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佟一个踉跄,单手撑在透明隔离壁上,下一秒只见戴月来再一次抡起沉重的实验台底座,行云流水朝他砸来——“砰!”
年佟下意识后退,被实验员扶住,实验员紧张道:“年总,我们需要换艇走!可援艇被永生号拦了!”
“嘶,”年佟终于面露为难,朝通讯彼端道,“Parley!人给你们!”
“不用了。”只听轻轻一声,是戴月来开口。最后那一下重击让隔离罩裂开一条缝,戴月来丢开实验台底座,抬脚重重一踹,哗啦!隔离罩彻底炸裂崩塌。
戴月来大步直出,一把揪起年佟——孩童模样的年佟,他抬起的拳头没打出去,转手把人一丢,直奔驾驶台,驾驶员惊慌避让,谁都不敢靠近,即使戴月来没朝他们任何人出手。只见戴月来一边打开驾驶座的坠艇救生舱,一边摸了摸耳骨,低声朝空气道:“再来一弹。”
随即反手拍开自毁程序!
年佟整理着衣领,在爆炸的电光流火中对视上戴月来的眼睛,那眉眼间轻蔑一笑——
“轰!”
-
单薄的救生舱没有漂泊太久。
特研处捕捞到了它,并打算立即将其带回家园号母舰。
戴月来在纷杂的脚步声中醒转,他睁眼看见布满线管的医疗舱顶罩,家园号系统特有的模拟天气雷雨声在外面响起。他口鼻插着呼吸器,说不出话,更无法动弹,竟然没人注意到他醒了。
司徒的声音离得最近:“年佟当时就能在他母舰复生,不能轻敌,流浪者号还是需要永生号来对付。”
索菲娅:“琳娜背叛了年佟,六胞胎一死,她掌控永生号,不管怎么说都要跟流浪者号对抗,拿对付年佟来跟我们要人?不能答应!”
宋尔:“不是,不是答应给人,是见面——”
佩娜:“见面?戴先生这个样子,怎么见面!”
宋尔:“那我们现在也打不过那两舰,也不是说立刻就见面,戴先生他......”
“咳咳!”戴月来发出声响,咔一下推开了舱罩。
“醒了!”众人惊呼,忙上来按住。索菲娅止住戴月来乱拔线管的手:“你最好躺回去,除非不要命了。”
戴月来艰难地喘气,他好像浑身被打碎过,没有一处不疼,但这疼痛他不是没经历过,并不害怕,挣扎要起:“他人呢?”
索菲娅对上戴月来的眼睛,朝一旁宋尔使眼色,一面安抚道:“没事,你哥没事,马上过来。”
戴月来满身冷汗,头发湿涔涔贴在额头,露出笔直锐利的眉毛,他眨了眨漆黑的眼睛:“我哥人呢?”
这让他看起来十分偏执。宋尔已拔腿跑出去,戴月来再次一寸不落地环顾这巴掌大的医护室,最后略显惊惶地看向索菲娅,那目光里不只有质疑,更多的是无措。
索菲娅一别脸,倒吸口气:“嘶——处,你给我进来!”
门外宋尔大手一推,当即推进个人,佩娜和司徒起身相让:“周处。”
“......”
戴月来像被人按下静止键,顿时不挣动了。
周处长向前一步,索菲娅起身朝其他几人招招手:“走。”
戴月来大略看了一眼,慌忙垂下目光。医疗舱滴滴滴地发出被强力破坏的警报声,手臂一根输液管在回吸他的血液。
周静水走到跟前,拔开输液管,打开一旁微型医疗机器人,放平戴月来的手臂。
戴月来的手臂竖起寒毛。他仍不抬头,另一只手以一种不怎么体面的方式狠狠抓住了周静水的裤腿。
周静水本要收拾起凌乱的医疗舱设备,裤腰险些要被拽下去,不能再动。
如果再靠近,几乎能听见戴月来压抑的哽咽声。
或者即使不靠近,他也听见了戴月来心里惊涛骇浪般的恸哭声。
周静水默了默,俯身拍了拍戴月来的后背,低头去看戴月来的眼睛:“金豆侠,你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地球人不骗地球人。”
第104章
医疗舱检测仪显示出剧烈起伏的心率。戴月来平静地抬起眼, 直勾勾看向周静水——这是一个“崭新”的人。
“你......做了什么?”戴月来几乎立即察觉到了一切,但仍不敢置信,“为什么?”
