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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静水恶声恶气地哼了声：“特研处今天非要行使这个一票否决权。‘在遵循《人权法案》的前提下，精神网可适当延用至教育医疗系统’，《人权法案》是个什么玩意？从六城联盟到现在，这个法案就没一天受人尊重过，新星历修订版修订了百八十年还没修好，目前适用的还是大家伙为了抢星舰舱位杀人如麻那版！”
戴月来笑了笑。
周静水目光顿了顿：“今天也去种子培植室了？”
仔细一看，戴月来的黑衬衫上都是泥点子，裤脚还沾着草叶。
戴月来点头：“唔，还观看了古地球时代的珍贵留存影像《动物世界》，体验地球原始生态。”
周静水：“我喜欢你的工作内容。”
戴月来：“你的工作内容也很有意思，‘死场’的精神网有什么解释了吗？”
周静水又炸了：“年佟这老贼！他一定早就知道‘死场’的存在！根据永生号给出的六胞胎和林究的通讯记录，‘死场’的精神网和年佟他们的精神网核心技术都是大椿的东西——”
戴月来：“倒也不意外，死场的林究是黑十字地月地基走出来的，年佟现用的精神网技术也和地月基地有关，地月基地追根溯源是大椿的地盘，并且他们也都接触过路易斯，而路易斯是大椿育婴舱出来的高仿生人——我还记得路易斯用自己的佛珠和林究交易过一把□□，林究从路易斯身上得到的恐怕不止一串佛珠。路易斯的高仿生人精神网模板和黑十字的机械续生精神网，都是大椿的东西，也是林究和年佟他们两种精神网共同的技术根源。”
周静水拿叉子扒拉营养膏玩：“是的。但问题是，你猜年佟现在说什么？他说根据现有资料看，‘死场’的精神网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死场’精神网是‘活的’。”
戴月来皱着眉：“什么叫‘活的’？他怎么知道？”
周静水一摊手：“谁知道，我们现场亲身经历过都说不出他这么多瞎话。他还憋着东西，不说，憋死他吧！”
戴月来摇摇头，思索片刻：“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戴月来对速食营养膏没大兴趣，转着水杯：“很奇怪，你说年佟让我们去刺杀六胞胎是假，真正目的是想让我们进入‘死场’看看会发生什么——可是为什么不直说呢？直接说永生号那边有个‘死场’，让我们想办法去看看，毕竟‘死场’的存在也不是太大的秘密，唐棠和弗里兰都知情。”
周静水：“不不，这不奇怪。其一，刺杀六胞胎也不‘假’，只不过不是唯一目的，年佟既想除掉六胞胎，也想让我们去死场。其二，不直接要求我们去死场，是预判我们不会同意。”
戴月来茫然：“为什么不会同意？”
周静水无奈地看着他：“我不会同意。”
“......也是。”戴月来默了默。的确，一个超出人类认知的无人区，还是由年佟提出的要求，周静水那股“让我往东偏往西”的逆反劲儿一上头，绝对不会答应。
戴月来转着杯口：“那么，年佟为什么又一定想让我们去，或者说，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去死场？”
周静水目光落在戴月来腕间的星汉手环上。
戴月来顺着周静水的目光：“唔对。‘星汉3号’，我知道。死场和时空穿越，和蓝釉，和‘星汉3号’似乎都有关系，年佟是想印证些什么东西。”
“对，”周静水点点头，又下意识地手指敲打杯沿，“可是......”
戴月来立即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可是，年佟又怎么能保证，我们一定会去死场呢？”
就在这时，索菲亚在透明隔离墙外打招呼：“周处，开会。”
周静水深呼吸一口气，摸了把脸，起身，朝戴月来摆手：“你先歇会，我过去。”
戴月来也跟着起身：“一起。是种子室的事——”
索菲娅快步如飞：“是的，一群小崽子偷偷培育了只猫养在自己生活舱里，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可现在他们竟然拿猫做迭代病毒暴露实验！”
周静水一皱眉：“什么实验？！”
自从黑十字的机械人追着自然人舰队疯狂投放病毒后，人类对在太空进行病毒实验一事十分谨慎。如今家园号停泊在感染区附近，所有815病毒暴露测试都直接到感染区里进行，非必要绝对不允许在蓝釉隔离层保护内的主舰安全区操作病毒实验。这些星舰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戴月来边走边翻看索菲娅共享的资料：“我中午就看司徒过去了，测试区封锁了吧？”
索菲娅手上展示的光屏中实时展现着一幕蓝天碧草的开阔景象，几个年轻人抱头蹲成一窝，司徒和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站在一旁激烈争论着什么，一只花斑猫在他们身边蹭来蹭去。
“问题就在这，”索菲娅把视角一转，“还没封锁，怎么封锁？测试区在拟生态舱！”
光屏中出现一群哞哞的奶牛和几只跳跃的兔子......
