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烟灰色西装的男子走上台。卓不群闷头走下来,朝大厅一侧的出口走去。
小林连忙招呼戴月来和周静水跟上。
出了大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卓不群步子飞快,进了走廊尽头左手边的一间房门。小林打开走廊中间段位一间房门,把钥匙塞给周静水,又打开对门一间:“这是你们的房间。”
戴月来问:“我们能住一间吗?”
“随意,防护服固态12小时加气态48小时更换一次,入门衣柜里都有。”小林把钥匙放进戴月来口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另外……节哀。”
周静水还在怔怔出神。戴月来表情也空白着:“现在……真的是2121年?”
小林肯定清晰地回答:“公元2121年,如假包换。”
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小林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又拍了拍戴月来的肩:“要向前看。洗澡,换衣服,一会叫你们吃饭。”
第10章
小林径自朝卓不群那间屋子走去。
戴月来跟着周静水进了同一间房。
房间不大但十分整洁,一眼望去和二十一世纪初流行的装修风格似乎也并无不同。衣柜里挂着一排裁剪精良的衬衫和外套,手表、领结、鞋袜甚至各个型号的内裤也安排得妥妥当当。客厅桌面的花瓶里插着一大簇新鲜饱满的蓝绣球花——花球上竟然趴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小壁虎。壁虎小兄弟一点也不畏生,左右歪头,滴溜滴溜两只黑眼珠子盯着新住客。
周静水对此毫无察觉,他机械地走到沙发前,四肢僵硬地坐下去,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脚面,人像是突然傻了。
戴月来巡视四周,给他倒了一杯水塞手里:“哥,我先用一下浴室,你坐着别动。”
——往宋子龙同学身上摔的那一下令他沾了满身人体软组织腐化液,实在难以忍受。
戴月来飞快地冲完澡,随便拎出一套衣服换上,突然一道白色影子嗖的一下从衣柜里窜出,直撞到怀里……定睛一瞧竟是只……兔子?
这兔子在他胳膊肘一蹲,后蹄用力一蹬跳下地,咻咻几下朝窗口跳去。窗户没关,戴月来连忙追上去啪的一下拉上玻璃落地窗。粉灰色的纱帘一半夹外头,在呼啸擦壁而过的长风里猎猎飘舞。兔子双脚站立,鼻子嗅嗅地蹭着戴月来裤腿,抬头左看右看,似乎十分不解——原来窗外还有玻璃露台,完全透明的,它并没有高空坠落的危险。
戴月来拉开窗门,把兔子放出去。透明的露台角落里有个木质的狗窝似的小房子,显然是这小东西的家。
兔子跳进窝里蹲好,就旁若无人地闭上了眼睛。戴月来有那么一丝腿软——离地数百米的高空,脚下行人如蚁,已经可以望见许多大楼的楼顶。暮色降临,交错纵横高低游走的道路上灯光流溢,间或有形类直升机的椭圆形小飞艇在高楼大厦间穿梭飞行。
“汪!”门外忽然传出一声狗叫。
戴月来回过神来连忙去开门,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的哈士奇站在门口:“汪汪!”
“……”戴月来低头,瞧见哈士奇爪子底按着两个长方形玻璃片。
哈士奇看向戴月来,撤退一步,又低头拱了拱爪子边的玻璃片,两眼充满了智慧:“汪!”
周静水抬起头,起身走上前,捡起玻璃片,看了狗一眼:“……滚。”
狗也不生气,摇摇尾巴掉头一溜烟跑了。
戴月来观察着周静水的表情,这一下又哭笑不得:“这是他们的‘手机’吗?”
周静水把“玻璃片”交给戴月来看。戴月来接在手里,看着他:“哥,你还好吗?”
周静水飞快地提了下嘴角,从衣柜里抓出一套衣服:“没事,你先坐会儿。”
戴月来又往露台去,露台还摆了一盆高足两米的不知名花树,树冠开满粉白色绒花,花枝齐刷刷向一侧横斜,遮蔽了整座露台上方。透过花枝抬头往上看,大约得知这一层便是“十”字大楼中间的那一“横”,刚才的记者会大厅大概就是一横一竖的交汇中心。
记者会似乎还没完。楼底下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跑车、飞艇。再要探出上半身往十字一“横”的另一头看时,眼前忽然掠过一片翠色,呼啦一阵风直将人扇退数步,戴月来退回室内,只见一只尾羽翩翩的绿孔雀落立露台,正抖落一身花瓣,偏头看向戴月来,教导主任巡察般来回踱步。
“……”戴月来关上落地窗,走到浴室门前,“哥,外面有只鸟。”
周静水关掉淋浴喷头:“什么?”
