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旗也不吭气,靠在栏杆,盯着他琢磨,目光里那无端的打探,让他越来越心烦。
须臾,他吐口烟,淡声:“是么。”
叶漫舟躲开视线,匆匆从袋里挑出最后一瓶碳酸饮料,一口气灌完半瓶,猛咳几嗓,这瓶的口味......还挺他妈够劲。
他低头擦嘴,缓了缓,忍不住问:“你们刚聊什么?”
仇旗道:“他说让我帮忙看着你,但我没耐心,让他自己过来。”
话音未落,消息震动,仇旗看一眼手机。
叶漫舟问:“他要上来?”
仇旗低着头:“他说算了。”
叶漫舟瞪眼:“为什么?”
仇旗挑眉:“你想他来?”
叶漫舟:“谁想他了?”
仇旗:“那你管人家?”
叶漫舟:“问问不行?”
仇旗:“你想让他上来,直说不行?”
叶漫舟呛他:“我为什么要让他上来?”
仇旗好笑,“那你管我跟他聊什么?”
叶漫舟:“......”
仇旗放下手机,一根烟夹在指缝转圈,玩味地看着他。
“叶漫舟,是不是人家不围着你转,你就不自在啊?”
“谁不自在?”叶漫舟抢白:“没他黏着,我一个人自在的很!”
“哦,是么?”
仇旗轻轻一笑,反手开始打字。
叶漫舟看得心头火直冒,又灌下去半瓶,一饮而尽后,空瓶一撂,跨步而出。一地的酒瓶被他一脚踹翻,骨碌碌在天台跑蹿。
虚张声势的背影,像极一种落荒而逃。窝窝囊囊的样子,尽显深柜本色。
仇旗白眼朝天。抽完最后一口烟,俯身收拾一地狼藉,捡起他走前一饮而尽的一瓶,忽而一顿。
这一瓶,不是宾得宝。
定睛一看,四洛克,一瓶堪比四瓶伏特加,著名失身酒,喝了就失身。
刚想微信提醒人,一点开,叶漫舟给他发来一大串长语音,他点开第一条:“仇旗你是不是有病......”
他停止。又点开最后一条。
“......最后一遍警告你,离游承静远点,你他妈自己没室友么?以后少跟我室友走那么近。”
又在装什么比。
仇旗气得够呛,摁灭手机,边收拾一地空瓶边在心里开骂。死男同,怕什么失身,他丫的巴不得呢。
叶漫舟音讯不明了一整天,游承静就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他是被上回事整出心理阴影了,生怕最后又在医院见到缺胳膊断腿的对方,直到被仇旗通知了叶漫舟的下落,这才有些放心。
游承静谨慎问他,叶漫舟看上去怎么样,有没有缺胳膊断腿,仇旗说看上去哪都没缺,就是小脑有点缺,买了一堆汽水在那狂喝,把自己喝得跟个老饕似的,也不知道图什么。
游承静说那就好那就好,没受伤就好,他这人是有点神经,麻烦你多照看。
仇旗说我不照看,我看他就烦,一天到晚拽着张脸也不知道拽给谁看,怎么你们男同都喜欢这种比男?
游承静忙为他们男同正名,也别一杆子打死,只是我的菜而已了啦。
仇旗说那我看你家老白菜快被碳酸饮料腌冒泡了,你再不管他马上都碳化了。
游承静说算了,他可能想一个人静静,我就不去招他烦了。
仇旗说,我看他是挺想静静的。
游承静回他个笑脸。劳心伤神了一整天,这会终于能松下一口气,精神松懈,困意袭来,爬进被窝里小憩一番。
还没盹片刻,门口袭来一声巨响,他一下被惊醒,就见叶漫舟步子重重冲进房间,一把将他从床上提溜起来。
游承静半个身体还在被里呢,眯着水润的眼睛,怕怕的,“你干嘛......”
叶漫舟脸色微醺,盯着人刚醒的小脸,红红的,软软的,看起来,忒好亲。
心里一股异样的感觉,真邪门,刚灌了一肚子果汁,怎么越灌舌头越渴。
叶漫舟晃晃脑袋,没忘兴师问罪的正事,“你今天去找仇旗了?”
游承静小心地嗯一声。
叶漫舟明知故问:“你找他干嘛?”
游承静说:“我找他找你啊。”
叶漫舟说:“你找我为什么要找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游承静弱弱地道:“因为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微信,我找不到你啊。”
叶漫舟接着无理取闹:“你都找不到我他凭什么能找到我?”
