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也安咬牙道:“是实话,魏元景,你不要再逼我了,你放手吧。”
说出来,心如刀割,但只要魏元景放手,他也就彻底没了念想,就不会再回头看,也不会再有什么可笑痴心的渴望。
如当头一棒,魏元景瞬间脱力,全身的热气被吞噬似的,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眼底的光渐渐褪去,脑子嗡鸣一片,魏元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话罢,林子书抱着程也安,绕开魏元景往大门走去,魏元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没有挽留,如一具僵硬的冰冷的雕塑。
林子书抱程也安上了马车后,程也安缩在一角,静静地盯着对面,一句话也不说,像一摊没有活气的死水一样沉寂。
空气凝滞,林子书默默地看着程也安这幅模样,心痛不已,他隐约猜到程也安的为什么会这样,可他不愿相信,程也安亲口说过的,他不喜欢魏元景。
“也安,你刚刚说的……喜欢我……”
程也安打断林子书,语气毫无波澜:“假话。”
对,程也安是让他来演戏的,现在林子书终于清楚演的是什么戏了,可他刚刚还抱有那么一丝幻想,幻想程也安的确喜欢上了自己,可他自己也再清楚不过,程也安一直把自己当做朋友、家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林子书心里一片悲凉,他轻轻地靠着马车,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忍不住问道:“那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魏元景?”
若不喜欢,又何必演这场戏给他看,若不喜欢,又怎么会拒绝后自己掩饰不住难过?
程也安眼眸微颤,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答案了。
林子书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程也安喜欢上了别人。林子书无力地想,若自己比魏元景早点说出心意,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明明比魏元景来得早,付出得更多,可为什么他却输了?
也许,这世间感情是最没有道理的事物,有时候来得太早不如来得恰好,一心守护并不会感动神灵,而两情相悦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故事的结局永远在未来,当下的人没有人可以预知。
夜晚,空空院里,魏元景半卧在竹亭前,抱着一瓶又一瓶的浊酒饮下,目光迷离地看着明亮如水的月光,苦笑不已。
“是我一直逼他,我的喜欢对他来说不过是烦恼,所以他一直在逃,一直想躲着我,我却还在自欺欺人,我以为他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或者他迟早会喜欢上我……可他让我放手,让我不要再逼他,启竹,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该放手?”
启竹坐在魏元景身侧,忽然吹来一阵凉风,衣衫飘动,竹林飒飒,灯火轻晃,风却无音。
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喜欢一个人该放手,还是该追求?就像这世间的爱,总有不同,有浓烈似酒,滚烫浓郁,有清淡如水,缠绵明净,每个人的选择与答案都不同……
莫名地,启竹想到邓珏,邓珏不像酒,也不像水,倒像糖,这世人谁不爱吃糖呢?但没人把他当做主食。听说邓珏如今一心投入灾区,艰难困苦,却从不退缩。
启竹想,这很好,希望他一切都好。
这或许就印证了,分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各自追求各自的人生也很好,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何况本就不是两情相悦。
望着庭院深深,启竹叹道:“桃花劫,果然是劫数啊,无论结局,总有苦难。”
启竹扭头看了眼魏元景,魏元景已经倒在酒壶里了,但还睁眼看着月亮,眼角斑驳闪烁,似见泪光,启竹看不真切,但为情所困的魏元景,启竹是第一次见。
原来感情风波里的人都是脆弱的,再坚固的人也无法应对。
启竹扭过头,缓缓道:“爱人者,与之相处则乐,逢之则喜,离之则忧,怨之则恚,欲之则贫。爱,是金玉之宝,也是淤泥之物,殿下,何必拘于此呢?”
