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深终于翻身躺下,房间里重新归于平静,冬日的夜晚没有虫鸟聒噪,一切都像裹在冰天雪地里,具有无垠的寂静,陶知说:“别问了,睡吧。”
然而赵景深黑色的语气不依不饶:“你有一万种理由抛弃陶勉,但你转头就能顶着所有人的恶意和张文骏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的选择。”
陶知觉得痛苦,他说:“那不一样,那时候的张文骏不是这样的,他是我逃离这个地方的一个借口而已,我生性胆小,我又压抑,我也想追求自由,想......”
“不一样吗,你为了你的自由......你的自由就是和张文骏谈恋爱,然后抛弃了陶勉,难怪陶勉不愿意见你,如果是我我也不会见你。”
第一次,陶知觉得赵景深如此偏执,可他又不能明说那五十万的事情,也不能说陶勉父母的态度,他觉得委屈。
不过两分钟不到,赵景深又从后面抱住了陶知的腰,沉甸甸的胳膊压在陶知的身上,腿也伸过来,强硬地卡在了陶知的双腿之间。
陶知求饶:“不要做,求你......”
可能是他的乞求打动了赵景深,赵景深慢慢将腿抽出去,说:“不做,抱着你睡。”
陶知才放下心,可是这一晚他仍然睡得不安稳,老屋的气味钻入他身体的每一处,梦里陶勉追着他,追着追着就慢慢长大,长成一个模糊的高大男子。陶知转过身,大声叫勉勉,可只换来一声轻嗤。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陶知就醒来了,屋内仍然很黑,清晨也更冷,可他能感觉到身边赵景深温暖的身体,他朝他那边缩,抱着他的腰,含糊中,赵景深喊了一声“哥哥”,陶知心里就像被碾过一样,他想,连你都不理解我。
赵景深和陶勉的性格是有些相似的,不是外在的那部分,而是深处的倨傲和偏执,陶知几乎可以将赵景深当成陶勉——如果赵景深不理解他的离开,那么陶勉也一定无法接受他这样的解释。
算了,说好了只见一面,不要贪婪。
六点多的时候赵景深醒了,陶知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望着他,他先愣了几秒钟,然后扑上来按着陶知就亲,陶知被亲懵了,气喘吁吁之后,赵景深说:“你一副想要的样子。”
陶知火速起床去烧水洗漱了。
他不打算在这里留很久,所以洗完之后就开始找自己的东西,木柜里有一个上锁的小箱子,就是陶知的全部“宝贝”,时间太久他也记不清里面具体有些什么,但总归是很重要的东西。
刚刚打开锁子,洗漱结束的赵景深就走过来了,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要找什么?”
“银行卡,应该夹在这里面。”
陶知翻着几张叠起来的纸,赵景深也伸手拿了里面一片绿色纸张,他看一眼,说:“你的小学毕业证。”
“啊?”
赵景深将纸张放在陶知眼下,那的确是一张小学毕业证书,上面只有简单两句话,是纯手写的钢笔字,陶知笑一下:“我唯一的毕业证书。”
随后,陶知看到了箱子里的相册,他有些惊喜:“给你看这个。”
赵景深接过来,那是一本手掌大的相册,里面是黑色的卡纸和白色的薄纸,一些黑白色的证件照被贴在黑纸上面,有陶知的父母爷爷,也有一张十岁的陶知,他咧着嘴,小平头,伸手比了个耶。
赵景深拿着手机给陶知的照片拍了几张照片,又继续往下翻,照片基本都是黑白色,大都是陶知和爷爷,后面便加入了一个小男孩,陶知指着那孩子说:“这是勉勉,是不是很帅气?可惜我们两个没什么合照,就一张,还被我给弄丢了。”
尽管是黑白色的模糊镜头,也能看出这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相当标志,只是他不怎么笑,板个脸像在生气的样子,赵景深摩挲了一下陶勉的脸,说:“这么多年了。”
“是啊,勉勉牙齿不好,所以拍照都不笑,其实他平日里很爱笑,也爱做鬼脸,对了,你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的牙齿整齐吗?”
陶知格外关注这个问题,因为他总觉得那口不怎么好看的牙会拉低小帅哥的颜值,赵景深便说:“很整齐。”然后他忽然很幼稚地向赵景深呲出一口大白牙,说:“像我的一样整齐。”
陶知笑起来,他的心情被回忆和赵景深治愈了。
说话间陶知找到了银行卡,他装好卡之后,又继续想找到当初打给钟家父母的欠条,可赵景深在旁边,怎么能支开他?说来......
