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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风雨(近代现代)——孔瓷

时间:2024-04-02 07:52:01  作者:孔瓷
  “你撒谎。”
  这三个字,戚怀风说得很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是的,谢雨浓撒谎了,谢雨浓不喜欢看钓鱼,他每天去看老三钓鱼是因为戚怀风爱看老三钓鱼,但戚怀风最近很久没出现了,谢雨浓猜测他因为跳河的事被家里骂了。他想知道戚怀风那天为什么跳河,为什么捣乱,冰冰姐姐是个好人,戚怀风很坏,但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做坏事。
  又来了一辆自行车,这回是认识戚怀风的人,跟他打了个招呼,戚怀风很僵硬地回了句你好,那种硬巴巴的感觉跟戚怀风同自己讲话时又有点不一样——戚怀风不想跟那个人讲话。
  但他可能想跟自己讲话。
  谢雨浓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一些,戚怀风看见他眼神的变化,没有说什么,拉起他的手,又开始走。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用跑的,而是慢慢地走。他们走了一小段,谢雨浓大概就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了,谢溏村就那么大,他们要去河的另一边,去冰冰姐姐家。
  冰冰姐姐家在桥旁边,是桥头,房子后面都是田野,正门一面朝着水开。戚怀风不可能从正面带着谢雨浓大摇大摆地进去,冰冰家里人可能现在看到戚怀风就想弄死这孩子,好在两家住得远。
  谢雨浓不知道怎么办,只看戚怀风的脸色。戚怀风拉着谢雨浓,打算从田埂上滑下去,他利落地先下去了,白背心擦得全是泥,然后仰头伸手接着谢雨浓。
  他只说了一个字:“来。”
  谢雨浓就无条件相信他,跳了下去。他们扑倒在水田里,彻底变成了两个小泥人。谢雨浓费力地踩着软烂的污泥站起来,手上也是脏的,他下意识去摸脸,脸自然也花了。戚怀风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变本加厉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雨衣掉了帽子,谢雨浓的头发早全湿了,现在好了,还一头泥。他用一种埋怨的眼神看着戚怀风,但又不敢说什么,因为戚怀风比他还脏。
  戚怀风半张脸都是泥,黄泥水让他的脸像被撕裂了,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竟然有点搞笑。谢雨浓在心里喊他神经病,但还是由着他拉着继续走了,他们要去冰冰姐姐家面对水田的那一面,那边有一面大窗户,是冰冰姐姐房间的窗户。
  戚怀风扒在贴着窗花窗户前,找了一个没贴好的缝隙看了一眼,随后蹲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泥坑里。谢雨浓不敢这么坐,只能抱着雨衣蹲着,他今天已经够脏了,回家还不知道怎么跟妈妈奶奶和祖母解释。
  蹲了一阵,谢雨浓不说话,戚怀风也不说话。
  戚怀风忽然对这个小孩儿有点刮目相看了,他只知道谢雨浓是个爱听妈妈话的三好学生,标准的好孩子,不知道他可以光着脚被自己在雨水泥地里拉着跑这么远,还能跟他一起蹲在别人家墙角的水田里,也不问问做什么。
  他哼哼了一声,笑了一下,但没看着谢雨浓说:“我叫戚怀风。”
  谢雨浓看向他,觉得他莫名其妙:“我知道你叫戚怀风。”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戚怀风?”
  “你觉得谢溏村谁不知道你叫戚怀风吗?而且我们是同班同学……”
  “我们是同班同学?”
  谢雨浓不说话了,他有点生气。戚怀风到底知不知道这次他语文只考了第二名,就是因为你戚怀风考第一考了一百分啊!
  他不知道,他才不会知道。
  他就是个怪胎。
  谢雨浓气呼呼地想着,他气得专注,被戚怀风拍了一下肩膀,都没反应过来。戚怀风又拍了他一下,他才扭头看戚怀风,看见戚怀风趴在窗户边上,专注而沉默地盯着窗户。
  谢雨浓愣了一下——他看到了什么?
  谢雨浓爬起来,也趴上窗户,雨忽然下得大起来,谢雨浓觉得冷,只好跟戚怀风贴得很近。
  透过没贴好的缝隙,他们看见了冰冰姐姐,还有他那个肥猪老公,冰冰姐姐好像坐在那肥猪腿上……
  谢雨浓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在干嘛?”
  戚怀风瞥了他一眼,回答他:“你要的答案。”
  那肥猪脉脉含情地看着冰冰姐姐,看起来倒没有很像个坏人。可下一步,那肥猪一下撕裂了冰冰姐姐的裙子,冰冰姐姐像吓到了连忙捂住自己雪白的躯体。谢雨浓也吓到了,他眼看着肥猪把冰冰姐姐打横丢到床上,还是对冰冰姐姐又啃又咬,冰冰姐姐踢着脚乱叫,看起来像在挣扎。
  “他,他在干嘛?”
  戚怀风用手捧住谢雨浓小花猫似的小脸,把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
  “他在打她。”
  谢雨浓的背心僵直着,他惶恐不安地看着戚怀风,雨越下越大,下成一场海要把他们都吞没。而戚怀风,他的眼神始终那样,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狂烈的浪漫,与一种与生俱来的坚定决绝。
  “……谢雨浓。”
  戚怀风没听清:“什么?”