魏元景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启竹不爱人,所以才会这么说,可爱往往难以克制。魏元景也不知自己怎么偏偏就拘于此了,十年间,他想的唯有报仇,也许自己不知何时就会死在战场或复仇的路上,生死之外,不在乎情爱。
可来了京都,见了程也安,才知情爱超越生死。莫名关注他,被吸引,渴望靠近,心疼怜惜,希望他一切都好,期盼照顾他拥抱他,霸占他独有他,卑微哀求的,疯狂失控的……所有的一切,皆由心发,早已无法左右,如今猛然如梦惊醒。
是的,他曾口口声声说要娶程也安,如今看,恐怕是妄想了。
程也安在客栈住了两日就回了府,程也安伪装得很好,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几日后,是陛下五十五岁寿辰,每年陛下寿辰都不得马虎,今年依旧在琼林苑举办寿宴,邀请各大臣家眷,王公贵族前来参加,因此,司礼监与礼部最为忙碌,要安排各项事宜。
神策军内外守护陛下与琼林苑,各大臣家眷纷纷前来参加寿宴,跪拜朝贺陛下福寿无疆,后男子女子们分别入席,绕着金明池而坐。
金明池中心的石台上,舞姬们随琴鼓声起舞,乐声铿锵澎湃,舞姿也起伏有力,颇为壮观,而后有舞狮者,随锣鼓声腾飞轻盈,竟跳下石台,踩着水面上石柱绕圈,像在水面上浮动,或盘旋张望,或抬高怒吼,栩栩如生……最后天渐黑,台上搭起花棚,七八个匠师们赤膊打铁花,一声吼,火花高飞四溅,天空乍亮,如满天星斗,迷了人眼,几个匠师架着红龙在铁花下舞动穿梭,煞是好看。
这打铁花是民间有名的表演,但之前宫里从不表演这些,今年礼部的人特意加了这个表演,大家也看得格外新奇热闹,纷纷惊叹,眼睛紧紧盯着那些绚烂辉煌的火花。
女子宴席上引起一阵欢呼,连太后和几个妃子也连连赞叹。
“真漂亮啊,哀家还没见过这种戏法。”
“听说是民间最近盛行的,俗称打火花,打的是烧热的铁水,听说打不好还会烫伤人呢。”
程也安听着她们讨论着,一边看着对面火花一层又一层地飞起落下,照得湖面闪烁,波光粼粼,犹如幻境。
隔着火花天幕,程也安看向金明池对面,灯火通明中,男子宴席上最高处坐的便是晋灵帝,程也安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如今南方水灾成患,灾民遍布,陛下居然还大办寿宴,一边是孤苦可怜,在温饱生死中挣扎,一边是温馨热闹,在肆意挥霍中享受人生,对比起来,当真有些可笑。
打铁花结束,晋灵帝鼓掌叫好:“好!这火树银花真是震撼!赏!邓国公,你们礼部选的这个戏法叫什么?”
邓国公起身道:“回陛下,这戏法叫打铁花,源于工匠祭祀,匠人对空泼洒铁水,形如烟花,寓意兴旺发达。这戏法是礼部中郎林子书所寻,特加入寿宴中。”
晋灵帝看向林子书,“林中郎,有心了。”
林子书忙起身举杯道:“能得陛下一悦,乃臣之幸事,只愿陛下筵开锦绣,日月长明。”
太子魏元恩也起身道:“儿臣也祝父皇日后喜乐安康,福寿绵延!”
晋灵帝脸上勾起一抹笑,也举杯饮下一杯酒。
第78章 从不后悔!
听歌姬在金明池前弹唱了一段,赏月宴饮了片刻,晋灵帝道:“朕是有点老了,时辰还早,却已经疲了。”
魏元恩连忙起身要去扶晋灵帝:“父皇,我送您回寝殿。”
赵祥忠也伸出了手去扶晋灵帝,晋灵帝搭上赵祥忠的手腕,对魏元恩道:“不必,你的孝心朕明白。这些时日,太子在朝堂参政,格外用心,对南方水患治理也颇有见解,长进之快,朕都看在眼里。”
见晋灵帝停顿,似有用意,席上大臣们纷纷凝眸细听。
晋灵帝环顾了四周,扬声道:“朕决定即日起太子监国,主治南方水患一事,两月内,朕入仙华道宫闭关修养,朝堂内外事宜皆由太子做主。”
此话一出,赵祥忠眼眸一颤,手也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跟着陛下多年,每日近身照料,所有事情都再清楚不过,陛下也从来不避着他,对他信任有加,可这件事,他竟一点也不知情,他知道早晚要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席下大臣皆是吃惊,但邓国公和卓文青等人脸上的表情却慢慢转为欣喜,魏元景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眸不语,赵楷微微蹙眉看向晋灵帝,以及身边的赵祥忠,又慢慢把头扭过,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礼部尚书齐闵山和兵部尚书霍涛反应最大,连忙起身跪到晋灵帝面前:“陛下不可啊!太子尚青涩,如此重担忽然落到头上,必然会应付不过来!”
“是啊陛下,何况现在南方水患还未治好,入秋后朝堂事宜更多,太子年少,若应付不过来,臣担心会出事的!还请陛下不要全然闭关修养!”
晋灵帝的神色冷了冷道:“太子虽年少,但已参政半载,朝堂政务已然熟悉,贡生案他做得很好,各位大臣不是看到了吗?!”
齐闵山和霍涛皆是愣了一下。
晋灵帝语气不容置喙:“朕老了,太子迟早要监国,迟早要继位!如今已到时机,各位大臣只管好好协助太子,君臣一心,自然万般困难也不成问题!”