陶知忽然想起,当年和张文骏暧昧初始,两人常常写信交流,他记得张文骏好像在信里写过说要用钱来办学校,对了,这不就是证据吗?
他也顾不得什么,立即翻找起来,他们当年写过的那些信件应该都在这里,还有欠条......
“这是什么?”
随着赵景深说话,一张纸片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想去捡,但是陶知一眼看到那张纸条的一角有一个梅花图案,这......这不正是那个欠条吗?
说时迟那时快,陶知一脚踩在了纸条上,迫使赵景深停下了动作,随后陶知低头将纸条捡起来塞进了衣服口袋。
“没什么,没什么。”
陶知的心跳得咚咚响,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突兀,赵景深不可能不怀疑,可是,就算怀疑也不能让他知道。
果然,赵景深问:“什么东西不敢给我看。”
“没什么,我......”
陶知嗫嚅,继续翻着箱子里的纸张,可他能明显感觉到赵景深的气场不一样了,他害怕,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在这一刻,他翻到了当时两人的信件——那其中也包含一些零碎内容的纸条。
这一次陶知又怂了,他拿着那东西只觉得像是烫手山芋,如果没有刚才欠条的突然打岔,他肯定就在赵景深不注意的时候才会将这堆信件装起来,可现在他自乱阵脚,这下就瞒不住了。
赵景深轻易就拿起了那些信件中的一个,那虽然不算情书,但因为爱慕,也一定夹杂着一些微妙的情意,陶知说:“别看了,都是原来的东西。”
赵景深很久没说话,他似乎在仔细琢磨那些写下来的话,他说:“你的初恋,很值得纪念。”
陶知的脸都要烧红了,他说:“没有。”
“你要来拿的就是这个东西?”
事到如今陶知也只能撒个不大不小的谎:“张文骏拿过我的钱,我想跟他打官司,我没别的意思。”
“这些情书也叫证据吗?”陶知想说这不是情书,可他的嗓子像被堵住一样干涩,赵景深又道:“就这么怕我看到,迫不及待藏起来。”
“不是......”
“我不想让你跟他打交道,而且他现在就是个臭流氓,你真指望能从他身上要回你的钱吗?”
“不管能不能,总要试一试啊。”
“那为什么之前不试,现在要试?”赵景深说完这句话,自己意识到什么,他拿着纸的手忽然掐紧了些,问:“你是不是见张文骏了?”
第33章 4 脏话
陶知有口难言,他怎么回答才能安抚赵景深?说见了还是没见?这一瞬间他心中天人交战,最后,在压迫的气氛下,陶知低下头:“见了。”
赵景深咬紧了下颌。
“瞒着我见他?在哪?”
“是、是我上次去桃源中路那里干活,刚好路过,就碰见他了......”
陶知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审讯的犯人一样卑微,他还是没敢说实话,没敢说是自己特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可尽管如此,赵景深已经肉眼可见地生气了,他的脸色充满寒气,又问:“就这么巧?”
撒谎就要圆谎,陶知硬着头皮道:“是,我是......我觉得不能那么懦弱了,我想把我的钱追回来,有多少是多少,那都是钱啊......”
“他拿了你多少钱?”
这个问题又让陶知一怔,赵景深这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能戳到陶知的痛处,几乎是在他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他就开始害怕,要怎么说,拿了多少?五十万,五十万哪来的?你问钟家父母借了五十万?你竟然负债五十万?
然后呢,以陶知对赵景深的了解,当下他肯定不会说什么,甚至会说我帮你还,可是如此之下,陶知又有什么立足之地?这段感情还能平等吗?
于是陶知说:“两万。”
赵景深的眼神微妙地起了一点变化,很意外,并不如陶知所想,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些嘲讽,他说:“只有两万吗?你没有骗我吧。”
陶知以为是自己的谎言太拙劣表情太心虚,可是到了这一步他还能撤回反悔不成,他说:“就是两万。”
结果赵景深竟然将手上的纸条按在箱子里,说:“不管是两万还是二十万,这个钱我给你,我的要求是从今以后不允许和张文骏有任何交集。”
他说完之后,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陶知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问:“你哪来的钱?”
“这你不用管,我只是......”
这次,陶知打断了赵景深:“你就算有钱也是父母的,难道你为了谈恋爱,就要这样浪费爸妈辛苦赚来的钱吗?我不会要,也不能要,这本来也不是你和我的债。”
转移了话题,陶知又咬咬嘴唇,他将那一沓信件都收起来,说:“我会自己处理好这件事,也可以答应你不和张文骏私下见面,只要联系他我都会当着你的面,可以吗?”
