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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月来又退开一小步，错开眼。
“在想为什么不是我直接死了，”周静水紧追不舍着，“你总是不怕死，你预想过无数次了吧？预想一死百了后怎么把许多难题丢给我。好像我不会有感觉似的。是吗？你认为我不会像你期望的那样永远想念你。”
“你怎么随时随地翻旧账？”戴月来不大有底气地反嘴。
“是旧账吗？现在你更是打起仗来不要命，干起活来不合眼，”周静水语气不善起来，“那些重要吗？你认为那些对我来说，比你重要得多吗？”
戴月来有些困惑地对视回去。好像在说，不重要吗？
“哦，”周静水像是气笑了，“你就是这样认为的。”
说着一把抱住了戴月来，叹气：“我可真是没法了。”
戴月来并非没看懂周静水此刻那九曲十八弯波澜起伏的心理，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不但没给半句好话，还慌乱地把私密通讯给关了，在周静水即将提出严重异议之前，连忙抬手环抱回去：“......”
周静水倒没说什么，只是更亲密地把下巴垫在戴月来肩上，安静了片刻，说：“我知道为什么这个实验室没被动过。可能那个我从来没敢想过，还能在这里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你吧。”
所以这里成了他不敢踏足的禁区。
......
戴月来后背已然贴上斑驳破旧的墙面，但眼下那些晦暗昏浊的过往仿佛也不是多么不堪触碰了。
“我知道了，”戴月来嘴上许诺道，“我以后改正。我......”
周静水却好像并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值得信赖的话，直接凑近去要亲吻。
“......”
突然“咣”一声响。
周静水警觉地一把将戴月来的头护到怀里，一抬眼——
戴月来转身就见路易斯和清洁机器人结结实实撞了个对脸：“......”
路易斯闷头朝外跑。
戴月来看一眼周静水，跟上去：“路易斯！”
周静水也跟上去，跑下楼，看见路易斯坐在门前台阶上，一把一把地抹脸——撞得流鼻血了。
“......”戴月来忙扯着袖口给他擦，“怎么了这是？抬头。”
路易斯昂起脸，汪着泪，正对上周静水的目光。
周静水双手举起：“不关我的事啊。”
路易斯一扭头，推开戴月来：“走。”
“走？”戴月来挨着路易斯坐下去，“不，我不走。”
路易斯看了戴月来一眼，又回头看周静水一眼，低头，鼻血倒是止住了，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掉。他攥着拳头，忽然一扬胳膊，“咻”一下朝远处抛出个什么东西。
霎时鸟群惊起，近处黢黑的密林，远处连绵的矮坡，都在鸟群扰动的风中活泛了起来。
“你把什么丢了？”戴月来有些惊讶。
周静水一动不敢动，不知道哪里又触动了路易斯近来那越来越纤弱敏感的神经。
路易斯吸溜着鼻子，已经很不体面了，但仍然“反人类”的漂亮，时间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戴月来伸手，要去撩他那糊了一脸的头发。
路易斯猛一偏头，起身。
周静水：“路易斯，别闹脾气。”
戴月来甩给周静水一个“闭嘴”的眼色，看向路易斯：“对不起，路易斯，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但一定是我们哪里伤害到了你，先不哭，我们聊聊，行吗？”
不知什么时候，路易斯拔出了他的靴刀握在手中，他的身体紧绷得像一把拉满的弓，流着软弱的泪水，目光却冷峻异常。他看向戴月来，眼底又浮现一丝真诚的疑惑，问：“......人总是，孤单吗？”
“......”戴月来向前一步，“路易斯。”
路易斯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他扭过头，冲进黢黑的密林。
“哎！”周静水要追。
戴月来一把拦住：“你别去。”
“太危险了，怎么回事？”
戴月来差遣出去一个机器人，叹了口气：“他的身体坚不可摧到无需保护，心灵却脆弱到不禁任何人触碰，让他去吧。做人……就是要经历这些。”
第116章
路易斯当晚没有回来。
把封冻舱的数据处理完毕, 戴月来准备休息，见周静水还横着窝在大厅的沙发里朝门外张望。
戴月来坐过去：“不去睡？”
周静水手里也扒拉着几个通讯影屏，三舰八星各有时差，时刻都有人找他说事。周静水心不在焉地拨动影屏：“我怎么睡得着？”
戴月来替他抹灭几个不紧要的通讯屏：“路易斯和我曾经畅游过整个母星, 放心吧。”
周静水看了戴月来一眼：“我一想到, 想到你曾经......算了。”
戴月来却听懂了，去握周静水的手。
外面虫鸣阵阵, 一片青蓝, 头顶灯光昏黄。周静水坐起身, 看向戴月来。
“？”戴月来抽回手，“怎么？”
“你......”周静水抬抬下巴, “你现在还感到孤单？”
戴月来一笑：“不，当然不。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周静水拧着眉头。
戴月来却不哄了，直接从自己通讯终端拖出一面光屏：“既然闲着，周大总长来继续加个班吧。”
“这是什么？”
“这是我梳理的一些现存问题。”戴月来放大光屏, 展示着一种类似21世纪地球人常用的汇报文档的东西。
周静水：“......这是PPT吗？”
戴月来：“有什么问题吗？”
周静水正襟危坐起来：“......这么严肃, 我不习惯。”
戴月来哼笑一声：“那你必须得习惯一下了。周总长，你不觉得特研处、乃至家园号全体上下的工作, 到处都是纰漏吗？”
“？”周静水眨了眨眼,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你说出来就......”