游承静摆事实讲道理:“可他就是找到你了啊......”
叶漫舟大声:“那是他瞎猫撞着死耗子!”
游承静忧郁地道:“那我也抓瞎,撞你一天了,死活撞不着你......”
叶漫舟道:“那是因为我不想被你找到。”
游承静更忧郁了:“那你都愿意让别人找到,还不让我找别人.....”
叶漫舟一时语塞,心想,这不对,不是这个逻辑。奈何酒精限制了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他苦思半天,想不出来,放弃思考。找不到理,无理更要取闹:“反正你以后不要找他。”
游承静问:“为什么啊?”
叶漫舟尬黑:“因为那人抽烟,不是什么好人。”
游承静瞠目结舌:“抽烟就不是好人啊?”
叶漫舟嗯一声,掐掐他小脸,“我告诉你游承静,抽烟的没一个好男人,快,听话,把他删了。”
叶漫舟喝醉酒的语气无比正常,乃至于那些疯话听着,当真有几分份量。
游承静虽不知这人又在犯什么神经,但也差不多能想象到,大概率是刚才仇旗什么言行又碍了叶漫舟的眼。
当然没觉得是人仇旗的问题,他对自个看上的男人知根知底,此人极度装比又爱事儿比,心情不爽时怼天怼地怼空气,平均一天下来能有八百个碍到他眼的原因。除了空有一张俊美的外壳,瞎贫的口舌,浑身上下着实挑不出什么健康向上的优点。
怎奈何,他游承静山猪吃不了细糠,就爱这不健康的一套。为了耳根清净,也为了哄他高兴,游承静当他面把聊天窗口删了。
阴奉阳违了一套,叶漫舟甚为满意,像是奖励人似的,端起游承静的小脸啪叽一亲。游承静被亲得五迷三道,浑身发烫地靠在床头,感觉耳朵像蒸汽机一样出气。
叶漫舟揉揉他脑袋,转身,“我去洗澡,乖乖的。”
乖啥呀。洗个澡跟他报备啥呀,好像洗完要干啥事似的。
游承静面红耳赤攥着被角,在床上仰躺,听着淋浴间的哗啦啦的水声,渐渐浮想联翩。
他不禁回忆到几天前在食堂,叶漫舟捻去他唇边一粒米,又若无其事放入嘴中——铁一样的事实一,叶漫舟有洁癖。铁一样的事实二,叶漫舟对他一点不嫌弃。铁一样的事实三是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不,他敢!他都敢那么肆无忌惮地亲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敢想的?
游承静腾一下坐起来,看向浴室,心跳加速,眼睛发直。
他想,叶漫舟他......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啊?
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半小时,停了。
叶漫舟拧下开关,冲了半小时的冷水,浇不灭心里的一股要人命的燥热。
花洒掬着一小捧水,差了半截,将掉不掉。他晃悠悠地一抬眼,红得几欲淌血的脸,去迎那一两滴水。
冰冷的水滴,入了眼,渗进眸,从寸寸皮肤掉落。叵测的滋味,滴滴入了骨。隔门外持续细碎的人声,模糊不清地打进这片浴室。
他闭眼,努力去听。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不大,怎么听起来,那样刺耳?
叶漫舟随手围了条浴巾,直奔门外。
游承静正在一个畅想的小世界里,过了把天造地设的瘾——“哐当。”
叶漫舟听清了。
“——愿意处么?”
叶漫舟看着今晚一切的源头,让他心烦,让他燥热,让他忍不住想干坏事的罪魁祸首——拿出那张小心到敬畏他,爱惨了他的脸色,愕然地说。
看上去,好不堪一击。
他给出那一击:“不。”
游承静浑身僵硬。
叶漫舟摇着醉步,慢吞吞地走,打湿披散的额发间,水滴轻轻掉落。
一滴,两滴,被踩在脚下。
他停在游承静面前,将视线细细描摹,瞄准一双略显心碎的眸中,那滚烫炽热的爱意。
那一瞬间,他决定,做定那个坏人。
叶漫舟朝他俯身,轻凑耳畔:“喜欢我?”
一口气进了耳朵眼,游承静头晕目眩,嗫嚅:“喜欢......”
叶漫舟低低地问:“有多喜欢?”
游承静表情怔怔。
问他,有多喜欢?