“F*k，”司徒杰克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都快过来吧，我可无权判人死刑。”
某种程度上说，家园号的拟生态舱是人类三艘星舰上最独特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在冰冷的星海中，它是唯一最近似母星的地方。不少精英移民愿意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住进那里的豪宅。那里有飞禽走兽，土地溪流，和平时期牧场产出的乳制品可每日供应至全体星际人类。
而现在有人在这个地方私自进行了骇人听闻的病毒暴露测试。
“怎么做的？”周静水凑近看几个罪魁祸首的眼睛，“再说一遍。”
其中一个小年轻抹了把冷汗，干咽唾沫稍息立正：“报告周处长！我们对母星一种原始小型哺乳纲食肉类猫科动物进行了‘蓝釉隔离技术在微观层面运用’的基础操作实验，该实验在遵循《人权法案》的前提下由问天学府的‘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社团’核心技术成员主导，实验结果......”
“等等，”戴月来打断，“第一，别提《人权法案》，第二，‘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社团’，是什么？”
小年轻憋红脸：“报告长官！就是......一个社团。”
司徒一耸肩：“没想到我处才是星际顶流。”
周静水：“实验结果。”
小年轻几乎要哭了：“实验结果稳中向好！实验物种在接受微观蓝釉隔离技术改造后尚未出现不良反应，接触迭代病毒后未出现感染病症......”
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四处逮撒丫子逃窜的“实验物种”，连非实验物种也要捉去隔离分析。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女孩突然绷不住哇的一声哭了：“等等！等等周处长，戴先生！它，它们没有感染！请不要，请不要处理掉它们！”
戴月来徒手一把拎起窜过身边的花斑猫崽：“等等，你们看，这个花色......”
这个花色和湖心岛基地的三花一模一样。
第107章
湖心岛的三花, 这话一出，所有人瞳孔地震——
按戴月来的描述，那确实是只不会被病毒感染的猫。在湖心岛基地，小林曾经亲自研究过它, 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个“周处”也研究过它, 作为三花的主人，“周处”也没弄清楚它为什么不会被感染。
戴月来曾经揣测, 三花和周处都来自“未来”, 在未来, 人类或许已经发现了攻克病毒的方法。
难道......难道那个“未来”就是今天？
戴月来想起“周处”冲进黑十字炮灰里的那天。那时人类逃离母星的船舰刚刚抵达边际星云，尾随的黑十字投毒队也获得了新蓝釉技术原材料“场”资源, 装备蓝釉隔离层的黑十字飞船穿透地球隔离层，大举进攻他们那被“鸠占鹊巢”的湖心岛基地。“周处”，三花，都和基地一起被夷平在炮火里。
“这就是你的任务？”这是他对“周处”说的最后一句话。
周处当时没有回头, 片刻后通过个人终端发了条消息：“我的任务就是保卫你。”
不, 不。戴月来看向舷窗外辽远的太空，对身旁的人说：“你的任务不只是保护我。”
身后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开始紧锣密鼓地消杀布控拟生态舱, 周静水手忙脚乱地要给其他两星系发紧急告知函, 正头疼地斟酌措辞，闻言看向戴月来：“什么？”
戴月来转向他, 背靠舷窗，凝眉思索了片刻, 忽然说：“人类为什么而活呢？我一直很困惑。”
周静水并没有觉得此刻这种游离飘渺的废话不合时宜, 他停下手中工作也思索了一瞬：“为什么？”
戴月来两手插裤兜里, 姿态松散地靠着透明舷窗, 他看向周静水的眼睛：“古老的地球时代生物学原理就足以客观地解释这个问题, 我后来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做许多无谓的思虑。”
周静水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别靠窗。”
