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月来连忙伸出长腿抵住一侧的墙壁,稳住又开始晃动的吊床,“你别乱动。”
周静水浑身僵硬地慢慢把腿搁下放平,小心翼翼地避离戴月来的身体一指之距,一脸炸炸呼呼的样子,又盯着戴月来。
戴月来扶额,收回抵着墙的长腿,同样小心翼翼放平,盯回去。
“!”周静水炸了,略一思索,索性猛地把脚翘到戴月来身上。
可这猛一翘不知踢到了什么地方,戴月来突然一个打挺窜坐起身,屈膝坐在吊床一头,无奈地看着周静水:“……”
周静水脑子一抽抽,也忙坐起身,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朝戴月来腰际往下一瞄,欲哭无泪:“对不住!我我我……!”
戴月来一脚踢周静水脸门上:“……可闭嘴吧。”
炉中木枝燃尽,火光渐熄,屋内黑暗从四面向中心包圆,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涓涓潺潺的水声、雨打树叶声、风行水面声。
周静水靠坐在吊床另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果真不再说话。
没出一分钟,戴月来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一脚踢得有点不近人情,连忙斟酌着温声开口:“你……怀表还在吗?”
“没丢,”周静水变魔术似的伸出手掌,掌心的金属怀表就着炉火犹带余温的昏光闪动着些许光芒,“袖扣也在。”
还有一枚亮晶晶的钻石袖扣。
“嗯。”戴月来应声。
周静水打开怀表:“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你看,里面是他俩的合照。”
黑暗中看是看不清的,但以前看见过,里面是周春秋博士和戴黛女士的幼儿园时期合照,古旧且高糊,难为周静水能分清哪个是爹哪个是妈。
周静水说:“袖扣我也会一直收着。”
戴月来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送这么个玩意儿,忙道:“不,这不一样,只是个装饰品。”
周静水也忙道:“不,我是说……我很喜欢,可是丢了一个。”
“唔,”戴月来默了一会,看了看手表,“……手表坏了,指针停止了。咱们的手机也坏了,你注意到没?”
周静水:“……手机,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丢了。手表坏了吗?没事……我,我当时想让你报S大来和我一起,其实还买了好多其他东西,想要哄好你,宿管我都买通了,铺位分配能暗箱操作精确到床号。”
戴月来:“……对不住,要是能重来,我就报S大了。我是觉得,自己念不完大学就会……”
“不会!不会的!”周静水急切打断,“别说那种话!……我只有你了!”
“嘘——”戴月来裹着毛毯,起身坐近些,默声片刻,看着周静水的眼睛,“我也一直……但是哥,我没有你也能走下去,你也得这样。我们都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周叔他……”
周静水别开脸:“你别说了。”
戴月来:“……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们不了解这个世界。”
周静水平静下来:“……我觉得,我的脑子里现在有一条东非大裂谷。”
戴月来听着黑暗中的雨声:“……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周静水:“你的手环有什么动静吗?”
戴月来把手臂伸到周静水面前:“看,什么动静都没有。本来从实验室爆炸掉落到那个金属圆台上时,那段时间里应该有第十次体检报告发送提示,但手环只是亮了一会儿,没有提示。”
周静水回想了一下:“我那时是不是昏迷着?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记得在实验室里被卓别林掐脖子,他身上长‘铁丝’,有点恶心,然后我爸说了句什么,说他爱我,‘砰’的一声就爆炸了。一睁开眼,他们在拿放大镜照你。是不是因为实验室被炸没了,所以整个实验系统就没了?或者是系统已经关停,自然就不再接收体检报告。”
戴月来:“应当是这样,又或许是我们现在在2121年,2021年的系统在这里失效。总之周叔把实验室炸了,炸实验室的目的应该就是销毁所有实验系统。”
“‘星汉’还在你体内,”周静水凑近仔细看戴月来的手腕,果然什么动静也没有,以往即使不在发送体检报告的时候,它也会泛着点微弱流光,“按卓不群他们说,其他植入手环的人都病变了,但你没有。”
戴月来收回手:“也可能只是暂时没有,他们也不能确定我们是不是一直不会病变,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一直穿着防护服。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之前你好像差点死了。”
“……”周静水认真感受了一下,“我觉得没事,哪哪儿都好得很。就是怀疑自个得了精神病。”
戴月来点着头:“嗯……他们说你对‘815病毒’免疫,你昏迷时脸色变得和你那个学长的老婆一样,小林给你打了一针‘A3’。”
周静水:“A3……那玩意儿有用吗?我好像也扎了卓别林一针。”
戴月来:“看小林的意思,你现在这样好像不是那种药剂的作用,他们似乎很确定那些药剂只有‘镇定’功效。又或许他们现在也不确定了,不管怎么说,都需要在我们身上再做研究。”
雨声渐小,隔壁门吱呀一声,听动静像是有人走到廊外对着下方沼泽撒尿。
两人默了片顷。戴月来道:“我们需要了解这个世界。”
周静水点了点头,想到黑暗中并看不见,开口道:“你说得对。”
戴月来:“不管是能不能回到2021,还是怎么在这里活下去,我们现在都搞不清楚。”
“你说得对,”周静水摸黑把袖扣藏到怀表里,又把怀表链挂脖子上,“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炉火熄灭不多时,室内温度降下来,戴月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带着点鼻音,轻轻出了口气,似乎是叹息,而这叹息里有带上几分许久不见的轻快:“嗯,只要你别再跟头疯牛似的就行。”
“什么叫疯牛似的?”周静水又坐起身,去挠戴月来的痒痒肉,“怎么说话呢?还做不做兄弟了?又打喷嚏,你喷嚏机吗?”