  谢雨浓抽了抽鼻子,他在哭。
  “我说我叫谢雨浓!”
  戚怀风咧嘴一笑,这回听见了。
  “我知道你叫谢雨浓。”
  谢雨浓哭得更凶了,戚怀风骗他!戚怀风知道他们是同班同学!
  死怪胎,去死吧!
 
 
第6章 04 杨梅
  “欸,小雨回来啦……身上哪里弄的啊!”
  谢有琴在给石安补课,听见声音也放下书,赶了出来。她刚迈出门槛,就眼看着那件小雨衣像一副空壳子一样折到地上去了——谢雨浓昏倒了。
  “小雨!”
  吕妙林和谢有琴哪里管得上别的,赶紧到院子里抱小孩,谁也没注意铁门边还站了一个戚怀风。回来的路上,谢雨浓就有点走不稳路,又一直哭,戚怀风想他可能有点不舒服,所以想跟着他送他回到家里。
  雨还在下,落在他脸上身上,化掉污泥,让他像个正在融化的泥塑一般汨汨流下棕色的泪。他站了一会儿,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显然里面忙得不可开交,没人管他。石安好奇地在门槛边倚着门探头探脑的,被戚怀风冷冷瞥回去了,他吓得避猫儿鼠一样躲起来。
  忽然,门边又出现了一个人,立在门框里——她穿着一种很旧款式的倒大袖旗袍,藏蓝色的,银灰色的头发在脑后低低挽着发髻,脸旁坠着两枚碧绿的翡翠耳环,她的脸上有一种谢溏村其他婆婆脸上都看不见的优雅和庄重。
  戚怀风承受着她审视的目光,那种感觉像刻刀一样篆刻着他的身躯,雨水冲刷掉多余的泥灰,好像经历过这场雨,这场注目,他就能重获新生。
  恍惚间,戚怀风好像看到那老女人的面上浮现一丝堪称柔和的笑意,随后他便听见她说。
  “进来洗个脚吧。”
  戚怀风像打蛇被打了七寸一样,浑身僵硬,他警惕地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猛得一个回头,跑掉了。
  吕妙林把洗刷干净的雨衣拿出来,看见谢素云站在门边不知道在看什么,随口问了句:“妈?在看什么?”
  谢素云扭头看她,见她手上抱着谢雨浓的雨衣,便问:“怎么样,小雨还好吧?”
  “发烧了,他妈正给他找药吃。”
  吕妙林跨出门槛,把雨衣晾在回廊里,拍了拍多余的水,惊起几只躲在廊下休息的麻雀。
  谢素云点点头,看见厢房门边探头探脑的石安,索性叫住他:“阿大,回去吧,今天家里忙,你有琴阿姨不好帮你补课了。”
  石安就等这句话呢,他心里最好谢有琴每天都忙,这样他妈妈就没办法把他送来补课啦!
  外面还在下小雨,还没等吕妙林给他找伞呢,这孩子生怕他们反悔似的,要紧抓着两本书欢呼着跑进了细雨之中,几张纸从本子里飘出来,慢悠悠落在湿淋淋的院子里,把吕妙林笑得。
  “有的小孩子他就是不爱学嘛!还老逼他!”
  谢素云但笑不语,对她招招手,示意她一起进去看看小雨。
  谢雨浓发烧了,整个人像一个沾满水的小火炉,只有表面一层冷汗是冰凉的,内里烧开的锅子一样滚烫。吃了药也不退烧,谢有琴急得掉眼泪,主张要送医院去。吕妙林想了想,提醒她家里的钱估计还不够匀出来打针,要么去借。
  谢有琴便不说话了,只是一味抱着谢雨浓哭。
  两个女人都没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家里最后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谢素云端坐在条凳上,盯着孩子烧红的脸沉思,忽然想起什么,问吕妙林:“是不是上次人家给了杨梅酒啊?给小雨吃一颗那个杨梅。”
  吕妙林如梦初醒,连着哦了好几声,赶紧去厨房找杨梅酒。谢有琴知道这是个土办法,不过现在也没钱去打针,只能弄点土办法了。
  昏睡中的谢雨浓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怎样因为他一次小小的冒险而颤抖着。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蹲在田野里哭的冰冰姐姐,有站在河边淋得湿透的戚怀风,还有他自己,他自己站在河的对面,看着戚怀风,看着田野里的冰冰姐姐,却看不到过河的桥或者路,只能站在那里。
  那世界是惨白的,雨像白油漆一样滴落在他脸上,他看见对岸的戚怀风很快就被白色吞没,那些绿色的草,灰黑的泥瓦,一切有颜色的东西,一点一点都被白色的雨吃掉了。谢雨浓感觉自己被勒紧了喉咙喘不上气。他剧烈地发抖,想大喊大叫,可是谁也没来帮他。
  最后的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也被白色淹没了。
  那一刻,他感到胸腔剧烈地震颤。谢雨浓猛地发了个抖,睁开了眼——
  没有白色的油漆雨,映入眼帘的是家里灰白的纱帐。窗户外面还泛蓝的天光透进来,小鸟轻轻的细语钻进他的耳朵,他扭头看见桌边坐着撑着脑袋浅眠的曾祖母,床边伏着和衣而睡的妈妈和奶奶,一切安宁有如梦幻,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另一个梦里。
  “小雨?”
