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平十二年,萧洄七岁,于钟竹林以文会友,震惊文坛,太傅沈无涯评价“诗词歌赋者,无人能出其右”。自此,正式与“无双公子”晏南机齐名,众人戏称为“北晏南萧”。
十月二十,萧家后院。
傅晚渝望着屋顶的少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可能不来。”萧洄刚从萧怀民书房出来,脸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迹。
“我怎么下去?”
傅晚渝张开怀抱,说:“我接着你。”
萧洄说:“你并不比我高出多少。”
傅晚渝道:“没办法,谁让我们萧三公子放着好路不走,偏要翻墙。”
萧洄说:“是你不愿让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
傅晚渝含着笑:“我们什么关系?”
萧洄眼神静静的,说:“笔友的关系。”
自那日凉亭一别,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奇怪的是,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去年冬日的沉默。一种无形的默契散在两人当中,明明正经的交流不过几句话,可他们却像是认识了好多年。
萧洄最终跳了下去,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
萧洄绷着一张脸爬起来,“我就不该信任你。”
傅晚渝按着被撞到的腰,说:“更疼的好像是我吧?”
萧洄不言,闷头往后巷走。
从这里出去是几条胡同,因着挨着萧府,所以住了不少清流人士。
傅晚渝将人带到了郊外,他们雇了一匹马。
萧洄冷漠道:“你会骑?”
傅晚渝含笑:“刚学的。”
萧洄扭头就走,被身后之人不由分说抓住。两个小孩骑一匹大马着实不怎么安全,被马厩的人再三劝说后,傅晚渝只好放弃。
顺着官道走了二十里,萧洄坐在马车里,不晓得傅晚渝要带他去哪里。
下车时,他们来到一个山谷。四周山很高,水很清,脚踩着青草与野花。
傅晚渝说:“这是我之前发现的地方,好看吧。”
萧洄之前在信里听他提过,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以后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
傅晚渝吩咐下人将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从里头拿出肉、米、锅碗等物什。
萧洄简直一言难尽:“你认真的?”
“当然。”傅晚渝似乎没察觉到哪里不对,道:“最近新学了一个菜,想做给你吃。但我又想带你来这里,想了想只能这样了。”
他说:“今天我最大,你不能说我。”
萧洄忍了忍,终究闭上嘴。
在做饭的间隙,傅晚渝扯出一条长长的布,铺在地上按着萧洄在上面坐下。
他们说了好多话,傅晚渝跟他讲私塾夫子的逸事,萧洄便讲最近府上又多了多少前来拜见的门客。
他们什么都讲,最后讲到了新入职刑部的萧叙。
傅晚渝下巴一扬,说:“等着吧,我会比你大哥还厉害。”
萧洄敷衍地点了点头。
傅晚渝说:“你是不是不信?”
萧洄:“我信。”
傅晚渝:“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的抱负,傅家的信仰。这天下,江山,百姓,历史,终究会因为我而闪耀。”
“到时候,你和我一起。我们一起,为大兴,为朝廷,创造清平盛世。”
萧洄:“哦。”
那一天,傅晚渝迎来了九岁生辰。少年的一腔报国梦,唯有头顶的星空,这山谷的花草河山,以及七岁的萧洄听见。
龙平十三年,傅晚渝开始跟着父兄出入各种酒会。萧洄仍旧住在阁楼,安安静静地读着早已翻过多遍的书籍。
龙平十四年,晏南机与其叔晏无引再次入江湖,京都不见无双公子,神童的风采一时无两。
同年七月十五,萧洄九岁生辰。萧家例行祭祖之后,在大堂为他举办了生辰宴。来得人不多,次辅宋家、太傅沈家。