“我说外面有只大鸟,孔雀。”
“……”周静水穿上衣服开门出来,看向露台里硕大一只活孔雀,“你等着我赶它……”
戴月来拉住周静水:“赶它做什么,别管。伤口沾水了?”
纱带已然湿了,周静水才反应过来:“哦是……”
“别动,”戴月来急了,“叫小林吗?”
周静水连忙解开绷带,自己一摸:“……来来,你看……伤口是不是没了?”
戴月来凑近细看,伸手抹去一点血迹,只见肌肤平整,一毫米破皮擦伤都没有:“是……”
周静水坐进沙发里,捂住脸,长长出了一口气。
戴月来也跟着坐进沙发里,看着茶几上的金属怀表和混乱中仅剩下一粒的钻石袖扣,说:“这似乎是一个生态良好、科技进步的城市。”
周静水和落地窗外的孔雀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2121年,距离2021年100年,”戴月来顿了顿,“也就是说,首先,像电影里演的一样,人类群体中真实存在许多奇怪的变异现象,比如超能力读心术、穿墙、飞,或者通常没什么实际作用的流粉红色的汗、皮肤长出铁丝、还有小林的那种,还有许多疾病,也是变异的一种体现方式。针对这些变异,青山实验室开启了一个‘蟠桃永生计划’,负责该计划的两个科学家——周叔和卓不群他爸,他们的观念发生冲突,一方动手干涉另一方实验,导致参与实验的样本发生病变,然后引爆了全人类‘丧尸化’感染……”
虽然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但确实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
戴月来观察着整间屋子,以及窗外一眼望去密密匝匝耸立的高楼大厦:“‘丧尸化’感染一百年后,世界各地的人建立新的聚居城市,还成立了国际政府——‘国际共和政府’,看起来现在整个地球只有这么一个政府。政府辖下的一个组织,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办公室,负责研究人类的生命科学和生命哲学——那么似乎也就是说,2021年医学实验样本病变造成的影响还没有消失,虽然好像没有‘丧尸’了,但卓不群说现在的人类平均寿命只有36岁……”
听起来更加荒谬,但确实没别的能解释了。
周静水点头,接道:“所以,这个‘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办公室’的分部之一,卓不群和小林他们这里,为了取得研究突破,利用团队成员的‘穿越时空’异变功能——或许不是个人异变,也可能是科学进展之类的手段,总之他们就这么穿越回了2021年,穿越过许多次,试图寻找不曾发生病变的实验样本,并找到卓别林。这次卓别林死了,他们把我们带了过来。如果想再回去重新找卓别林,由于‘时空行进线’什么玩意,就会失去我们,而他们似乎不愿意失去我们,因为你没有病变,而我还是个‘免疫者’,极具研究价值,是这样吧?”
戴月来:“……嗯,是的。”
周静水垂眼盯着面前的金属怀表:“所以,我们只能留在这里了,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也只能回到那场爆炸里,而那场爆炸里,我爸没了。”
“哥。”戴月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没有卓不群他们呢?”周静水抬眼,眼圈通红地看向戴月来,“我爸也会死吗?我们还能活多久?其他人呢?等等,一百年,一百年过去……卓不群是卓别林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活到2121年?一百多岁,怎么可能?”
戴月来也心里一惊。
“他们是骗子,”周静水猛地起身,“传销窝点!杀人犯!来来,我们需要离开这里,我不相信,我们……”
“诶诶诶,”门没关死,司徒杰克身着一套酒红丝绒和棕色鹿皮拼接撞色的怪异西装,满头五颜六色的电击爆炸发型喷了过量的发蜡,梳成规规矩矩却又半点没规矩的背头,“说谁杀人犯呢?”
戴月来戒备地站起身。
司徒杰克倚在门边:“一,时空行进线是一门非常精深伟大的学问,作为一名时尚模特,我冒着脱光头发的风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你俩薅过来,你俩要心怀感恩,不仅脱离了丧尸世界还即将为人类生命科学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难道不值得庆祝吗?二,卓老大作为一位闻名遐迩的超高龄老人,全世界任何一款百科都可以查到他的年龄信息,但你千万不能当着他的面儿提,在22世纪,谈论年龄如同在你们21世纪的家乡谈论性和枪支一样是极为危险的话题……”
“什么危险话题?”卓不群和小林从走道尽头走过来,“科普完了吗?”
