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人们的出场顺序时间都是内定好,有时甚至精确到分钟毫秒,他猫在角落,检查主办方发来的名单。
先前没留神,这回仔细一看,才发现名单里确实有叶漫舟,他原定是压轴出场,貌似是提前换了位置。
本来跟在他后边的是个姓宋的明星,名字不太会读。游承静圈出那俩字,打算查读音,胳膊肘碰过来一人。
“yǜ huò。”
他抬头,见一道陌生身影靠近,指指那两字,“这么读,彧咟。”
游承静收手机,窘迫一笑:“才疏学浅了。”
“生僻字,不认识正常。”
游承静问:“这不是真名吧?”
他点头,“艺名。”
游承静疑惑,“用两个生僻字当艺名,真少见。”
“因为这人算了命,说是带这两个字能火。”
“真的么?”
“要是改个名就能火,娱乐圈遍地是顶流了。”那人看他一眼,微笑:“人各有命,有些人绞尽脑汁都只能十八线挣扎,不比静哥这样,天生该火的命,去哪都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这话有些古怪,游承静心里不舒坦,但还是礼节性一笑,向他伸手,“看您有些脸生,是演艺圈的前辈么?”
对方回握他手,“前辈可折煞我了,咱们同龄人。”
游承静忙道:“抱歉,失言了。”
他一笑置之,“是我显老。”
“是我眼拙。”
“其实咱们俩还很有渊源呢,静哥从前认识我的。”
“是么?尊姓大名?”
“宋彧咟。”
游承静微怔住,沉思片刻,犹疑道:“不好意思啊,可是我好像不认识什么姓宋的朋友。”
宋彧咟看着他,轻声:“我原名姓霍。”
他顿了顿,心中默读其名,宋彧咟......霍玉颂。
游承静浑身一僵,将启的唇角,陡然撑不开了。
宋彧咟似笑非笑:“静哥,认出我了么?”
游承静怔怔盯着他看,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眼前恍惚,有些站不稳时,手臂边撑来一人。
游承静抬头,叶漫舟和他并肩,轻拍他肩膀,“西服不错。”
游承静一语不发,面色难看。
叶漫舟略一顿,把脸一转,眸中冷意直逼,像极兴师问罪。
宋彧咟识相退步,气定神闲地转身:“静哥,明天和依依拍摄,要承蒙照顾了。”
游承静未明其意,却看宋彧咟只挥一挥手,笑着走远。
等人走了,他立在原地,缓了许久。
叶漫舟陪他站了一会,问候:“没事吧?”
游承静摇摇头,转身迈步。叶漫舟想要跟上,游承静低声:“你先别过来。”
叶漫舟停住脚,看着游承静走远,眼神晦暗难明。
对方的芥蒂,自己心知肚明。
游承静回了秀场,心潮难抑,可没忘今天正事,只好强压情绪,如常应酬。
忙完一天工作,回到主办方就近安排的酒店,顶层贵宾区是一家清吧,他入座等候,时间近凌晨时,见唐璃匆匆赶来。
两人在白天里才光鲜亮丽地打了照面,此刻她披头散发,妆容尽卸,虽呈现出一丝疲态,问好的声音依旧明亮,似乎蒙上一层大大咧咧的外壳,好叫任何人无法击溃。
游承静为她呈上菜单,唐璃扭头招手,娴熟点下一杯龙舌兰。
游承静要了杯果汁,二人边饮边侃,从工作聊到生活,交换着上得了台面的烦恼,按捺下见不得光的心事,相互默契,都不去触碰一道感情的逆鳞。
推杯换盏间,忽到了一刻沉默的空当。唐灵拾来一边的小碟,将盐粒撒在虎口,轻舔,安静地喝一口酒,嚼一口柠檬。
游承静不擅喝酒,好奇:“这样会更好喝么?”
唐璃耸肩,“不知道。第一次喝龙舌兰的时候,有个人这么教我,就一直这么喝下去了。”
游承静没吭声,默默对上暗里的一道视线。
她反手倒了杯,推给游承静,“试试?”
游承静有学有样,结果心里紧张,误把烈酒当果汁饮,猛灌一口,不慎被呛,一下咳了个厉害,唐璃被他逗笑,疯狂弯起眼梢。
身后,脚步声响起。
一只手递了纸巾过来,唐璃循着胳膊望去,和洪礼清对上视线。
唐璃抬头见着来人,蓦然收了声。
游承静接过擦嘴,演技拙劣道:“这么巧?”