宴会上,身为主角的萧洄安安静静地坐在暗处,在母亲的陪同下吃完一碗长寿面。
黄昏时分,萧洄甩掉没事找事的宋钟云,独自来到后院。熟练地让人搬来梯子,熟练地爬上屋顶,然后盯着那条路发呆。
一直到天黑,侍从担忧的喊声传来,那里都没有人来。
萧洄忽然有些生气。
傅晚渝九岁生辰,他冒着被罚的风险翻.墙赴约了。自己九岁生辰,那人却没来。
夜晚的星空如此浩瀚,一颗颗璀璨闪耀。偶有流光划过,萧洄躺在上头,心说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
七月二十,傅晚渝的道歉信姗姗来迟。
信上,他说自己最近被一些事缠上了,先是生动形象地表达了自己的歉疚之情,后又卑微地请求能否给他一次补救的机会。
萧洄看完信就将它揉了。
傅晚渝的相邀他没去,但两人依旧保持着书信联系。只不过从一旬一次变成了一月一次。
龙平十五年,京都城突然变安静了许多。
大街上没什么人,连常年嚎叫的鬣狗都钻回了窝,轻易不肯出来。
萧洄倒是察觉到了不对,但他只想读书,向来不会参与这些纷争。
他照常读书、写诗。
五月初,萧怀民突然来南院,跟萧洄在阁楼坐了一个下午。父子俩一个看书,一个处理公务,谁也没说话。
临走前,萧怀民低声警示:“近日京都不太平,尽量别出门。”
萧洄没多问什么,只说:“好。”
五月十二,京都下了一场大雨,断断续续持续了七八天。沉闷地打下来,惊雷滚滚。
五月十三,萧洄突然收到了傅晚渝的信。
这很奇怪,他们一般只在月初交换信笺,距离上一次不过才过了几天。
他按下心中的不安,对着雨幕打开了那封信。
信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我于窗中窥天意,于月色看人间,隔山望西南。”
雨一直下。
雷电交加,昏暗的天空时不时发出沉闷的声音,似无数人在同时哭泣。
五月十六,萧珩失踪,萧家上下齐惊。
五月十八,泰兴帝下旨查抄傅家上下,御林军冰冷铁蹄在暴雨中踏破了百年世家的大门。
是夜,萧洄于梦中惊惧醒来,枕头底下放着傅晚渝前几日送来的信。他抬头,望向了傅家的方向。
五月十九,傅家上下几百口人血染长街。
五月二十一,一个名叫温时的少年敲响了萧家大门。失踪已久的萧珩终于有了消息,那位少年带着萧家人找到了伤势严重的萧家二郎。
五月二十三,探视完萧珩的萧洄回到书房。脑海中闪过傅家满门被灭的场面,萧家如临大敌,阖府闭门不出。
萧洄于阁楼枯坐许久,怀里正揣着那封信。
须臾,他睁眼,提笔写下。
祝君好。
片刻后被抹去。
又写,[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最后一笔方落下,胸口一阵闷痛,喉间血腥遍布。
五月二十三夜,萧家神童被人下毒谋害,高热不断,生死不明。
五月二十四,萧怀民大怒,雷霆手段降下惩罚,南院上下二十多名下人无一存活。
五月三十,惊闻傅家死讯的晏南机终于赶回京都,与其三叔直奔皇宫。几个时辰之后,恪宁长公主与永安王一同进宫。
第二天,一直闭门不出的贤安王受诏入宫。
六月初一,刑部侍郎萧叙带兵抄了吏部尚书府。
初三,萧叙被罚于祠堂,长跪不起。
初六晚,无人知晓的地方,毒深肺腑的萧家三郎一点点闭气。这位少年天才,终究没能熬过去。
同一时刻,来自未来的萧洄倏地睁眼。
作者有话说:
回忆只有这一章,因为后面剧情需要不得不提。
再有回忆就是番外了。
先放上来再修~~~
高考的宝贝们加油鸭~~~
第105章 拜无忧 04
七月十五, 中元节,朝廷放假。
上午祭祖完,萧洄从他娘那儿拿了银子,一阵风似的钻进马车。
秦氏在他后面喊:“去了少喝点酒, 晚上早点回来, 娘给你做长寿面!”
马车窗帘被撩开,少年从里探出头来, 笑容灿烂:“知道了娘, 我出发了哈!”
今天是他十七岁生辰, 前不久家里刚办替曾氏办过,萧洄觉得太麻烦, 就不在家里办了。
他准备叫上朋友去花满楼搓一顿。
自从得了新菜单,花满楼的生意比往常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因其独特的菜品以及服务方式,最近这几日已经快要取代莲花楼在百官心中的地位, 成为宴请聚会的首选之地。
萧洄撩开门帘对季风道:“先去趟大理寺。”
灵彦说:“您有东西没拿吗?”
