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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风雨(近代现代)——孔瓷

时间:2024-04-02 07:52:01  作者:孔瓷
  下一秒,谢雨浓的眼睛就被捂住,桂花油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听见妈妈的声音:“别看。”
  可他还有耳朵,他能听见,听见沙沙的风声,听见人蹚水的声音,听见孩子奋力挣扎的执拗嘶吼。那些人终于开始争论和怒骂,愤怒的蝉鸣掩盖不住蠢蠢欲动的暴躁因子,渐渐有踢椅子,磕碰桌子碗筷的声音传来。
  并不知道是谁先打碎了一只啤酒瓶,这场闹剧终于演变成真正的闹剧。
  有人打起来了。
  谢雨浓在妈妈掌心拢出的黑暗里恍然看见戚怀风的眼睛,那双坚决的眼睛,告诉所有人,他可以做成一切他想做的事。
  包括毁掉一场喜宴。
  他怎么会想到跳进河里去呢?如果淹死了呢?如果遇到水蛇呢?蚂蝗呢?
  妈妈的掌心微微汗湿了,但并不像戚怀风掌中腥而冰凉的河水。谢雨浓捧住妈妈的手,悄悄掰了下来,他看向不远处,戚怀风被几个大人丢在地上,他坐着在地上,每一条骨头却像铁做的一样杵着,使他看起来坚硬不屈,仿佛他什么也没做错。
  在某一个瞬间,那双黝黑的眼眸又盯了过来。
  谢雨浓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没有躲开,而是承受戚怀风决绝的剜割——匕首一样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插进孩子天真纯净的瞳孔里搅动。
  他忽然明白戚怀风不怕死,不怕那些吸血吃人的东西。
  戚怀风跳下去,就是为了毁掉这一切,不计任何代价。
  包括毁掉他自己。
 
 
第4章 02 雨天
  雨还没完全停,水珠子还在顺着瓦檐一滴两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意犹未尽地落下来,家里就来人了——是玉梅阿婆。
  谢雨浓趴着高背椅在回廊里写作业,一抬头就看到她走了进来,他很乖地喊了句:“玉梅阿婆。”
  玉梅阿婆对他笑笑,一摇一摆重心很不稳当似的走到他旁边,看他写作业。
  “小雨在写作业啊?”
  谢雨浓低着头,嗯了一声:“暑假作业。”
  “哦,乖囡,你做……你老太太在哪里啊?”
  谢雨浓放下铅笔,四处看了看,回想曾祖母方才在哪儿,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下午这个点,她一般都在房里听收音机吧。
  于是他老老实实回了句:“不晓得,可能在房间里。”
  玉梅阿婆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叫了他一声:“乖囡。”
  谢雨浓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一样,被揉了脑袋,就受惊似的稍微缩一下脖子。他总闷闷的,大人们嫌他不爱说话,说起话来声音也很轻,很容易被人忽略,谢有琴一直觉得他不够大方,就只有玉梅阿婆不嫌弃他闷,还会叫他乖囡。
  玉梅阿婆叫蒋玉梅,是曾祖母的干女儿,就住在谢溏村村口,她在谢溏有两处房子,一处在里面一些,一处在村口,两处都是新造的小洋房,跟谢雨浓家里白墙黑瓦的老宅很不一样。玉梅阿婆应该挺有钱的……大人们常说,人一有钱就忘本了,但这些年,玉梅阿婆一直还是跟谢家来往,哪怕这个家里如今只剩下三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有钱人都有两门穷亲戚,谢雨浓家就是玉梅阿婆家的穷亲戚。
  雨几乎停了,空气里有湿漉漉的青草味,铁门嘎吱响了一声,谢雨浓抬头——是奶奶回来了。
  吕妙林先看见的蒋玉梅,她一边摘斗笠,一边笑着迎过来:“哎,玉梅,你怎么来啦?”
  她来找曾祖母的。谢雨浓小声地在心里回答。
  “哦,我来看看干娘,她不是前两天说有点咳嗽。”
  “咳嗽已经好了呀,稍微有点伤风,现在估计在睡午觉。”
  吕妙林把斗笠搁在回廊下,顺手摸了摸谢雨浓的脑袋,她手上湿漉漉的,应该是田里看了菜回来,就这么一把抓湿了小猫的脑袋。谢雨浓有点狼狈,他慢吞吞地把头发拨到两边,擦掉了奶奶蹭到他脸上的水。
  “这样,那我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
  吕妙林拽了她一把,挽留道:“哎,来都来了,坐一坐呀,等一下一起吃晚饭。”
  谢雨浓瞥到玉梅阿婆拍了拍奶奶的手,笑得很不好意思:“坐一坐可以,又吃晚饭,回去要被我家的骂了。”
  吕妙林翻了个白眼,从旁边端了一条长凳放在谢雨浓旁边,两个女人就坐在潮湿的回廊里聊起了天。谢雨浓拄着他的小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他的作业,雨水滴滴答答好像滴在他的耳膜上,那些声音与日常浑然一体,仿佛都是静悄悄的。
  台风天里偶然将歇的雨,奶奶和玉梅阿婆在他身边聊天,小麻雀站在晾衣绳上扑扇着翅膀也在聊天,他专注地盯着作业本,额头冰冰凉,一切很舒服。当时觉得日子天长地久,不知道人生多少事都只是一刹那,哪来的什么天长地久。
  “哎,喜酒那天怎么回事?那天只有有琴和小雨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雨浓的笔画忽然断了,他的眼睛很用力地眨了一下,换了道抄写题开始做,悄悄竖起耳朵听大人们讲话。
  蒋玉梅看了一眼谢雨浓,看小孩子还在做作业,才小声嘀咕起来:“就是小怀风呀,跳到河里去了,还躲起来,不给大人找见。”
  吕妙林怪道:“他没事干跳到河里去干嘛,中邪啊?”