戴月来大笑着又一脚印周静水脸门上:“滚!床要翻了!”
咚咚咚,墙上忽然几声响,隔壁传来路易斯的声音:“!#@%&!!”
“路易斯说,”疤叔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做不做’,快点儿决定,磨磨唧唧的,弄啥子嘞?真男人,床翻了就不做了吗?赶紧的……”
周静水一脚狠狠踢那堵墙上,“砰”的一下,隔壁没音儿了。
黑暗中,戴月来和周静水再次相视无语。
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肢体碰撞和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像是石炉倒了。
“FxxK!”疤叔大声道,“路易斯!回你自己屋去!我们不能做!我拿你当儿子!”
“#@!”
“不,我不是在骂你!”疤叔大喘气,“我有伴侣,是的,我还爱着他。”
“…&*#!”
“不,我不和他复婚,我也爱黑森林,不会出卖你们,这是两码事,路易斯,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明白。”
“……”
一声摔门巨响。风雨淅淅沥沥。
第18章
觉没睡成,很快就天亮了。
雨停云却没散,门缝里漏进些微光亮。戴月来跳下吊床要开门,不料外头挂了锁。
周静水也跳下地,对着门板一同无影脚狂踢。
门外忽然大吵大闹,似乎走来一大波人。
“猴里鸟不拉肥轱辘鸭嘛噶!”路易斯的身体堵住门缝,重复怒喊,“猴里鸟不拉肥轱辘鸭嘛噶!”
只听疤叔打着哈欠懒懒道:“不好意思,我们路易斯说,‘共和政府都是王八羔子龟孙儿,共和政府都是王八羔子龟孙儿’,他不想把我们的客人交给你,昨儿不跟卓处说定了嘛,人先撂我这儿,我给你们看着。”
陈柏年的声音响起:“荆先生,您这是为难我。您看,六千零一支细胞焕生药和一个仿生肺我给您带来了,卓处昨儿可没说答应,您让我空手回去,那不擎等着挨处分呢吗。”
疤叔:“陈教授……”
“别,”陈柏年道,“您叫我小陈,老陈也行。”
“陈部长,”疤叔叼着烟笑道,“你是国际议会特令委派到处里的专业人才、知识分子,卓处长不会随便处分你。再说你们卓处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他要是真不答应,今天就不是派你来,让小斯望直接来抢了嘛。”
路易斯挪了个步子,扒拉住疤叔一条胳膊。
从门缝看出去,只见陈柏年一身烟灰色西装外头披着银白色连帽雨衣,脚蹬雨靴,不咸不淡笑着摘掉金丝方框眼镜,以丝帕擦拭镜片上的水雾气。
他身后的沼泽上方、树丛之间,悬浮着一艘剔透雪白、通体如玉石的椭圆形飞行器,飞行器舱门大开,几名身着灰色工装制服的工人正在往外搬出一大箱一大箱的东西,踩着木跷的“黑森林叛军”在舱门口接过箱子,秩序井然排着队,把箱子往树屋后方搬去。
陈柏年擦着眼镜,默了片顷,他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发色栗黄,端方中正的典型华人面相里也掺了一二分白人特征,眉目唇鼻线条中蕴藏点到为止的英挺锋锐,眼珠子灰黑中透层雾蓝,眼尾拖着几条不甚明显的细纹,整个人虽说不上十分英俊,但胜在“高知”、“专业”、“干部”光环加身,一派从容风度,面对疤叔这黑压压一大帮“叛军”倒也不落下风。
