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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风雨(近代现代)——孔瓷

时间:2024-04-02 07:52:01  作者:孔瓷
  戚怀风在哭。
  原来他哭起来不会喊不会叫,也不会颤抖,只是赤红的眼眶平静地流下泪水,像那条夏日里风平浪静却内流暗涌的河。
  “戚浩!”
  谢雨浓被这一声喊得浑身发了个抖,看向戚怀风的妈妈。那女人把扫帚丢到地上,发疯似的跺了好几下脚,才继续大喊:“你们一家都是禽兽!禽兽!”
  “沁怡!你冷静一点!”
  是妈妈的声音。谢雨浓探头看过去,看见谢有琴扶着谢素云从人群里走出来。谢素云紧锁着眉头,她看着一片狼籍,神色有一种悲悯。戚怀风的妈妈看见她,忽然卸了力,跪倒到地上,隐隐地哭起来。
  她喃喃道:“老太太,我真的吃不消了,我真的吃不消了……”
  谢素云叹了口气,四处看了看,问道:“戚情呢?”
  谢雨浓这才想起来,玉梅阿婆说戚情要寻死。戚情是戚怀风的姑姑,戚浩的亲妹妹。
  戚浩颓然地动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屋子里。
  “里面。”
  谢素云不敢贸然进他们家,于是只在门口喊话:“小情!是谢阿婆来了!你出来!不要做傻事,有什么事跟阿婆说!”
  “傻事,”戚母忽然冷笑了几声,扭头冲里面喊,“傻事!她才不会做傻事!她和自己亲生父亲做出那样的丑事!弄得全家人抬不起头!她多恶毒!看着我们全死了,她都不会死!”
  谢雨浓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想了想,不知道大人吵到什么时候,不如先带走戚怀风,他正要过去。
  忽然,他看见戚怀风张了张嘴,谢雨浓听不清,太远了,但他跟着戚怀风的嘴巴动了一下。
  “别……过来……”
  “啊!”
  蓦地,一个女人的尖叫突兀地撕裂了这场闹剧,人人心头都是一惊,地上的两个人爬起来冲进屋子,一时间所有人都要往那屋子里涌。谢雨浓被大人们的脚步推向了戚怀风,嘈杂混乱的人群掀起呛人的泥灰,谢雨浓扑通一下跪倒在戚怀风身边。
  那尖叫和怒骂一直持续着,谢雨浓感觉他的头嗡嗡的。
  “贱货!贱货!你死给谁看!”
  “妹妹,妹妹!”
  “小情啊!”
  “快叫人啊!叫人!”
  “贱货!去死!去死!”
  谢雨浓低头看着戚怀风,看见这一次由他自下而上望着自己,通红的眼像一个盲人一样呆滞无神地望着他。谢雨浓叫他的名字,他好像没反应。大人们手忙脚乱地跑动着,根本没人留心地上还有两个孩子。谢雨浓看着他的眼睛,下一秒,把手拢在了戚怀风的双耳上。
  好像擦亮了一点火星子似的,戚怀风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用一种疑惑地眼神望着谢雨浓,谢雨浓的嘴巴一动一动的,模模糊糊好像在说什么。戚怀风把他的手稍微拿开了一点,那声音才一点点钻进他的耳朵里。
  “戚怀风,你不要怕,你不要听,就不怕了。”
  谢雨浓又捂紧了他的耳朵,他皱着眉靠近了一些戚怀风,小心翼翼躲避着大人们的脚,努力将自己和戚怀风团在一起。
  忽然,有个人从人群里逃出来,手上是鲜红鲜红的,那些粘稠的红色,像打翻了的红色颜料,弥合在人的皮肤上,好像一种恐怖的病。
  那是谢雨浓第一次看见那么多血。
  那一天,戚情死了。
 
 
第11章 09 丧礼
  人的一生就热闹两次,一次是结婚,一次是死亡。
  这是谢素云告诉谢雨浓的。
  结婚,人人都来祝贺你,祝你和意中人长长久久,早生贵子;而死亡,人人都来欢送你,祝你一路好走,人世间的挂碍止于此生,通往极乐。
  谢雨浓在八岁之前不明白死亡有什么热闹的,他没经历过死亡,但明白那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直到他目睹戚情躺在拆下来的门板上,面上盖着白布,她周围跪满痛哭哀嚎的老婆子——那一刻,谢雨浓忽然明白曾祖母想说的可能不是热闹,而是吵闹。
  停灵三天,按规矩日夜都有道场在主屋中央摆着,西侧停尸身。哭声不许间断,主要是女性亲眷哭,有时候嚎啕哀恸万分,有时候是切切私语般的啜泣。从前多淡的亲戚,平日里一两面也见不上的,如今也跪倒在榻前哀痛。
  谢雨浓坐在院子里摆放的酒席前,手里捧着纸杯,时时刻刻盯着灵堂里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丧事。
  真正的道士跟电视里的道士似乎不大一样,他们不留头发,只是穿着道士的衣服,换班的时候,他们脱下那衣服,短袖衬衣和长西裤,跟村里的叔叔伯伯没有两样。老实说,那种感觉满怪的。
  道士要做的事情很多,除了超度,还要写写画画,谢雨浓看见他们画的扎的花花绿绿的纸房子和纸人。当他看见那道士轻描淡写为那纸人画上一张笑脸的时候,他心里莫名抖了一下,下意识在灵堂里搜寻起戚怀风的踪影。
  戚怀风作为丧主之一,很忙。
  但真要说忙,其实也不忙,他只是被要求要一直站在一些固定的地方,偶尔哭灵的人里也跪着他。不过他不哭,他自始至终只是冷冷地看着地,也不看他的姑姑。谢雨浓想找他,但大人们都不准他进主屋,说是不干净,小孩子不能进。
  可戚怀风也是小孩子啊。
  整个丧仪,人人都在议论他是个冷血无情的孩子,说起戚情生前对这个侄子多么多么的好,如今他却一滴眼泪也不流。
  他们都不懂戚怀风。
