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景则道:“我理解,但自秋猎后,邓珏便日日刻苦练习,风雨无阻,我想这些你应该不知道,邓珏喜欢从武,所以他才能坚持下来,更重要的是,他想做出成绩给你看,他希望得到你的认可。
我知道你们父子之间有些矛盾,邓珏虽嘴上不说,但心里最在意尊敬你,他希望得到父亲的支持。他坚持努力那么久,期待有所结果,我希望你可以站在邓珏的角度想一想,他也有许多难过和无奈,也有自己想要的人生,若你非要他放弃,你觉得他会答应?你作为父亲,应了解他,他岂会听凭你的安排?”
邓国公沉默地听着,心里不由堵得慌,自小邓珏就没了母亲,是他一手带大,他的性格不苟言笑,也说一不二,邓珏与他也不亲近,两人之间反而常常争吵,邓珏总说,自己不理解他,总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这些日子,他一直以为邓珏在外面鬼混,不曾对邓珏上心,反而不断责罚他,甚至一气之下赶他出门,却没有想到邓珏也能在一件事上这么努力,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不称职。
可为人父母,哪个不是希望子女能平平安安,走一条更轻松容易的路,但或许有时,父母不该替孩子做决定,父母与孩子,终归是要各走各的路。
何况他已经长大了。
“那还请殿下告诉邓珏,他既做了决定,便不要后悔,日后武将之路艰难,刀光血剑,往往拿命来赌,他要是真去了战场,让他护好自己的命!老夫我不想白发人先送黑发人!”
“邓国公何不亲自告诉邓珏?他现在在禁军营,我派人喊他回来,你们可坐下来好好谈谈。”
邓国公起身道:“不必了,他只管做他的事情就好。”
抬眸看向魏元景,邓国公拱手道:“老夫谢过殿下,日后还请殿下多关照邓珏。”
魏元景忙回礼道:“邓国公放心。”
第二日,如每年一样,程也安与林子书约着到京郊的曲江边踏青。
一路策马奔腾,刚到曲江,忽然有人骑马追了过来。
“郎中大人!礼部有事,需要您回去一趟。”
林子书疑惑道:“现在?”
那人道:“是,是关于春闱的事。”
林子书不想失约,有点为难。
程也安笑了笑道:“去吧,公务要紧。”
林子书只好道:“你一个人要小心,早些回去。”
程也安应了一声,说罢,林子书调转马头,与那人一起策马往城门赶去。
程也安便一个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在江边走。
草地柔软,柳树青青,竹林一片,桃花林一片,各色树林绕着曲江蔓延而去,新芽抽枝,浸润着曲江的春雾和水气,一片春意阑珊。
不少人席地而坐,或漫步江边,踏青之人大都结伴而行,言笑晏晏。
程也安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情柔和舒畅许多,山水总能给人自由,春景总能给人希望。
忽然,程也安感觉不对,扭头发现身边多了匹马,马上是那个熟悉的人。
与魏元景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思及林子书的离开,魏元景又来得这样巧,程也安凝眸道:“你故意的?”
魏元景倒没有避讳,坦言道:“是耍了些手段。”
程也安觉得好笑,“林子书要是知道你耍他,非要找你的事。”
见程也安对他没有不理睬,魏元景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生气了?”
马儿停下低头衔草,程也安摸了摸马儿道:“不怨你,我性子的确急,一冲动就不管不顾,你拦我是对的。”
魏元景笑了笑道:“那我白准备了。”
程也安扭头问道:“什么?”
魏元景从腰间取出一个鹰骨箫,晃了晃。
程也安立即就看出这鹰骨箫很特别:“你自己做的?”
魏元景笑着道:“不是,一个友人送的,这是他打的第一只老鹰的翅骨做的,与我摔跤,他输给了我。”
程也安挑眉道:“你还会摔跤?”