这一问过于宽泛,即使通过加密通讯波, 周静水也无法一一回答清楚。戴月来是在问他为什么现在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 还是问他为什么事先有打算却不一起商量,又或者是问他这所有的事端为什么而起。
他甚至感觉到戴月来突然激烈地抗拒使用加密通讯。
“我事先不知道去永生号会发生什么, ”周静水贴着医疗舱边上坐下, 开口说, “我想,是年佟预谋了一切, 杀六胞胎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真正的意图在于想让我们进入‘不死岛’,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
是啊,是啊, 然后发生了什么?戴月来突然平静地冷声接道:“然后你死了。”
周静水一顿:“......来来, 我还在这。”
戴月来没说话,猛闭上眼, 深吸了口气。
周静水不看戴月来, 盯着心率仪的波条:“‘不死岛’吸引了这么多人,年佟, 六胞胎,林究......连卓处荆处也在那。”
“他们人呢?”戴月来问。
“不知道。”周静水搓着手指, 一句一句往外蹦, “只有你出来了。其他两舰现在都想和我们谈判。可他们在永生星附近起了争执。琳娜和劳伦控制了永生号。”
“我不想听这些。”戴月来出声打断。
周静水垂目盯着自己的手:“那......”
戴月来不出声, 也不再看他。
周静水:“......对不起。我应该想到, 你不喜欢这样的‘我’。可我还是不舍得死。”
戴月来这一瞬头皮发麻, 有什么比浑身碾碎般的疼痛更难以忍受的东西在折磨他。
周静水沉默片刻,起身抬步。
“站住!”
忽然天旋地转,戴月来一手揪住周静水,反手一撂,直接把人扣进医疗舱扼喉压住。戴月来翻身而起单膝跪抵舱底,医疗机器人被撞翻飞出,仪表线管纠缠虬结,报警器“滴——”的迭声鸣响。
“......”周静水咽了口唾沫,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对上戴月来的目光。然后他小心翼翼把手靠近戴月来的头发,抹开贴在额头的头发丝,探试额温。
“......”戴月来这一瞬表情非常复杂,好像想一把掐死手底的人,又好像要与之拥抱亲昵。
突然周静水一个颈后手刀,戴月来一头昏倒。门外已经站了一撮人,向里张望。
周静水轻轻捋了捋戴月来的头发,朝外招手。
司徒和宋尔轻手轻脚把戴月来从周静水身上抬起,抱出已经报废的医疗舱,搬上新送进来的另一只医疗舱,又让医护工作人员上前安置。
周静水自己爬起来,瘸着差点被磕断了的一条腿,掰正脱臼的肩膀,喊住索菲娅:“把我其他的续生保险都停了。体检报告还没出来?我要的不是实验报告,他现在很虚弱......”
“周处,”索菲娅递上一面虚影屏,“健康指数已经全出来了。身体机能受损严重,但在快速恢复,没有大碍了。需要担心健康数据的人是你,你的续生保险启动得太仓促了。”
周静水看向新医疗舱中的人,却不上前,看了几眼,抬步朝外去:“我没事。唐所长联系上了吗?”
索菲娅跟出去:“‘死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小林的基因锁是怎么回事?”
......
哒,哒,哒。
戴月来听见钟表的走针声。整个人类星联,只有一个地方有这种古老的计时工具。家园号上周处长的办公室。
飞艇回到家园号后,为防止戴月来再醒后不配合工作,医护人员建议把人安放到母舰的医疗中心,进行强制休眠下的治疗,周静水不同意,于是只好把医疗舱和医护人员都搬进他的办公室。没过几天,医疗舱可以撤了,医护人员说戴先生需要卧床休息,一两天就会醒过来,周静水又把床搬进了办公室,非得自己照料。
办公室异常忙碌,除了戴月来睡觉的休息隔间,连白加夜挤满人。
不过一直很安静,只有来来往往脚步踩进厚地毯里的窸窣声。
周静水终于开完最后一场会,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面前大大小小满室漂浮的工作光屏,手底无意识地翻转着全息星图。
“死场”恢复沉寂,当时剧烈扰动的能量波湮灭无踪,六胞胎失去音讯,卓不群、疤叔,还有林究,那些更是镜花水月幻泡影。
如果不是现在的永生号果真已“改朝换代”,几乎要让人以为发生过的这一切的真实性。
——那些人是死了吗?