  谢雨浓知道,戚怀风一定觉得那里躺的不是他的姑姑,他的姑姑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没了,没了就是没了,哭不回来。
  “可怜了小情,年纪轻轻……”
  阿大的妈妈喝着茶,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于是谢雨浓也回过头来,捧着纸杯喝了口水,他看向妈妈,发现妈妈的脸色很青白,看起来不是很好。她抿着唇,始终一言不发,没有搭阿大妈妈的话。
  吕妙林看她板着脸,不动声色给她添了点茶,主动说:“有琴,妈还在家里,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一般这种场合,人多繁杂,谢素云都不来,今天也不例外。谢有琴淡淡应了一声,扭头看向谢雨浓,神色有些疲惫:“小雨,跟妈妈一起回家吧。”
  谢雨浓其实不想回去,可是妈妈的脸色又让他觉得不该拒绝妈妈。
  “……哦。”
  他们刚刚起身,里厢忽然传来打砸的动静,有人哎哟了一声赶紧跑了进去。谢雨浓看见玉梅阿婆也匆匆忙忙赶进去,先后又进去两三个阿婆,而那些男人,始终只是站着,甚至三三两两的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一种不屑的笑意。
  那种笑,不知道为什么,让谢雨浓感到很恶心。
  “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吗!你以为!”
  谢雨浓拉着谢有琴的裙子,怯生生地望着灵堂,很快他就看见几个阿婆抱着戚怀风妈妈出现在门里。说抱已经不大贴切,司沁怡被两个阿婆联合用手臂死死圈住上半身,使她的手不能动弹,同时又有一个阿婆抱紧了她的一双腿——她几乎是被横着抬出来的。
  她狠狠地叫嚣着,那架势很吓人,那就是发疯吗?谢雨浓下意识躲到谢有琴的身后,心突突直跳,感到很紧张。
  “老不要脸和小不要脸!小不要脸死了!老的怎么还有脸活着!”
  “沁怡!好了呀!少讲两句!”
  “哈哈哈怎么了!他们敢做还不敢认啊!”
  谢雨浓一直没听懂他们的话,小不要脸死了,可能是在说戚情,那老不要脸呢?谢雨浓重新看向门里,他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背对着自己站着,看见那人衬衣下耸起的肩骨,像两座山一样沉重而坚硬。
  忽然,他的身边又多了一道背影,很小的,很瘦弱,但又同样坚硬。
  谢雨浓愣了愣——是戚怀风。
  他忽然明白那是谁,那是戚怀风的爷爷。
  他们跪下来,一人手里捏了一束香,在女人的疯叫和道士喃喃自语般的诵念里,俯下身体,僵硬地磕下了两个头。
  谢雨浓还在出神,手腕忽然一痛,他抬头看见妈妈红着眼眶,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愤怒的眼神盯着灵堂。还没等谢雨浓开口说什么,谢有琴就拽着他离开了戚家。
  这一路谢有琴都走得很急,好像着急赶什么时间一样,小孩儿的步子跟不上大人的,谢雨浓被石头绊了好几下,脚踝都扭红了,谢有琴也像浑然未觉似的,拖着他继续走,像前方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她。
  谢有琴一路把他拽到家,一到院子里,他就被抛下。谢有琴冲进屋子,重重地摔上了厨房的门。谢雨浓委屈地望着紧闭的厨房门,眉眼皱成一团,始终挪不动一步。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很酸很疼,脸上热热的,但他都咬紧了嘴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只是不停地颤抖。
  谢素云闻声从房里出来,看见谢雨浓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抖,赶紧跑来抱住他,摸着他的脸不停问他怎么了。谢雨浓始终盯着厨房的门,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地掉泪。
  谢素云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明白怎么回事,扭头对楼上喊:“你有什么气,要对孩子发这样的火!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谢雨浓抬眼盯着楼上,他知道妈妈一定在二楼走廊里站着,可是妈妈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有。谢雨浓忽然忍不住了,他大哭起来,整个人像淋湿了一样不住发抖。谢素云搂着他给他顺背,哄他,可都不管用。
  “妈妈,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抽噎着问谢素云。
  而谢素云只是忧愁地看着他,回答他:“妈妈没有不喜欢你,我们都很爱你。”
  这个问题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像一粒种子一样播撒在他的心里,渐渐的,日久天长,种子长出根,深深的根,最后成为参天大树,在他的心里占据一方。
  每一次,每一次,谢有琴的严苛,谢有琴的训斥,谢有琴的冷眼,都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差劲的小孩。
  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