“不信?”魏元景扭头道。
程也安笑着拉长声音道:“信,成王殿下深藏不露,改日我得一睹为快!那今日既带了骨箫,便给我吹一曲吧,让我看看你的曲艺。”
魏元景看程也安故意奉承,只笑道:“好,给你吹个北境的曲子吧,叫《大漠谣》。”说罢,魏元景吹了起来。
曲子悲壮苍茫,如驰骋大漠草原,落日高山间,而后又转为急促,如暗夜潜行,要打一场突袭战般,扣人心弦。
与眼前缠绵惬意的春景不同,曲子是辽阔苍茫的,程也安想象自己如大雁一样,在大漠高空上翱翔,越过群山,穿过晴云,自由自在。
马儿慢行,箫声悠扬,曲罢,绕过一片竹林,行到岸边一家名叫相思的茶馆。
“相思茶馆?这名字有意思。”魏元景道。
“他家茶馆的茶也别致,来尝尝?”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隔间坐下,窗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曲江,配着清香的茶水和竹林风声,闲情逸致,令人怡然自得。
小厮端来一壶茶,给两人斟茶,说庭安郡主是常客,这茶是送与程也安的,程也安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刚喝了口茶,立即蹙了眉,疑惑道:“这是什么茶,泛苦干涩,此前从未喝过。”
小厮笑道:“这叫良人茶,是东家最近新调制的,有苦尽甘来之意。郡主再品品,是不是有甘甜回味?”
程也安又喝了一口,点了点,“这是加了什么?”
魏元景放下杯盏道:“应是以普洱为底茶,加了陈皮、甘草和菊花粉,最近京都茶道新兴,应是南方学子传来的。”
那小厮应了一声:“公子好舌头,就是如此,两位茶客慢用。”
等小厮走了,程也安还在嘟囔:“我怎么就尝不出来加了什么?难不成你在北境,还天天练习茶道?”
魏元景笑了:“在京都时和我舅舅学的,他爱茶道,常考验我,我也就练出来了。”
程也安“哦”了一声,抬眸紧紧盯着魏元景道:“你还会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魏元景被程也安盯地有些紧张,喉结滚动,魏元景试探着说:“你真想知道?”
程也安看他紧张,忍不住笑了:“怕我知道你什么秘密啊?算了,来日方长!你可瞒不过我。”
看程也安笑得开心,魏元景也笑了,心情愉悦荡漾,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缓了缓,魏元景思索着道:“陛下询问武安候是否愿担任武试考官,你父亲是如何想的?”
程也安一顿,抬眸道:“你怎么知道?”
陛下派人到府中传话,几乎无人知晓,便是不想透露消息,让双方为难。
程也安突然明了:“是你的主意?”
魏元景“嗯”了一声。
程也安瞬间不悦:“我不是说过,不要牵扯我们程家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元景猜到程也安会生气,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科举弊端已久,卖官鬻爵,不才不德之辈靠钱财权势得取功名,这样下去,势必官场黑暗,朝堂不清,晋国也会逐渐衰败。我希望此次会试能遏制局面,不能再让科举为宦官利用,成为他们笼络人心、扩大势力的工具,而是给万千学子们一个公平,选正直才能之人,读书人大都抨击阉党,文人铁骨,不屑与宦官为伍,日后他们为官做事,占据朝堂,才能抵制阉党。如今武试考官缺位,而你父亲是我想到的最好人选。”
程也安怒道:“可你曾与我商量过,你可问过我?!”
魏元景心虚不已,不敢抬眸:“那日在长公主府,本想与你细谈,却惹你生气,没来得及说。”
程也安忍了忍,只道:“魏元景,你是不是觉得若提前告诉我,我一定不会答应,反而可能阻拦,所以一拖再拖,最后干脆先斩后奏?!”
魏元景沉默不语,的确他有这样的私心,他不想对程也安撒谎。
程也安气急了:“魏元景!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也理解你报仇心切,可你当初答应过我,绝不隐瞒,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说是同盟却隐瞒利用,你当我是什么,你的棋子吗?!”
程也安踢了椅子起身要走。
魏元景忙起身拦住程也安,不顾程也安的驳斥挣扎,用力拽住程也安的胳膊,解释道:“我绝无此意!程也安,于我而言,你不是棋子,也绝非同盟那么简单!可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甚至超过我自己的性命,我无法顾全所有,是我对不起你,事成之后,要杀要剐我随你处置,你……别怨我行吗?”
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程也安第一次见魏元景露出这样的神情,难过苦涩的,卑微哀求的,以及那些疯狂压抑的执着恨意,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让程也安生出一丝痛意,这痛意来自于对魏元景的共鸣与心疼,以及一些莫名的难过,程也安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难过。
可隐瞒与欺骗是他不能容忍的,他渴望坦诚,害怕被利用。
程也安的心情复杂,自己也无法解释,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松开。”
魏元景执着地看着程也安的眼睛,不肯松手。
程也安平静了许多,只道:“我不怨你,但我父亲那关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帮你,结果如何,只听天命。松手!”