戴月来指了指光屏：“喏, 首先一个重要问题——索菲娅和司徒有没有做过病毒暴露测试？”
周静水有点懵，看着光屏着一条条列出的一二三：“为什么要做暴露测试？”
暴露测试就是把人直接放在病毒环境中, 看看会不会感染, 会不会死。这可不是随便测着玩的。
戴月来认真地看向他：“是啊, 为什么。那么, 卓处和荆处当初是怎么通过了病毒暴露测试, 被证明能免疫病毒的？”
“那是因为引航行动......”周静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是因为我们紧急引航感染船只迫降感染区，意外暴露在病毒环境中。”
戴月来点点头。
周静水目光倏地一空，回忆道：“......第一次一起引航迫降时，我们以为......本来以为卓处和疤叔会被感染，没想到后来没有感染，这才发现他们和我一样免疫。”
戴月来：“嗯，发现卓处和疤叔也和你一样免疫后，你们做了什么？”
周静水默了默：“几乎没有做什么。说起来......飞船进入太空后，先是自相残杀了百余年，紧跟着就遭遇黑十字投毒，为了应对投毒，我们慌乱之下进行引航迫降。执行引航任务过程中我们受了一些身体和心理上的损伤，任务差不多完成后立即就休眠了。休眠中途被唤醒——当时星舰各方想让我们三个去执行墓地计划，没想到我们刚醒，就遇上黑十字军团进攻，然后就是反向封锁家园号，和黑十字对峙。对峙过程中星舰方面太空跃迁技术升级，永生号和流浪者号不断发现新宜居星......”
周静水回忆起来没完没了，看了戴月来一眼：“再然后你代表黑十字基地来谈判，没多久，年佟就自己去掀了黑十字老巢。解决黑十字威胁后，我们被年佟利用，去刺杀六胞胎，闯入死场，于是就开始调查死场、精神网，还有蓝釉和星汉计划这些......事情一起接着一起，太乱了。”
戴月来：“卓处和疤叔在你们反向封锁家园号时就失踪了。”
周静水：“是，他们去废弃的永生三号子船打捞小林的通讯器，和飞船一起跃迁失联了。失联后连找他们本人都顾不上，更别提去找他们免疫的原因了。”
戴月来：“不止是他们免疫的原因，连你免疫的原因也没人追究了。大家似乎觉得你们三个引航者的免疫是一回事了——都觉得你们都是因为和病变时期的我近距离接触过，才获得的免疫。”
周静水：“是我疏忽了。我的免疫体质早在引航行动之前就得到了确定，那时候你还没有‘病变’。”
——很多人似乎都忘了，周静水早在刚进入22世纪初，在那个穿越入境的免疫检测台，就被确定了具有免疫体质。
戴月来：“你当初被卓别林抓伤后，先是出现了感染症状。那么，卓处和疤叔在被确定能免疫前，先出现过感染症状吗？”
周静水：“没有。”
戴月来比了两根手指：“有两种可能，一，你和他们的免疫来源不一样，二，我在不同阶段产生的免疫‘传染’效果不一样。”
“我这就让索菲亚和司徒用克隆续生体进行病毒暴露测试......”