是偷偷爱了五年的人,在袒露一切时,以一句玩味的质问,就要他将一颗真心剖出,待价而沽。
是纵使这样难过,在迎上你这双佻薄一切的眼睛,仍不由自主,心跳如鼓。
是如此不得要领,破绽百出,任人宰割......仍无可救药的,喜欢。
游承静对上那混账明知故问的脸,明知故问的笑。
他倏而鼓起这五年来所有的勇气,倾身抱住他,破釜沉舟地一吻。
覆唇的一刹,心中那把害人的火,烧到顶峰。
叶漫舟猛地推开他。
游承静摔在床上,还没回神,对方已然欺身压上来,他慌乱挣扎,爬出几步,却被用力按回枕上。
游承静意识过来,浑身发抖。
“叶漫舟.....”
哭着恳求他停手。
对方无觉,只是一个劲耍横,逞凶,任他将痛触一一吞咽。
沉重的四肢百骸,恍如水浸。
扑朔。
淹没。
一缕心头血,化作一滴泪,蓦然定格在一双猩红难抑的眸间。
少年的爱意,终于驶向终点。
“——叶漫舟!”
欠他的一滴眼泪,也穿越了五年,落回他眼睛里。
叶漫舟失神看着他。那一双水雾朦胧的眸仁里,千番泪光汹涌,伤着心滚着烫,像极那晚的他。
五年的心事与梦,混淆的爱恨,从疼痛中慢慢醒来,让一滴旧得流不动的眼泪,轻轻掉出眉眼。
游承静回过神来,蓦地撒开手,只见叶漫舟重重地倒在床上,剧烈地咳嗽,满颈斑驳的掐痕,格外刺目。
他愣了一会,倏而俯在他胸膛,失声痛哭。
叶漫舟咳了半天,好不容易顺上来一口气,气息奄奄,吃力地拥住他:“没,没事,我没关系......”
游承静痛哭流涕,压抑的唇齿,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喉音。
叶漫舟忽而一僵。
“......你说什么?”
游承静伏在他身上,哽咽:“......喜欢你。”
“......一直都。”
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
你是我少年时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暗恋,一喜一怒都牵动,一颦一笑都心动,我咬紧牙关地去爱,在心尖上捧了好多年的人。
怎么能轻易放的下?
这爱意,原本从未停止。
“就算我当初......这么喜欢你。”
“就算我事先......做好了一万种你拒绝我的心理准备。”
“我怎么能想到,你可以这么混蛋?”
“我明明努力了很久,才忘掉那些痛苦的记忆。”
“可我好不容易放下你的时候,你又出现了。”
“说什么喜欢我,要跟我未完待续......”
“每一天每一天,反复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情,一点点强烈回来。”
游承静微颤着指尖,攀援在他满颈的掐痕,泪流满面地哽咽:“每一次,每一次对你的心动,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讨厌。”
“可又让我觉得,我好像在无限接近幸福。”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呢?
那些冬天太冷了。
你给的怀抱太暖了。
我们的回忆,太苦了。
他埋在叶漫舟颈上,滚烫的眼泪,顺着他温软的唇颊,一路流经脖颈,疼进胸腔。
“我真的,没药可救了......”
唇在他颈上,轻如云朵。游承静吻他,像个不自觉的哈欠,像那些吻压根一文不值,无关痛痒。
叶漫舟呼吸缓慢,恍惚从低处仰视,这具沉昏不醒的灵魂。一边惩罚,一边恻隐,不吝温柔地安慰他施加的寸寸伤痕。
久久沉默。
叶漫舟低声:“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我以前干了太多错事,让你难过。
“你心里委屈,如果一定要将所有痛苦在我身上讨回来才能快活,我甘之如饴。”
他捧起游承静的泪脸,轻轻为他拭泪。
“从重逢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想用余生,去弥补你心里所有过不去的坎,扫清你所有的不开心,直到等来你原谅我的那一天。”
“但如果,这样的过程,只是一味折磨彼此,我宁愿你不要再压抑。”
“就算是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人,总也有假释的权利。”
“我......一直在积极表现。”
他对上那双婆娑的泪眼,目光灼灼:“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提前假释的机会?将功赎罪?”
叶漫舟没等来人下判决书,游承静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叶漫舟无奈地接住,拥紧怀里人。这张脸好似遭了雨打风吹的花骨朵,低低沾湿的睫,浸满了亮晶晶的泪。十年里的委屈,一晚上全哭到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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