这话里的含义,众人已听出了几分,晋灵帝虽扶持阉党,但只是为了代皇帝行原本不可行之事,以及把控朝局,实际上,晋灵帝更偏心太子,如今太子快要掌权,他逐渐默许太子参政,笼络势力,并暗中警告阉党见好就收,太子之位不可动摇,他们必须用心扶持太子。
齐闵山与霍涛只能回道:“臣明白,臣定好好辅佐太子殿下。”
“朕乏了,各位大臣继续宴饮,朕先回了。”
各大臣纷纷起身道:“恭送陛下。”
看着陛下离去,宴席上气氛僵硬了几秒,有人欢喜有人愁,逐渐地,卓文青与几位大臣纷纷去向太子敬酒,有本就中立的大臣也瞬间倒戈,去向邓国公和太子敬酒讨好,本就是阉党的人此刻有尴尬头疼的,也有进退两难的,一个个坐在原地喝闷酒,而赵楷也只是静静地坐着喝着酒,一副事不关己,旁若无人的态度。
齐闵山和霍涛都有点怀疑,为什么赵楷一点也不担心,为什么这次老祖宗一点消息也没和他们透露,弄得他们猝不及防。
众人喝酒闹起来,新晋进士大都年轻气盛,不拘一格,嚷嚷着要去投壶赌钱。
卓文青被众人簇拥着去投壶,卓文青无奈地笑了笑,摆手拒绝,新科探花郎即翰林院的李彦推着卓文青过去,把羽箭塞到卓文青手里,大声嚷笑道:“卓侍郎莫不是怕输了,丢了脸面不成?”
众人随机哄笑起来:“卓侍郎竟也胆小,我们可不信。”
“卓侍郎不投这第一把,我们岂敢投啊。”
卓文青被他们一嘴一句说得不行,拒绝不了,只能掷起羽箭投了出去,刚刚好,羽箭落在壶中,众人喝彩了一声,卓文青左右手分别拿起一个羽箭,又投出去,又正好落了进去,顿时又引起更长一声欢呼。
李彦笑喊道:“原来卓侍郎是高人不露面啊,刚刚故作谦虚,怕我们丢脸呢。”
卓文青浅浅笑着,见李彦一直没规矩地奚落他,手掌紧紧握住李彦的手腕,笑着威胁道:“你这家伙,嘴上不饶人啊。”
卓文青手上用力,李彦立即弯着腰靠着卓文青求饶:“卓侍郎,我错了我错了,下官该死。”
四周笑成一片。
赵楷轻轻看了一眼那人群,抬眸,谭深正一顺不顺地盯着卓文青,那目光炙热又执着。
赵楷忍不住轻笑一声,谭深随即收回目光,眼神暗淡下来。
“如今卓文青可是新晋权贵,东宫重臣,风光无限,身边可不缺人,怎么,你后悔了?”
谭深沉默了几秒道:“不后悔,我与谭大人本就不是一路人。”
赵楷又轻轻笑了一声,目光却越来越冷,他深深地看着对面热闹的人群,只道:“不是一路人?的确,他们与我们迟早兵刃相见,也必然会有一方死在另一方手里。若让你动手,你能忍心?”
赵楷挑眉看向谭深,眼眸的暗深不可测,眼底的笑意却冰冷刺骨。
谭深没有直面回答,但立即拱手垂眉道:“督主放心,谭深绝不背叛督主。”
赵楷深深看了一眼谭深,却什么也没说,起身往外走,谭深便紧紧跟在他身后。
太子还没有离席,赵楷离开是为不妥,但赵楷不在意这些,有人抬眸看了赵楷几眼,也不敢说什么,卓文青也从热闹的人群里回头看了看赵楷和谭深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子书起身去向魏元景敬酒,“成王殿下怎么不去热闹?”
魏元景淡淡道:“林中郎不也没去吗?”
林子书饮下酒笑了笑,靠近一步低语道:“看来成王早就知情,恐怕赵祥忠他们要坐不住了。”
魏元景没什么表情,只道:“如此正好。”
林子书明了,笑着说了句“那便等毒蛇出洞了”,转身要走。
魏元景眼眸一动,喊住林子书,犹豫着道:“也安……郡主他伤如何了?”
林子书顿了下,眼神变冷,脸上却带着虚假的笑:“也安他如何,在下自会照料,不劳成王记挂。”
魏元景蹙眉看向林子书,却又无力反驳什么,他们三个人中,他始终是多余的,一直以来是他横插一脚,要抢走程也安,他明白林子书的敌意,可程也安喜欢的是林子书,魏元景心里的不甘和思念也只能按耐下去。
他不能再惹程也安厌烦了,他不该再靠近了。
魏元景沉默着垂下眼眸,他输了,自甘低头,林子书转身离开。
女子宴席上,太后也先离开了,几个妃子与命妇、世家女们剥着坚果谈论家常与姻缘,程也安觉得无聊,便也溜了。
琼林苑很大,各处都有秋千,但程也安很喜欢西南角荒废的枫林园,那里秋天本是一片红火,后不知什么原因,死了好多枫林,只留下几棵活了下来,秋天光秃秃一片,风景不好,很少有人光顾,所以枫林园逐渐荒废,安静得连只鸟叫都没有。
那里最适合藏起来。
今天月亮又圆又亮,枫林园里不算太暗,地上似撒了一层银霜,又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莫名地让人觉得有些冷。程也安找到秋千坐下来,用脚蹬着地面晃悠着,脑袋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61/98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