  蒋玉梅喃喃一句:“这孩子真像中邪。”
  “啊?”吕妙林一边甩掉手上的水,一边看了她一眼,“这种话怎么好瞎讲的。”
  谢雨浓撇着嘴抹掉了脸上新溅上的水,小心翼翼地保护起自己的作业本——奶奶烦死啦!
  “那你说他没事干去捣什么乱,好端端的后来还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么,是老二喝多了酒胡闹呀,关小怀风什么事。”
  蒋玉梅捂着嘴笑道:“冰冰小夫妻两个人太好了,瞎子老二也叫过来吃酒,他怎么能行,他喝不到两杯就要开始吵架闹事。”
  吕妙林笑笑,神色惘然:“看不见,心里苦吧。”
  谢雨浓知道那个瞎子,他好像也不是天生瞎,不知为什么后来就瞎了,拿村里给的钱跟自己老娘住在村里帮忙修的小屋里,过得很清苦。他很喜欢喝酒,不知道哪里来的钱喝,总听到他半夜喝多了在村里乱逛叫骂的声音,他总有那么多可以骂的。
  有一次谢雨浓在小路上碰到他,他枯槁的脸鬼一般,大白天就喝多了,他用他诡异的青白的眼球盯着谢雨浓。谢雨浓被他盯得浑身发冷,挪不动身体,不知道是谁叫了瞎子阿二一下,他一扭头,谢雨浓就撒腿逃跑了。
  “都苦……”蒋玉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一下才又说,“小怀风呀,估计是不喜欢那个新郎官,冰冰本来一直带他玩的,后来找了对象,就不怎么陪他玩了。”
  吕妙林大约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的嫉妒心能有这么强,就因为这个就要毁掉一场喜宴?她讪讪摸了把脸,回道:“至于吗,他才八岁,哪有八岁的小孩子因为这个去跳河的?”
  谢雨浓懒懒地在心里想,是啊,没有八岁的小孩子会因为这个去跳河,但他是戚怀风。
  新娘子冰冰,谢雨浓也认识,很漂亮一个姐姐,大家都叫她冰冰,好像是因为名字里有个冰字。她人很好,总给小朋友吃水果和小零食。其实她也不是只跟戚怀风好,她跟谁都很好,她跟谢雨浓关系也挺好的,谢雨浓吃过她给的青团和桂花糕,都很好吃。
  “冰冰吓死了,这两天住在街上,没有回村里来。”
  吕妙林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问了句:“冰冰在街上买房子啦?”
  蒋玉梅理所当然地回答她:“买了呀,不然怎么好结婚,房子,车子,男方都买好了。”
  “哦……那男方家里条件还蛮好的。”
  “是蛮好的,好像是个做铝合金的小老板,冰冰虽说家里条件一般点,但现在在小学做数学老师,人生得标致,跟这个小老板蛮般配的。”
  谢雨浓时常不明白大人们对般配的定义是什么,在孩子们的世界里,他们只看到蝴蝶一样漂亮的冰冰姐姐配了一只蠢头大耳的肥猪,这算什么般配?样貌仿佛不在大人的考虑范围内,可是她们又会说“人生得标致”这样的话。
  天平的另一边放尽一切可以放的东西,钱,房子,车子,就是没有整齐的模样。
  这些大人不觉得冰冰姐姐夜里醒过来,看到身边的人会害怕吗?