唐璃把视线往两人转了圈,突然一声轻笑。
洪礼清拍他肩膀,“可以了,谢谢。”
游承静知被识破,也不多说,朝唐璃歉意颔首,起身退场。
痴男怨女的事,他只能帮到这了。
回房间的路上,游承静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他靠住墙,本想缓缓,酒劲慢慢上来后,却是彻底走不动道。
白天里还能靠理智佯装镇定,此刻所有情绪都反扑回来,陈年的回忆,比烈酒还烈,要人难受得厉害。
游承静胃里翻涌,干呕不出,大口大口地吞食氧气。尝试走出几步,挪过转角,冷不防撞见两道人影。
凌晚林猛地把身上的尹枫城推开。
游承静抱着走廊的柱子,呆呆看他们......一人两个头,两人四个头。
凌晚林惊慌失措,“哥......”
游承静迷觑眼,往前一步。
他吓得噤声。
游承静倏而脚软,一头栽倒在地。
凌晚林登时反应过来,这是又喝大了。手忙脚乱去扶人,摸到他口袋的房卡,寻到房号,掺着人来到房门前时,回头看,尹枫城已经不见其影。
凌晚林不管对方死活,刷开房卡,先把游承静扶到床上。正打算去给他倒杯热水,游承静抓着他胳膊,醉醺醺地唤:“别走,别走......”
喊着喊着又骂:“你走!你走!你走好了......”
骂着骂着又哭:“说什么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为什么亲我......”
凌晚林愕然,亲他?
“不喜欢我,为什么对着我硬.......”
对着他硬?
“为什么提裤子就跑......”
还他妈提裤子就跑?!
他扳着他肩膀愕然质问:“哥,你说得是真的么?”
“真的,他真的......”游承静只觉回到那伤心欲绝的一晚,一个劲往人诉委屈:“他,他都快弄死我了,他还逃跑,还躲我......”
凌晚林面色严峻:“是谁?”
“是谁......他不是谁......”游承静捂脸痛哭,“他不是人啊,真不是个东西......”
凌晚林顺着他话:“是,他不是个东西,哥告诉我那畜生是谁,帮你报仇好不好?”
游承静泪眼看他一会,断片的大脑,突然一接。
“对,对,要报仇.......”
他一起身,步子猛一趔趄,凌晚林忙扶他一把,“你干嘛去?”
游承静站稳脚跟,嘀咕:“他弄我,我也弄他。”
说是时,一个箭步往外冲。凌晚林吓坏了,可万万使不得,奔出房间去追人,没跑两步路,旁边门一敞,他给一把拽进去。
“——嘭!”
游承静顿了顿,无视身后的动静,继续走廊横冲直撞。叶漫舟刚打听完他房号,正走在负荆请罪的路上,转角处,一下和人撞了个满怀。
游承静醉醺醺一抬头,孙子,来得正好!
“叶漫舟!”
对方两手一抖,“哎。”
游承静扑在他怀里,哭哭啼啼,“你不是人,畜生,王八蛋......”
叶漫舟给骂得云里雾里,但擅长滑跪,“嗯,我是,你说得都对。”
游承静胡乱骂了一会,还是不痛快,嘴里不住念叨:“要报仇,我要报仇......”
他哄人:“好好,给你报,你想怎么报?”
游承静蓦一转身,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这不是个报仇的好地方,拽着人衣角摇摇晃晃地走。
叶漫舟生怕他摔着,跟紧了他,“哪去?”
游承静大着舌头,“找个床......”
叶漫舟心慌,“找床干嘛?”