司徒忙回头笑道:“完了老大!我让二哈给他俩叼了个信息卡。”
小林走到门前,一看俩人手里的“玻璃片”尚未开启,踹开司徒:“你比狗还懒。你俩来,喏,这个类似手机和电脑,指纹和面部虹膜识别后开机,也算是身份证、银行卡、门卡……总之功能很全,先将就用着,过些天给你们配便携饰品式的。老大,交通工具给他们配吗?”
卓不群走在最前头,头也不回说:“配什么配,你看21世纪大熊猫出门自驾吗?”
半道索菲娅忽然从一间房门里出来,一身鹅黄色缀钻裸背鱼尾裙亮瞎人眼:“自驾?难道我一百零八种机型的驾驶证还不足够吗?小哥们,兜风找我哦。”
走到中央大厅门口,恰好记者们收拾东西散场,身着烟灰西装的陈柏年拎着个保温杯迎面加入队伍:“正好,走吧,顶楼开饭了。”
第11章
电梯直上445层。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衣香鬓影。夜空如泼墨,明月初升,清辉如水照彻巨大的水晶穹顶,穹顶折射后的光线碎星子般洒入金碧辉煌的大厅。
身着黑白制服的侍应生端着酒水迎上来:“您终于来了,司徒先生,几家娱乐集团代表希望与您洽谈下个季度的融资合作问题。”
司徒取了一杯香槟:“OKOK。同志们我骗钱去了,拜。”
“我也,”索菲娅拎起一杯酒,瞄向人群中几个聚在一处说话的中年男人,“骗钱去。”
戴月来:“?”
小林望着索菲娅远去的背影,端了一杯葡萄汁儿,非要戴月来接着:“啊,他们是说,赚钱。你知道,一套防护服10亿国际通币,更别提其他研究成本了,我们很需要钱。司徒不久前利用个人知名度和家庭遗产成立了个人娱乐工作室,正在寻求与大型娱乐集团建立合作。而索菲娅希望向各大医药销售代理推销自己的一些科研成果,打通面向市场的销售渠道。”
周静水:“……没有科研项目资金吗?”
陈柏年晃着保温杯跟在后头:“杯水车薪啊。卓处,不是我没提,我向办公室总部提交了一百多次申请,总部不赞同我们把2021年样本带回的行为,不会给我们增加拨款的。”
卓不群一身黑色西装,让侍应生往他酒杯里加冰块,目光轻飘飘扫遍人群:“一堆老顽固,听说他们打算起诉我们非法集资?起诉自己人,fxxk,疯球了吧?”
“只能说总部过于谨慎了,我们明明只是正当地众筹科研基金,”陈柏年看向场内一位白发苍苍、身着银白色西装的胖老头,“共和政府亚欧分中心总长先生——皇甫先生,倒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据说记者会直播还没结束时,他就亲自向共和政府总部致电,报告样本抵达的消息,希望通过政府总部向生科社哲办公室总部施压,或者直接通过财政部给我们拨款。”
“不可能的,”卓不群摇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水香气馥郁,冰块哒哒击响,“这么说吧,共和政府轮值大总长和生科哲办公室总部委员会,都是胆小鬼,他们害怕承担责任,害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就像2021年蟠桃计划一样,中国区首先执行临床实验,于是就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老陈,你看他们的口型,他们说‘子肖父’,说我将是‘第二个卓别林’。”
整座大厅里人流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或驻足交谈,或相伴起舞,悠扬的音乐在水晶穹顶下流转、回响,似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相互打量,无数道目光彼此交汇、擦过、再轻若鸿毛地飘向其他。
戴月来感到自己所站之处成了这些目光和议论的归途与枢纽。似乎大家都在看他们,又似乎压根儿没人注意到他们。
陈柏年泰然自若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首先,卓处,请您节哀。卓别林先生固然犯下了滔天大错,但他的部分观念还是值得今天的我们观鉴的。或许真如卓先生预测的那样,即使没有爆发815病毒,人类也将在基因异变、病变激增的趋势下陷入另一种深渊。同样在今天,即使不冒险带回2021样本,人类也将在寿命衰减的道路上一去无回头。您的决策不能说是错的。”
周静水看向陈柏年:“这位……”
“姓陈,”陈柏年立即笑道,“815特研处社会与哲学研究部陈柏年。”
“陈先生,”周静水道,“……如果卓别林没有干涉最初的‘星汉’计划,没有爆发农历八月十五日的‘815病毒’,那么未经干涉的实验大概率能够治愈人类的许多疾病,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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