萧玥染上疫病呢?
萧国公来时便已经开始筹粮筹药,可才有起色,便染了时疫病倒,萧玥来之后,更是以雷霆手段强迫富绅们放粮放药,本应祸乱整个冬天的乱局提前解了,所以他们慌了。
而这时,随着萧玥病倒,他们的注意力便全都在萧玥身上,无瑕顾及其它,所有人,包括太子,都只能滞留武威。
他们在拖延时间。
宁镜心中一沉,便要起身下榻,可才坐起来,便一阵天旋地转地倒在了软榻上。
“宁镜!”萧玥连忙过来看。
他此时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可也是还未痊愈,走到宁镜的软榻前,见他面色潮红,满身的虚汗,心中一惊,立刻便伸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竟然开始起高热了。
萧玥皱眉,端起一边的太医放着的温水,扶着宁镜起来,送到他的唇边。
温热的水入口,却只感觉浑身更加滚烫。
“你起高热了,不要想了,先休息。”
宁镜头脑越发昏沉起来,身上的酸痛也越来越重,可此时他顾不得。宁镜抓住萧玥的手臂:“此事是宣离和雍王合作的,他们合作的!”
他早该想到,以宣离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如何能说动皇帝放萧家父子离永安,来镇守武威?
太子不在永安,此时只有雍王能说动皇帝!
可是宣离手中还有什么筹码,竟能让雍王宁可抛弃萧家都愿意听命与他的?!
可能是刚才的药效起了,本来清醒不久的宁镜在病症和药性的作用下,又开始昏沉起来。
“没事,有我。”萧玥抓住他的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还在。”
宁镜躺在软榻上,身体被疼痛折磨着,可他的精神却仍是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今日是几号?”宁镜拉着萧玥,沉声问。
萧玥却在他问到这个问题时停了一停,没有立刻回答他。
宁镜一时不知他的意思,刚想再开口问,却见萧玥突然松开了按住他被角的手,坐到了软榻上,他扯开衣领,从脖子上缓缓地拉出一根红线来。
他在给他擦汗时见到过的那根红绳,紧紧地捂在衣裳里面。
萧玥将红绳拉了出来,红绳末端,正挂着一个极漂亮通透的白玉指环,哪怕只在这烛光之下,也熠熠生辉。
“今日是正月十七。”萧玥说着,从颈间取下红绳,将那枚白玉指环放在手心送到了宁镜面前,紧张地连上面的红绳都没取下,刚才还阴沉着的眼中此时在烛光下却是明亮地如同一轮烈日,想为他驱散了所有的阴霾:“生辰快乐。”
他的生辰是正月十六,萧玥生辰那日他说过。
宁镜愣在当场,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连何时年节过去了也不知道,更加无瑕去想何时过生辰这件事。
上一次收到生辰礼还是在前世,是太子送给他的,只是这些东西在他眼中是带着筹码的。
如同曾经宣离也会给他送生辰礼,那些礼物都是带着目地一样。
送上品的毛笔,那笔是代表着什么?是什么价格?从何处得来?太子最希望他能用在哪里?如何让这件礼物能成为利用的工具?
当每一件物品都带上了符号和算计,便失去了礼物的意义,也就不再期待了。
而此时却不一样。
宁镜看着萧玥,少年的眼如此热烈,望着他的时候,眼中却是如水一般的温柔,日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地如同洒金。
“我本想昨日就给你的,只是我刚醒,你便昏睡过去。”萧玥的语气里有些浅浅的遗憾:“昨日你将我从地狱中拉回了人间,从此,你的每一个生辰,于我都是重生之日。”
宁镜怔怔地看着他,听到重生二字之时,心狠狠一跳,心底里有什么东西似乎也开始重生。
“与尔重生,与尔同生。”
萧玥带着期许和试探看着宁镜,却见宁镜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惊喜,也没有惊讶,就那么看着他,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和震惊,就那么看着他。
萧玥心底不由更紧张起来,但是想到宁镜那句“只要你好起来,我便什么都答应你。”又鼓励着他,让他再次有了勇气。他拉起宁境的手,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因着生病,起着热,那圆润的指甲也有些泛了粉,多了血气,衬得皮肤更是如同白玉一般地漂亮。
指环套上了宁镜的中指,被体温浸染过的白玉更加温润,如水一般地环绕在指间,与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再般配不过。
有些大了。
萧玥有些恼,可能是宁镜最近又瘦了,那指环竟然大了一点,他磨的时候明明在心中将那手指揣摩了千万次的。
“有点大。”萧玥伸手欲将指环拿下来:“我再给你磨……”
宁镜蓦地收紧了手指,将那枚指环给紧紧握住,只留下一段红绳拖在萧玥的手心。
萧玥抬眼,此时才在那张因病而绯红的脸上看到了翻涌而上的涩意和紧张:“送出去的礼哪有还收回去的。”
一瞬间,望过来的目光更加灼热,烫得宁镜别开头不敢迎上他的眼,手指颤抖了一下正要收回,却被萧玥拽住了那指环上的红绳,停在中途。
宁镜不由地看过去,一根红线牢牢地牵着在手中,艳丽的颜色分外显眼。
一头是他的手,一头是他的手。
萧玥瞧着宁镜,心中的欢喜在瞬间充满整个身体,拽着红线的手都在隐隐地颤抖,明明因病而苍白脸此时也泛起红来,心中似有漫天的烟火一起盛放,炸得他有胸膛里那颗心乱跳。
“笃笃笃。”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夜已深了,外面风雪越来越大,已是行走艰难的时候,若非要紧事,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敲响他们的门。
“谁?”
“是我,爷。”
黄金。
他的声音很低沉,几乎要被风雪之声掩盖。
萧玥这才起身去开了门,宁镜也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说很久,只几句话的功夫,可萧玥听完之后却是站在原地半天无法动弹。
风带着雪卷进了屋中,连刚才还温暖的炭盆此时也快要被吹熄了,宁镜坐在软榻之上,看着萧玥的背影。
他站得越久,他的心便沉得越快,越深。
直到他终于回过头来。
那一瞬间,宁镜也怔在了当场,身体被高热烧得如同炭盆里的火,可心却冷地如同深湖里的冰。
萧玥在哭。
萧立靖,死于流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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