“做不做的，其实，”戴月来却靠向沙发背，呼出一口气，“也不能说明什么了。不管结果如何，其实还是这两种可能，一，你们的免疫来源不同，二，我在不同时期的免疫传染效果不同。关于后者，本次返航计划对我们旁边这间实验室封冻舱的考察几乎可以证明，确实如此。”
返航队测绘数据表明，全球空间场以云楼A这个封冻舱为中心发生扭曲波动，这要是在以前，没有人会想到测绘什么空间场，也没人会把空间的和病毒联系起来。但在经历了死场事件之后......戴月来摩挲着腕间的星汉手环：“返航队测绘了空间场，我刚刚又补充了一些数据，已经提交总部处理，现在整个的时空场模型应该出来了。”
周静水翻转光屏，拖放出戴月来说的模型：“这......”
戴月来也看向光屏：“空间场之前看过了，时场也是波动的，看，是不是都很熟悉。”
周静水：“这和原死场坐标周围的时空场很像。”
“像，但又不完全一样。这里的波动以封冻舱为中心逐渐向外围衰减，但死场的波动却是混乱无序的......”戴月来顿了顿，“我想可能是越接近我病变发生的时刻、越在那一时刻靠近我，所受的影响就越强——比如小林，他不仅免疫，还和我一样，衰老延缓，寿命增长。而你们仍然是常规寿龄对吧？你们三个在进入太空后的一百多年里，都做过两到三次克隆续生。”
“是的。除了最近我从死场出来这次，我们都是常规衰老死亡。”
“嗯，”戴月来点点头，“说是常规，其实也不算常规了，我看过医疗记录，剔除焕生药和仿生器官增加的寿数，你们的自然寿数也还是在人类平均值之上的。所以你们应该也受到了‘影响’，只是程度较轻。”
周静水点头。
戴月来：“可以说，空间上以封冻舱为中心，时间上以我在封冻舱‘死而复生’的那一刻为中心，这种影响逐渐向时空维度的外围递减。地球的物种异变也是一个佐证。”
周静水：“的确，返航队收集的资料表明，距离云楼A越近、距离飞船离地日越近，新物种出现的频率越密集。这些新物种是可以免疫病毒的。”
戴月来：“第二个可能就是这样了。那么关于第一个可能，除了我，还有其他免疫来源。这个‘其他’，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周静水看向戴月来：“卓别林。”
戴月来笑了：“是啊，卓别林。你的免疫很可能来自卓别林。”
周静水：“只是这不好说。”
戴月来：“嗯，已经没办法验证了。又或许，当初接触过病变时期卓别林和我的人，不止你们几个，还有其他人存活至今，就混在今天的人群中，这也不好查证了，毕竟现在没条件让每个人都做一次病毒暴露测试。但我们可以不去查证，我们只要意识到有这个可能。”
戴月来重新坐起身：“——只需要意识到，卓别林身上的星汉3号......可能也成功了。”
周静水：“......这个猜测太大胆了。
“你还记不记得，”戴月来无意识地搓着自己腕间的墨蓝手环，“爆炸前他说，‘病变和衰老只是暂时的，只要重启实验进程’......”
“我记得，他出现在青山实验室，就是为了重启实验进程，”周静水略一凝眉，“可那时候谁会相信？他当时已经病变了，症状很明显......如果他成功了，那我们岂不是......”
岂不是成了罪人。如果真像卓别林说的那样，只要重启实验进程，就能消弭这场灾难，那当初阻止卓别林的他们就是这场灾难的缔造者。
戴月来：“不，那也不好说。毕竟，就算他身上的星汉3号也成功了，也只能证明星汉3号那么多实验样本中，只成功了我和他两个。我只是想说，如果卓别林身上的星汉3号也成功了，那我身上的这些近乎‘神’一样的特性，就不是唯一的，就说明，星汉3号是可以复制的。”
周静水比了个停止的手势，语气凝重：“你想让大家复制星汉3号？”
“是。我知道，没有人敢，星汉3号是今天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就算有我这个特例成天晃在公众眼前、就算你的免疫确实来自卓别林、就算卓别林身上的星汉3号也成功了，也没谁敢说要重启星汉实验。”戴月来端坐着，“其实一直到返航队出事之前，我也认为星汉系列实验极其危险，任何人都不该再去触碰它，记得当初有人把阿莱他们研发的疫苗命名为星汉4，我还让你去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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