喉结滚动,魏元景只觉得无奈,他想抓住的太多,却感觉力不从心,他害怕失败,害怕十年努力功亏一篑,可他也害怕程也安会记恨他,疏远他,他彻底失去机会。
犹豫着,魏元景把手松开了。
程也安心情也沉重,他迈步离开,不敢回头。
第47章 你说的话,他岂会不听?
又日。
魏元景敲开程府的门。
下人开门一看,认得魏元景的脸,便道:“小的马上通报我家郡主去。”
魏元景却道:“不必,我是来找你家侯爷的。还请告知一声,成王魏元景前来拜访。”
“成王?”那下人吃了一惊,没想到魏元景还是个王爷,“小的马上去!”
不一会儿,魏元景被请进中堂。
“晚辈见过武安候。”
程中筠忙起身扶住魏元景的胳膊,“殿下,不必如此!”
坐下后,下人沏茶离开后。
程中筠道:“殿下是为了武试考官一事吧?”
魏元景道:“是。此事由我而起,我今日来是想劝侯爷,若不想卷入这个泥涡,可回拒陛上,我与太子会另择人选,侯爷不必为难。”
程中筠叹道:“邓国公昨日来劝过我,如今不该为了一己私利躲避,太子已过志学之年,终将掌权,臣等不能让太子孤立无援,被阉党威胁。说实话,经青海一事,我有些犹豫,现在赵祥忠他们太过猖獗,终将祸国,若再坐以待毙,恐酿成恶果。”
抬眸看向魏元景,程中筠道:“不过,殿下今日为何来说这些?”
魏元景捏了捏拳,沉默不语,昨日夜里辗转反侧,为难纠结,但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程中筠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因为安儿吧。殿下与安儿交好,来过府中几次,我是知道的。安儿仇恨阉党,但他孝顺,不愿让我牵连其中,想必让殿下为难了。”
程中筠继续道:“不过殿下放心,我决心不再置身事外,今日便传信到宫中,答应担任武试主考官。安儿那边你放心,我自会与他说明。”
魏元景算松了口气,有了程中筠帮助,事情会大有裨益。
“谢过武安候。”
程中筠送魏元景出门,刚到院中,程也安便闻信赶了过来。
拔剑指着魏元景,程也安怒气不减:“魏元景!我说过不拦你,你便找到府上逼我父亲吗?!”
魏元景不知如何解释,也的确含有歉意,干脆沉默着任由程也安指责。
“安儿!把剑收起来!”程中筠呵斥一声上前,“整日拿着剑吓唬人,再如此,我便没收你所有刀剑!罚你闭门思过!”
不甘地看了程中筠一眼,程也安不得不把剑收入剑鞘,扭头不悦。
程中筠道:“成王殿下是来劝我不必为难,可回绝陛下,但我心意已决,已答应陛下担任武试考官,你又知道什么就乱发脾气!你这性子太过冲动,总不知悔改,日后定要吃亏!”
程也安愣了愣,没想到父亲答应了,更没想到魏元景来意是这样的,是自己误解了魏元景。
抬眸看向魏元景,目光触碰,忽地心虚,程也安又立即移开目光。
“向殿下道歉!”
程也安梗着脖子,咬牙不语。
魏元景对程也安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他不是会服软的人,魏元景忙道:“武安候不必如此!本就是我的过错,与郡主无关!事情既了,那晚辈先告退了!”
程中筠一个目光示意,不容置喙,“去送殿下离开!”
程也安幽幽地看了程中筠一眼,不敢驳逆,看也不看魏元景一眼,扭头就往外走。
魏元景忙跟了过去。
“程也安!”魏元景快步上前挡在程也安面前。
程也安垂眸不语,有气也有愧疚,刚刚不知实情就对魏元景发脾气,实在尴尬,但他向来不会低头,弄得自己十分别扭。
魏元景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知你心中有气。如此可好?我答应你一件事,你可随意安排我,我绝不反悔!事过之后……你别再怨我好吗?”
程也安终于看向魏元景:“绝不反悔?”
魏元景点了点头。
阴郁一扫,程也安忽然计上心头。
择日,匆匆吃过早饭,程也安便赶到成王府。
拿起毛笔蘸墨,坐在案几上,程也安一把抓住魏元景的下巴,带着狡黠的笑:“别乱动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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