  显然没有人考虑到这一点。
  谢雨浓的笔尖顿了顿——哦,也不是没有人,戚怀风可能考虑到了吧。
  她们还在聊天,那些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雨滴答滴答落在水泥地上,将青苔和霉斑一起晕得湿漉漉的,又很鲜亮,一块一块斑驳地附在地上,谢雨浓认真地写完最后一个笔画。
  是个“风”字。
  他又很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是戚怀风的风。
  他在心里静静地想。
 
 
第5章 03 冒险
  喜宴的风暴在自然的风暴中消散殆尽,难得露太阳,玉梅阿婆就会到处走动,遇到谢雨浓在河边看人钓鱼,她就会来摸摸谢雨浓的脑袋,喊他乖囡。
  谢雨浓最近常常穿着小雨衣在外面看人钓鱼,台风天,水里的氧气不充足,鱼儿会探头出来呼吸。谢雨浓觉得每条鱼活得都很努力,每一次呼吸和觅食,都要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谢雨浓觉得,如果自己是条鱼,可能很快就饿死了,他没有胆量与勇气探出水面呼吸。
  钓鱼的人是租房子的外地人,大家叫他老三,就租……租在戚怀风家旁边,这个青年男人生得很魁梧,但在外面总是笑眯眯的,对谁都很好。谢雨浓家也在老三租的房子附近,因为住得近,老三经常给谢雨浓家帮忙,爬梯子换个灯泡或者跳电的时候推一下电箱,谢有琴给他东西,他也总不要。
  他人挺好的,所以谢雨浓不大怕他。
  老三听见身后响,一扭头,又看见谢雨浓踩着那双俨然偏大的塑料蓝拖鞋,缩在那件暗淡发灰的军绿色小雨衣里走来了。一脚一脚,踩在水里有吧唧吧唧的声音,像只小鸭子。
  老三脚下踩着钓竿,把雨衣的帽檐向上拉了拉,问谢雨浓:“怎么又来了呀?喜欢钓鱼?”
  谢雨浓蹲到他旁边,也拉了拉自己的帽子,努力让雨衣不要挡住自己的视线。
  “喜欢看钓鱼。”
  “钓鱼有什么好看的……”
  谢雨浓不说话了,他安静地盯着水面,雨丝一根一根针一样扎到水里,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往往化不开,彼此碰到,就消失了。
  “他不喜欢看钓鱼。”
  谢雨浓顿了顿,老三和他几乎在同一时间回过头去。
  戚怀风。
  他站在绵绵细雨里,整个人都被淋湿了,头发贴着额头上,白色的汗背心湿成半透明的样子透出孩子深色的皮肤,也没有穿鞋子,一双脚直接踩在泥塘里,很义无反顾似的,精瘦的两条腿上溅满了泥点子,他简直像从水里被捞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戚怀风被雨泡成这样,也依旧给谢雨浓一种锋利的感觉,好像与此时此地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戚怀风像一块天外陨石,是谢溏村的外星人。
  谢雨浓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开始戚怀风只是盯着老三,并不看自己,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决绝坚定。老三时常被这孩子看得发怵,好在这孩子在他要打招呼的时候看向了谢雨浓。
  谢雨浓还没有跟他问好,就被他狡黠的一笑镇住了,什么时候被捉住手跑的都不知道。他的鞋太大了,雨衣也不够小,跑起来乱晃挡他的眼睛,跑着跑着,一只鞋就跑丢了,再跑着跑着,他就跟戚怀风一样,赤脚踩进泥水里。
  每一脚,他都胆战心惊,又不知道为什么很刺激很期待,他害怕脚底被碎玻璃尖石子滑破,这场细雨中的奔跑像一场小型冒险。谢雨浓知道戚怀风肯定不觉得这是冒险,因为他每天都这样。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谢雨浓脚上一烫,啊了一声,他下意识甩开了手,两个人才得以停下来。谢雨浓低头看自己泡在泥水里的脚,看不清楚,但他心里觉得应该是划破了。戚怀风蹲在地上,捉住谢雨浓的一只脚踝,拍了拍他的腿,谢雨浓很听话地抬起脚。
  确实破了个小口子。
  戚怀风放下他的脚,站了起来——现在也没办法处理。谢雨浓低头看着戚怀风的那双脚,戚怀风的脚上一定有更多的口子,他不痛吗?谢雨浓好奇地抬头看他,戚怀风比他长得高一点点,看起来不像三年级,像四五年级的小朋友。
  不过戚怀风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那些雨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水痕,像那些石狮子上的水痕,好像老天在惨烈地哭着什么,落下的泪痕。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雨浓:“我知道你在等我。”
  谢雨浓盯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相比戚怀风的,谢雨浓的眼睛更像一个孩子的眼睛,圆润可爱,小鹿一样,而戚怀风的眼睛,有时候看起来比大人还要大人,谢雨浓讲不清楚。
  他讲得太坚定了,跟他的眼神一样坚定。谢雨浓不知道说什么,但他确实在等戚怀风,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戚怀风。
  “你想问什么。”
  谢雨浓很好奇,戚怀风是怎么知道自己有问题要问他。戚怀风扬了一下下巴,看他不说话,扭头就要走了。谢雨浓手忙脚乱地把他抓住了。
  “我想问!冰冰姐姐!”
  戚怀风停住了,任由谢雨浓抓着自己,忽然有一辆自行车响着铃从他们身边骑过去,戚怀风拉着谢雨浓往旁边走了走,他们的脚泡在泥水里,走路都在蹚水。谢雨浓心有余悸地抓着戚怀风,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生怕他又一下子跑了。
  他的心思很明显,他的胆怯也很明显,戚怀风勾了勾嘴角,凑近了谢雨浓,他的睫毛湿得一簇一簇的,黏在一起,但他的眼睛真的很黑很亮。
  戚怀风下定结论:“你怕我。”
  谢雨浓还是不回答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向后仰,他只能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退缩了。
  “你这么怕我,为什么每天在河边等我。”
  “我在河边看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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