可赵景深一言不发,直接走出了屋子。
一提到这种事就是矛盾,可陶知觉得自己毕竟是长辈,他不能任由赵景深使性子,说到底赵景深不就是怕他和张文骏旧情复燃吗,那他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做,不就好了?
虽然事情的结果仍然不尽人意,但赵景深大概也将那张欠条当成了那些信,没有再深究下去便好。
陶知收拾好行李,顺便帮忙把赵景深的东西也都装好了,他一刻也不想多留,打算趁着清晨人少迅速离开。锁好屋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赵景深正站在那一片菜地旁边出神,他叫他:“走吧。”
赵景深拿出手机对着四周拍了几张照片,一言不发跟上来接过了箱子,两人出门的时候刚刚八点,天已经大亮,外面也已经有了人迹。
陶知沉下心,将口罩戴好,又用围巾和帽子遮住脸,快步向村口的方向走去,但他和赵景深拉着行李箱的打扮显然已经引起了几个在扫院门的长辈的注意,他们似是不确定,只是觑着,也没有上来搭话。
就要走到田埂边上,陶知一直发紧的心却无法松懈,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这样恨他,任谁也难以接受,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临路一户的一个老头子忽然指着陶知喊了一句:“你是陶知?”
他的话带着浓重的本地方言,可因为只有简单四个字,陶知猜测赵景深也能听懂,他的心一下高悬,埋头拉这赵景深就走。
但那老头已经认出他,喊着:“陶知!真是陶知!你回来了!”
这一喊,带动原本只在门口观望的人们也纷纷看过来,陶知一颗心被吊起来,脚下生风向前走,但前面田埂里却也有人,大家都像看热闹一样围过来,陶知慌了。
四周的声音或大或小,但有些不堪视听的话语还是钻进了陶知的耳朵。当年被发现和张文骏的事情,是因为有人看见他们在田野里亲了一下,但就是那一下,被谣传成他们在野地里做不轨之事,陶知百口莫辩,最终只能匆匆离开。
现在,这个谣言仍然没有破开,反而越传越离谱,有人大声说:“当年和那老师不干不净,都让人看见光屁股,怎么还有脸回来?”
这句话肮脏极了,陶知差点想喊回去,但他没敢,他怕争辩起来被赵景深误解,还好,陶知想,还好这里的方言晦涩难懂,赵景深一定听不明白。
抱着这样的想法,又承受着那些臭鸡蛋一样扔上身的脏话,陶知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离开,他拉着赵景深走,可前面一个中年大娘忽然走在路中间,说:“这年轻人是谁,你不跟那小老师了?”
这句话语速极快,听起来简直像一句外语,陶知没有回答,而大家谈论的中心也顺势从陶知变成了这个显眼的年轻人,不知道谁忽然说了一句:“你是不是陶勉啊,陶勉要是长大,该十八九了吧?”
不等陶知解释,大家已经纷纷议论:“我看这小伙子这么俊,就是陶勉吧,陶知你可不能把陶勉拉到你这火坑里啊,那孩子就是你亲弟弟,你可不能啊!”
大家不知怎么就认定赵景深是陶勉,一个劲儿说这可不行,要这样做就太不要脸了,陶知咬紧牙关,直接拉着赵景深跑了起来。
闲言碎语落在身后,可好像永远不会消失一样萦绕在陶知的耳边,他们跑到没人的地方,陶知才松开赵景深的手,他喘两口气,看向无边的田野,才说:“我不想让你跟我来的,还好你听不懂我们的方言。”
可赵景深脸色铁青:“他们说什么?”
陶知知道瞒也瞒不住,他口唇干涩,还是说了实话:“我和张文骏是在这里认识的,然后,被村里人知道的,这事,这事不好看,所以......”
他没说细节,自然也不会提到那个谣言,仍在兀自庆幸:还好赵景深不懂这里的方言。
赵景深的喉结动了一下,他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价,他只是望着前方,说了五个字:“你不要骗我。”
此时的陶知并未意会这句话的深意,他只是觉得赵景深说话的语气好郑重,好像今天如果陶知骗了他,他就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一样,陶知忍不住生出些惧意,他说:“没有骗你。”
但这句话没有安抚到赵景深,他在生气。
随后,赵景深退掉了回临海的票,说自己有其他安排,但至于是什么安排他并不说。陶知一个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回到临海的小屋,不巧的是,家里电路坏了。
屋里很黑,洗漱也只有冷水,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让陶知什么都不想做,他草草洗了脸,然后趴在床上给赵景深发了一条消息:【新年快乐】
在这四个字之后,陶知还打了很多字,诸如【希望你健康幸福,希望我们能继续在一起,我会一直爱你,新的一年也要陪你】等等,但最终,他没有将这些文字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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