  是因为他的成绩还不够好吗?是因为他每次见到亲戚说话太小声吗?还是因为他的父亲,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男人。
  他是不是不该出生。
  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一切的疑惑,疑心,都像藤蔓一般绑住了谢雨浓的手脚和心,使他的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担忧谢有琴不够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可他现在怀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够使谢有琴满意的。
  他越哭越凶,谢素云说什么都进不到他的耳朵里。他的耳边好像传来灵堂里那些老婆子的痛哭声,那样的喧嚣几乎震破他的身体,一种延迟的恐惧吞噬了他的意识。谢雨浓忽然呛了一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的人事物忽明忽暗,他终于看见厨房的门打开了,谢有琴朝他奔了过来。
  下一秒,世界却忽然暗了下去。
  一切陷入甜美如同谎言的宁静。
 
 
第12章 10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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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才几岁,你对他撒什么气?”
  “奶奶,对不起……我看到戚家,一时……”
  “你不要多想,卫东跟令阳,影子都没有的事,他就是跟小三跑了。”
  吕妙林的声音带着一种肯定,这种肯定叫人沉默,以至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没人有反驳她的话。
  可空气中浮动的坚决不过薄如蝉翼,只需要一口气就能吹破。
  谢雨浓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她看见妈妈垂着头抽噎着。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某种受惊的小动物。妈妈也很脆弱,妈妈不做妈妈的时候,也很脆弱。
  谢雨浓拽了拽妈妈的衣角。
  谢有琴泪眼婆娑地抬头,她抽了抽鼻子,用双手捧住了谢雨浓的脸,几次咬紧嘴唇,要说什么,却都没有说。
  他仍旧是谢有琴心里无法弥合的一道伤口,他知道。
  “妈妈,”谢雨浓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没有委屈,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超越孩子的平静,“我不怪你。”
  你也是被人绑在这里的。
  囿于昏天黑地的夜,惨白的梦如同温柔监牢困住母亲,孩子的眼睛每眨一次,那些纯粹的美好都只不过是碎玻璃渣子,飞进谢有琴的嗓子。
  他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孩子,这无可改变。
  谢有琴的肩膀剧烈地颤动着,很快她就无法忍住她的痛,她哀恸地哭嚎起来。就像司沁怡在戚情死的那天,坐在地上,那样的哭。好像有魂魄会从她长长的脖颈,随着每一次叹息呕出来。吕妙林的眼眶通红着,她抱紧了女儿,不住亲吻着女儿的头发,将她带出了房间。
  哭声愈远,谢素云坐到床前,对安静地扑闪着眼的谢雨浓微微一笑,这笑容是有些苦涩的。她终于意识到她们的不称职,让这个孩子过早地接触到了他不该承受的痛苦,承担了他不该承受的责任。
  “太太。”
  谢素云回过神:“嗯。”
  谢雨浓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爸爸和令阳小舅舅,就像戚怀风姑姑和爷爷那样吗?”
  那一瞬间,有一种恐惧和错愕在谢素云的眼中震颤着,她颤抖着抚摸着谢雨浓的脸,老妇人粗糙的手掌心磨红了孩子稚嫩的脸庞。而孩子的眼睛依旧静悄悄的,显出一种特别的笃定。
  “……不是。”
  谢素云努力睁了睁眼睛,笑容有不可察觉崩裂,她尽量平静地扬了扬下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和庄重,甚至再说了一遍——
  “不是。”
  而谢雨浓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曾祖母,曾祖母是他的世界里最正直的人,她从不说谎。
  谢素云收回目光,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她自言自语似的说要去看看谢有琴,说话间便出去了,步伐有些蹒跚。
  ——可她说谎了。
  谢雨浓望着床顶白色的纱幔,静静地出神。他想起司沁怡坐在地上痛哭的模样,想起她发疯似的大喊着被玉梅婆婆她们抱出灵堂时的模样。他耳边的尖叫,丝毫不比司沁怡的弱,甚至更为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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