萧洄:“去接个人。”
马车在距离大理寺正门几步路的地方停下, 灵彦已经跟门口的衙役很熟了,还坐在上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衙役笑着问他:“今日萧评事不上值, 你们怎么来了?”
灵彦:“来接个人。”
衙役:“接谁啊?”
灵彦正想说不知道, 门口便走来一人,这人身量颀长, 着一身单薄的锦衣负手而来。衙役们喊了声大人,灵彦也跟着喊, 男人微微颔首, 信步离去。
而后, 衙役们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大人上了萧评事的马车。
等人进去了, 他们才朝灵彦挤眉弄眼:你们接的人怎么会是我家大人?!
灵彦耸了耸肩:不知道哇。
花满楼, 雅字号房间。
萧洄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抱歉各位来晚了,一会儿自罚三杯赔罪。”
白兄坐在最外头,是第一个看到他的。见他来,忙把手里东西扔掉,张开怀抱就凑了过来,“我们寿星终于来了,也就是今天特殊,要是搁平时不受点罪很难收场。”
他刚凑过去,被萧洄嫌弃地用一根手指顶住,捏着他的衣领转了个圈,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萧洄身后的男人。
白兄:“……”
白兄:“!!!”
“晏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仿佛听到什么禁词,包间里安静了一瞬,几秒钟之后,轰然炸开——
“什么东西?!谁来了?!”
“娘哎,是真的晏大人!他老人家怎么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兄弟们收家伙,赶紧的!”
“天啊,外面谁在望风,怎么没人通报啊??”
包间里顿时乱作一团,收骰子的收骰子,收银票的收银票,打掩护的打掩护,十几号人忙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谁踩了谁的脚,嚎叫一声,哗的一下,倒了一片。
萧洄:“……”
“冷静。大家都冷静一些。”萧洄拼命制止众人发了疯一样的行为:“大家都别怕!你们听我说!晏大哥是我的好朋友!是来为我庆生的!他今天不会抓你们的!”
包间又静了一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众人慌忙的动作停住,滑稽地看过来。
凳子哐的一声落下,滚到了门口,晏南机的脚下。
众人的眼神也随着这凳子,一骨碌落到男人脚下,而后,默契地抬头。
接着:
“嘶——”
萧洄被他们逗笑了,“怎么着,没见过啊?”
“见是见过。”乔浔咽了口口水,有些呆滞道,“但是没这么近距离见过。”
“胡说。”萧洄道,“那次咱们在莲花楼跟东国的人起了冲突,咱们不是都见过吗。谢子瑜离得最近,你们忘了?”
被点名的谢子瑜先是心虚地看了晏南机一眼,接着摆手道:“不不不,还是没有你近的。”
“都被人抱进怀里了。”他习惯性嘴欠,说完才发现自己调侃的对象是谁,一下就慌了,下意识就跪下了。
他这一跪,剩下的几个公子哥也刷刷刷地跪了一片。
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看起来在家里没少跪。
“大人饶命,是草民嘴欠,草民不是故意的,草民都是胡言乱语,请您原谅草民吧!”
萧洄看得好笑,偏头对晏南机道:“你再不说话,他们怕是要哭爹喊娘了。”
少年声音不大,但这会儿屋子里足够静,因此他说的话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众人耳里。
白兄:“……”
白兄:“就说了萧洄当官之后总有一天要来抓我们这群兄弟吧,还不信!”
现在不仅要抓,甚至还带着龙头老大来抓,太过分了!
萧洄皮笑肉不笑,“我听得见。”
晏南机终于动了动,目光依次在众人身上扫过,语气不像平时那般冷漠,道:“都起来吧。”
一直到围着桌子坐下,几个公子哥都还没缓过来。
他们,就,这样,坐下,了?
天呐,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跟无双公子晏南机同桌吃饭。这是他们爹都不能做到的事吧??
跟萧洄做朋友真是太刺激了。
桌上太安静了,急需有人说点什么。放在平时,这些纨绔公子哥哪一个不是口才好的?
但是今天……
谢子瑜被众人推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个……”
“不用紧张,你们都是萧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没有那么可怕。”晏南机说,“你们把我当做一位普通的兄长就行,不必拘束。”
一众少爷忙道:“ 不敢不敢,大人,你实在是太抬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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