戴月来摇摇头轻笑一声：“于是我便只思考自己为什么而活，许久以前我得到的答案一直适用至今，是你，你知道的。”
周静水露出无奈的笑：“是我。我一直知道。”
戴月来：“这不是正确的答案，这只是我的答案。我也知道，这曾经带给你难以承受的压力。或许还将继续。”
周静水摇头。
戴月来没有停顿，自顾继续：“思考清楚自己之后，我也常常猜想，什么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家，家庭对你最重要。我曾经也忝为你心中家庭的一员，享有过人类原始最小组织单位团体成员间一种最纯粹和全无保留的爱意。”
周静水更加无奈：“我反对你说的两个‘曾经’，我一直并且永远爱你。”
戴月来笑：“你和星舰生人学会了很多不含蓄的表达。”
周静水抓起戴月来的手：“因为你需要听很多遍我的剖白才会相信我。你想说什么？来来，我开始感到不安了。”
这种不安通过耳骨的加密通讯器传递给戴月来——它何时能够消解，戴月来不知道，或许哪怕交换灵魂，周静水还是会害怕戴月来终有一日会离开他，而戴月来也无法保证永远不离谁而去。
“你就像太阳，”戴月来安抚地反握住周静水的手，“我是说......你的任务是什么呢？你的任务不只是保护我。星舰......不对，人类，母星，也都算是你的家了，对不对？”
“......”周静水哑然一怔。
戴月来：“你热爱人世的一切，正如同我热爱你一般。”
戴月来接着问道：“如果是现在的你，如果这次的‘实验物种’真的通过了病毒测试，你会怎么做呢？”
“......”周静水默了默，“如果所谓的“蓝釉隔离技术微观运用”真的在实验物种身上取得阻止病毒感染的功效，而我又恰好在试图通过穿越时空技术回去找你，我确实会想办法也带上它。”
是带给过去的希望。
“我建议先不给其他两星系发紧急照会，”戴月来看向周静水手中的通讯屏，“私下请弗里兰来，就说......星际联大问天学府分校就学生组织非法社团一事，敬请大教育长弗里兰先生，莅临指导工作。”
“——弗里兰。”周静水重复这个名字，眼底忽然浮起一丝惊讶，“你是说......”
“如果‘实验物种’真被证实可以通过病毒暴露测试，接下去我们就需要重新审视湖心岛基地的‘时空穿越’事件，而弗里兰是除了司徒之外现存最了解时空理论的人，这是其一，”戴月来比出两个手指，“其二，你还记得，是谁建议我们把六胞胎‘引出母舰’、是谁给了我们去往死场的‘通道’吗？”
是弗里兰和唐棠，或者说，就是弗里兰！
六城联邦时代，他们曾经和弗里兰共同在一场大雨里偷听过大椿集团代表和黑森林的谈判，当时弗里兰向他们耐心地讲解了时空行进线理论。弗里兰谦和友善，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更像是朋友，并且因其和疤叔在黑森林的交情，整个特研处在情感上都对他抱以某种天然的亲近与信任。如果有一天真正的末日来临，需要寻找能并肩作战的伙伴，周静水一直相信，特研处和弗里兰乃至其伴侣唐棠，会是彼此最坚实的盟友。
可......年佟是怎么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去“死场”的呢？
周静水又想那场大雨中疤叔和大椿代表年佟所做的交易——当时为了交换2021样本的标本，大椿赠予黑森林大量军备物资，其中有几艘翻新改装过的黑珍珠号退役战艇。随后迭代C爆发，人类精英逃亡计划开启，战艇被发现竟配备太空航行功能，于是随唐棠赠送的弗里兰号飞船一起升空，其中一艘就搭载着他这个免疫样本的隔离舱……隔离舱被政总的人安装了追踪器，致使卓处的连人带艇被陈柏年炸飞……
那之后一段时间内，特研处不是没有动过一点怀疑弗里兰的念头，因为是弗里兰发现了黑珍珠战艇的太空航行功能，并且当时的精英逃亡计划捂得很紧，政方“十字计划”档案全部清空，特研处处长权限都无法查阅详情只能靠猜，整个黑森林乃至整个特研处，只有弗里兰作为前太空研究所所长伴侣对其略知一二……
不过当时疤叔他们怀疑的方向是弗里兰由于唐棠的背景，与抗疫保守主义、逃亡激进主义的政总沆瀣一气，泄露了样本升空的信息，招来政总刺杀。
但现在想来，弗里兰和大椿的联系更为微妙，大椿的那几艘太空型号黑珍珠号，与其说是赠予黑森林，不如说是赠予弗里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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