是吧。包括我自己。不然续生机制为什么会启动。
周静水向隔间看了一眼。
星汉3号。星汉3号。隔了这么多年,又一次被谈起。星汉3号和“死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来来会那样从“死场”出来?
为什么又把那里叫“不死岛”?
“咚咚咚。”
宋尔叩门,送吃的进来:“周处,吃点吧,今天可以休息了,不如转去卧室睡会儿?”
周静水摆摆手。
宋尔放下托盘里的食物,伸手整理凌乱的办公桌,朝隔间看去一眼,挠头,要走不走,又说:“周处,戴先生今天该醒了,您去刮个脸不?”
“......”周静水默了默,“你去,送点酒过来。”
“什么?哦,哦。”
周静水抹了把脸,起身进办公室休息隔间的洗漱室,淋了个提神醒脑的冰水澡,并对着镜子认真刮脸。
人的这具躯体很奇特。神态,伤疤,皱纹,克隆续生能复制出足以无限延长时间的躯壳,但无法一一复制时间在躯壳上留下的足迹。所以戴月来一眼就能识破他是个翻版货。
周静水丢开星舰联盟的墨蓝色制服,换上和戴月来身上一样的T恤裤衩家居服,并试图在自己的手臂和脖颈上划出在“死场”受过的伤。那种奇怪的伤痕。当然无法成功。
他对着镜子调整表情,深呼吸了口气,这才走出去。却忽然一愣——
床铺空了。
他的大脑也随之一空,像迎头挨上一记重锤,整个人踉跄一下僵在原地。
直到听见“叮”的一下玻璃碰击声。
周静水缓缓转头,看见休息室外办公桌前,戴月来在倒酒。
戴月来倒着酒,头也不抬说:“我醒了。”
“......”周静水飙升的心率平复下来,呼出口气,走向戴月来。
走到一半又顿住,止步在两米开外,看着戴月来:“这都是营养膏营养丸,你等等,我给你做点别的。”
戴月来摇晃着玻璃杯中金黄色的朗姆酒:“我让宋尔去了。”
周静水收回脚步。
戴月来递出酒杯:“给。这几天没休息好?”
周静水看向戴月来腕间融进皮肉的“手环”。
戴月来缩回手,注意到这目光,摇晃着酒瓶,目光只在周静水脸上停留一秒,低头思索着说:“这样,哥,你别盯着我的手环,我也不盯着你看,我们不吵架。”
周静水接过酒杯:“我没想过吵架。你这是什么道理?”
戴月来上前一步,伸手想碰周静水的肩膀:“我好像……伤到你了。”
“没事。”周静水站着不动。
戴月来又缩回手,目光在周静水肩膀上逗留了一瞬,又别开眼:“那就好。我其实已经醒了一会。我冷静过了,也想过了,我......我的态度不对。我不该......”
“不是。你没有不对。”周静水看着戴月来的眼睛,“你是最清醒的一个人。这里没有一个人觉得续生机制有什么问题,几乎每个人都做过,三十岁就衰老死亡很正常,三百岁不老不死也被视为正常,几乎已经没人记得以前是什么样子。是我不对,我忘了你还记得。”
“有什么不对呢?”戴月来又走近一点,“如果以前人生百岁才是对的,那我岂不是最大的怪物?我只是......害怕。”
你曾很多次死在我面前。
“我还是不能接受。”戴月来抬眼,视线和周静水平齐。他已经和周静水一样高了,时间在他身上好像没能留下什么痕迹,又好像留下了很多东西。
戴月来贴近周静水的嘴唇,蜻蜓点水一吻。
“......”周静水面无波澜,后退半步,看向戴月来,“......”
戴月来又上前。周静水不动:“别这样。”
说着指了指自己耳骨处:“我感受得到,你还不想靠近我。”
“......”戴月来哑然。
“我说过,希望你自在,”周静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足够了。”
“这酒……其实是给我准备的吧。”戴月来忽然岔开话,伸手去夺周静水手里酒杯,“我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灌醉我。”
周静水:“......”
“你希望我醉了之后,不再跟你较真,说什么信什么,被你耍得团团转。”
“......”
戴月来继续道:“又担心我现在变了,醉了以后可能要动手,动起手来还更没个轻重。所以还在犹豫。”
“......”周静水阻拦不及,眼见戴月来把酒杯里的金朗姆一饮而尽,并反手把杯子一摔,咕咚,顺着地毯滚进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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