  谢雨浓动了动手,看向一边,是谢有琴醒了。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紧蹙着,这一夜的折磨尽在不言中。谢雨浓只是看着她,语气蔫蔫的,有点害怕:“妈妈……”
  他一说话,谢素云和吕妙林就都醒了,三个女人聚在他床头摸他的额头,查看他的手臂和腿,确定他没有其他任何不好的地方,才放下心来。谢雨浓则像一具乖顺的人偶,不敢轻易说任何话,怕谢有琴又想起昨天的事,要盘问他。
  谢有琴是想盘问他,但谢有琴也很疲惫,再过几小时,她还要去化工厂上班,于是只嘱咐了吕妙林两句,就先去休息了。吕妙林问他饿不饿,谢雨浓这才感觉自己好像有点饿,毕竟昨晚他没吃晚饭,又发了一夜烧。
  “奶奶给你去做粥啊。”
  吕妙林亲了他的额头一口,痒得谢雨浓躲了躲。谢素云坐到他床头,摸摸他汗湿的头发,微微一笑:“跟小怀风去哪里了?”
  谢雨浓睁大眼睛有些警惕地看着他的曾祖母,他决心不把昨天的事跟任何人说,包括妈妈奶奶和曾祖母。
  这是他和戚怀风的秘密。
  “……我不能说。”
  谢素云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小脸,没有再问他。
  谢雨浓看着曾祖母,心想自己运气真好,遇到这样一个曾祖母。谢素云和村里的所有女人,包括谢有琴,都不一样。
  谢素云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十八岁谢素云留在本家招女婿结了婚,那是谢家最繁荣的时光,家里还养老妈子。乡下的人家,鲜少有养老妈子的,谢素云一直以来就是被当成名门闺秀来教养的,曾祖父也宠她,谢溏村就她一辈子没下地干过活。
  她的学识,她的教养,她的德行,都是一等一的。
  而对谢雨浓来说,她也是世上一等一的最好最好的曾祖母。
  谢雨浓侧卧着,用他的两只小手去捏曾祖母皱巴巴的暖乎乎的大手,谢素云用一种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使他很安心。天光更清明,鸟儿在窗前飞旋叽喳,那些光斑和影,在谢雨浓的眼皮上来回闪烁交替着,很快又使他昏昏欲睡。
  他握着曾祖母温暖的手掌心,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梦见,睡得很好很安心。
 
 
第7章 05 眼泪
  这个天气生病感冒本来就难调理,热了不好,凉了也不好。谢雨浓瘫在凉席上,咳嗽咳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谢素云坐在藤椅里看电视,听见他咳嗽就看他一眼,看了好几次,忍不住起身去看他。
  她手里拿了一柄大蒲扇,坐在床边一边给他扇风,一边对他笑。谢雨浓看见曾祖母的笑,就委屈得不得了,泪眼汪汪地看着谢素云,像个小哑巴,有苦难言。
  谢素云取笑他:“你不过是伤风感冒,哪有那么娇气,你是男孩子啊。”
  谢雨浓用手捏着枕头的花边,表情很郁闷:“太太,我想出去玩。”
  谢素云摇扇子的手顿了一瞬,问道:“你是想去找小怀风吧?”
  “……咳咳……还有阿大。”
  小孩子跟大人弄鬼,大人会看不出来才怪了。谢素云了然于心,没有拆穿他,她扭头看看窗外,今天是个晴天,但有云,不算太热……她又瞥了眼墙上的钟,扭头嘱咐谢雨浓:“现在是三点钟,你奶奶去厂里烧饭了,五点跟你妈妈一起回来,知道自己应该几点回来了吗?”
  谢雨浓兴奋地坐起来,把几声咳奋力咽下去,才回答谢素云:“五点!”
  谢素云用蒲扇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了:“四点半,小心别对着人咳,当心传染小怀风。”
  谢雨浓“嗯”了一声,要紧去穿鞋,心想着戚怀风才不会被他传染,戚怀风是怪胎,他那样在风雨里奔来走去,什么时候生过病。
  那个台风天之后,已经一个礼拜,台风早就过去,村子里又恢复往日的宁静与无聊,偶然有几个孩子成群结队在空地上跑过去,也是一小阵欢呼而已,衬托得这个夏天更加寂寞,那些老人家同自己的猫和狗坐在家门口摇着蒲扇,昏昏欲睡。
  谢雨浓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戚怀风,不管老三钓不钓鱼,其实戚怀风总在河岸边,那边有一块水泥垒的洗衣台,他总在上面坐着。
  今天也不例外。
  谢雨浓努力憋着咳嗽,静悄悄地靠到洗衣台边上,与坐着的戚怀风背对背,戚怀风坐着,他站着,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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