他一派从容地瞄了疤叔身边的少年一眼,悠悠笑着,嘴皮子一掀,就换了说法:“那行。我琢磨也是这个理,中心城眼下实在是太乱了,昨天蓝凯撒在晚宴大厅搞恐怖爆炸,鸦雏趁乱搞刺杀,还有大椿集团的打手带着空间捕猎网混进来,幸好样本没事,皇甫先生也没事,可惜宾客们略有死伤。您知道,昨日中秋、100周年纪念日,又逢2021样本到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们成分十分复杂,现在全球各界人士都在起诉我们。”
疤叔喷着烟圈儿,乐呵呵道:“是吧,我就说嘛。蓝大个用‘春雷亚核弹’,拿的必然是政方总部佣金。鸦雏如果下的是杀手,想必也和蓝大个一伙儿,如果下手不取命,就和大椿集团一个路子。”
“卓处在和鸦雏打斗时险些丧命,”陈柏年接道,“鸦雏的确是想杀死样本,下手极狠,显然和蓝凯撒一样受雇于政方总部。但现在政方总部却先反咬一口,指责我处窃桃计划对社会秩序产生了不利影响,并批评是亚欧中心分政府安保工作的漏洞造成了本次生命和财产损失。我们本来抓住了蓝凯撒和鸦雏,可二人在政方总部的帮助下立即聘请了私人律师,现已申请保释。”
“哦?”疤叔倚着门板,示意陈柏年继续说。
陈柏年不禁一笑:“荆先生,您说得对,卓处的确不是派我来接人的。现在是情况是,我们特研处和皇甫总长都遭到了政方总部的批评,而蓝凯撒和鸦雏声称自己是受大椿集团雇佣执行合法交易型刺杀任务,大椿集团又强烈否认自己雇佣过蓝凯撒和鸦雏,并对着国际法庭指称政方总部的轮值大总长才是真雇主和幕后真凶,轮值政府总部当然不会承认,于是下令约谈大椿集团高管,要求企业停运整顿。”
疤叔听得皱起眉头。
陈柏年:“总之就是,他们现在狗咬狗不可开交,我处平白一身污水,也的确难辞其咎。社会舆论很激烈,你们没有iCard信息联网,不然就能看见,外面现在有多热闹。我们正在遭遇严重的公众信任危机,卓处担心舆论对样本不利,所以,暂时拜托您照看了。”
疤叔眯起眼:“诶,我记得前几年,政府轮值大总长是美洲中心的六胞胎,还没换届吗?”
陈柏年彬彬有礼略微颔首:“还是六胞胎。原本下个月换届皇甫总长或许有机会当选,但经此一事怕是不成了。”
疤叔:“我记得六胞胎行事挺周到的,他们有六个脑子,不至于这么冒失,直接往政府大楼宴会上丢炸弹吧?你和六胞胎是国际联合大学校友,认识吗?”
陈柏年摇头笑道:“他们毕业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荆先生,卓处对我说‘用人不疑’,说还是您教他的。”
疤叔衔着烟头笑了起来:“好,好好。年轻人,有前途。”
陈柏年模样瞧着和疤叔差不多年龄,然被唤“年轻人”,倒也没有反驳,谦恭道:“另外,卓处托我向您打听一句,这位小兄弟的姓名。”说着看向路易斯。
路易斯警惕地后退半步,满怀敌意地瞪着陈柏年。陈柏年温和地笑了笑,戴上眼镜,一打响指,一只苍蝇大小的微型飞行机器从舱门飞出,嗖的一下窜到路易斯面前照着他的额头狠狠“叮”了个血珠子。
路易斯大叫着伸手去拍。
银白色的飞梭状物旋回陈柏年手心。陈柏年将东西塞进西装口袋里,一扶眼镜,镜片上闪过几行虚影字幕:
路易斯·杨,出生日2105.7.15,出生地亚洲中心城,大椿生科人工育婴舱300001号,父班杰明·扬,大椿集团货运艇驾驶员,交通祸事已故……
陈柏年粗略扫了一眼,字幕消失,道:“究竟是‘杨’,还是‘Yong’?”
“啧,”疤叔抱臂乐道,“怎么着,打听我现在的家庭关系啊?看卓处这架势,想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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