游承静捋起袖子,擦拳磨掌,“干你。”
第68章
叶漫舟犹记得, 游承静向自己告白的那一个晚上,一切都来得特别意外。
休息日里,叶漫舟罕见的心情不好,周末母亲节, 他买了一打水果偷跑去医院慰问亲娘, 结果亲娘没见到, 只见到他老爹那张臭脸。
他从祁盛斌的脸黑程度勘察出来,叶华兰身体状况又差了一度, 不然这人不至于如此,拿个打架的鸡毛事训他没完。
叶漫舟练过几年泰拳, 一般人压根不是对手。小半年前,他在更衣室和三人大打出手,揍趴其中两人后,又逮着为首的小子打得半死——为报食堂泼脏他鞋的私仇,为这人一头绿毛惹他碍眼,也为对方针对游承静那几句最腌臜的话, 彻底惹毛了自己。
事后三人家长找上门, 全公司亦是物议沸腾,华盛方花费不菲才堵住悠悠众口。三人里,开除的开除, 休学的休学,唯有那个他以为最该滚出华盛的害群之马,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叶漫舟为此事和祁盛斌大吵许多回, 祁盛斌不解他怎么能因为几句荤话惹出这么多生非?叶漫舟不解他为朋友出头何错之有?父子俩一个禀性的倔,把彼此互相吵成一个无理取闹的不孝子和一个刚愎自用的老顽固后, 关系彻底遁入冰点。
叶漫舟心里烦,去便利店买了一打酒, 平日不怎么喝酒,见过的没见过的,胳膊一扫荡,只图把自己灌个痛快。提溜一大袋酒瓶,跑天台挑了一个位置,正想对月自斟,却见往常的宝座已被人霸占。
仇旗倚在墙台吹风,脚底一堆烟头,手里一根烟,回头看他一眼。
叶漫舟不打招呼,寻了角落坐下,噗呲一声打开,一瓶瓶开灌。
仇旗也不吭声,扭过头,迎风点着烟,一根根抽完。
他抽他的,他饮他的,两人各烦各的,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大半天。
一个钟头过去,叶漫舟喝到满地空瓶,仍无半分醉意,怀疑自己买到假酒。
仇旗一盒烟已经抽完,叼着半支烟,收拾了一地烟头,起身要走时,脚边滚来一只宾得宝的瓶子。
他抬头,见叶漫舟打着手机的光,检查配料表。
仇旗:“你这样喝,八百年也醉不了。”
叶漫舟:“为什么?”
仇旗:“不是酒。”
叶漫舟蹙眉,盯着瓶身上一个大写加粗的“beer”看。
仇旗解释:“ginger beer是品牌名,碳酸饮料,没酒精。”
叶漫舟眼看脚边这一地空瓶,血压慢慢上来。这操蛋有病的世界,连碳酸饮料都来冒充酒精大搞诈骗。
仇旗倚在栏杆,慵懒地抽一口烟,“游承静上午来找我。”
叶漫舟斜他一眼,“找你?”
仇旗:“他问知不知道你在哪。”
叶漫舟掏出手机,关闭免打扰,微信弹出十几条消息。
他一条条看完,没回复,摁灭手机。心里烦时就不喜欢见人,早上撂下一句我有事就出了门,偏游承静老爱惦记他。
这种惦记,从前带来温馨,现在却越来越惹人烦躁。
他闷头喝果汁,一口一口的冰凉灌进肚里,浇不灭内里那一股没来由的灼热。
其实心知肚明,问题究竟出自哪里。
最近他和游承静的关系不太对劲,从前可以气定神闲地调戏人,故意亲个小脸讨人脸红,故意惹点眼泪再设法去哄,可那点玩味不知从何时起,慢慢变了味。
前一阵,在游承静的床上误泼了咖啡,导致对方不得不和自己挤一张床。两人在一张床抱团取暖的日子不在少数。只是这一次再度同床共枕,心境却大不一样。
深夜,倾听怀里人一呼一吸,均匀起伏,心乱如麻,难以入眠。
直到游承静酣睡间,无意一转身,几口颈边的热气,感受到反应,叶漫舟倏而惊慌失措。
自此后,彻底乱了分寸。
明面上,他虽照旧不露声色,照旧插科打诨,可骗得了别人,最骗不了自己。
日复一日,见着对方小心靠近,他忍不住亲近,见着对方目露倾心,他忍不住动心,见着对方细嚼慢咽,唇畔的那一粒白饭,他甚至忍不住妒忌。
佯装自然,伸手捻下,送入口中,以齿间的磨砺,消解深埋心底的无数干渴。
仇旗手机震动,他看一眼,回复消息。
叶漫舟不是爱窥探隐私的人,但此刻冥冥中的预感让他发问,“谁?”
仇旗也懒得瞒他:“游承静问我,你什么时候下来,让我跟他说一声。”
叶漫舟一怔。“他知道我在这?”
“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刚来就知道。”
叶漫舟盯着他看,明白过来,“你嘴那么大?”
仇旗叼着烟,噼里啪啦打字,“他找你一天了。”
沉默。
仇旗回复消息,头也不抬。
叶漫舟心烦,“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
仇旗突然看他一眼。
“你嫉妒?”
叶漫舟:“谁嫉妒?”
仇旗:“我以为......”
“以为什么?”叶漫舟抬高音量:“我又不是同性恋。”
空气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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