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读的书就多,但多是史书经传,儒法道义,兵书涉及很少,但后面他就发现,其中大都有共通之处。
有一天,魏元景往书阁里面走,忽然在角落的书架上看见一本《三略》,他想起之前的老师提过这本兵书,说这本书市面上版本很多,但大都是赝品,真迹很少,可这本兵书对从军之人大有裨益,对想成将统帅者更是指路之灯。
魏元景没有犹豫,伸手去书架上拿,将碰到书沿,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拿走了这本《三略》。
魏元景扭头一看,是林裘生。
林裘生靠着书架,随意翻看着手里的书,也不抬头看魏元景,只道:“这本书是我的,是我在黑市花了重金寻的真迹,最是喜欢。怎么,你想看?”
林裘生抬眸盯着魏元景。
魏元景不知林裘生什么意思,他如果重视这本书,不想让别人触碰,那为何不放在自己房中珍藏,而是放在这供大家使用的书阁?恐怕是专门找茬,不想让自己看罢了。
“既是你珍重之物,我便不看了。”
魏元景转身要走。
林裘生绷不住了,立马喊道:“站住!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借给你!不过,你敢不敢赌?!”
魏元景停步转身,与林裘生对视,莫名地,这书对他的吸引骤减,而林裘生的赌博却让他更感兴趣。
“赌什么?”
见魏元景回应,林裘生勾起一抹笑:“胡罗山三十里外,有处狼洞山,那里有很多凶狠的野狼群居而生,我们就赌,不带任何武器,谁能先杀死一匹狼,若你能成功,我就把这本书借给你!但若你输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林裘生冷笑一声道:“怕你输了,然后我借机报复你?不敢了?”
对峙间,无声的暗波涌动,好似回到了当初两人摔跤比试那一次,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愿低头。
即使不知道林裘生为什么突然来给他打这个赌,但魏元景知道,林裘生并不会真正害他,所以他仅仅是好奇赌注,以及好胜心作祟。
魏元景放纵自己,扬声答应,说了句,“好!”
第100章 谢谢你
春天已至,草原上冒了新茬,远远望去,毛绒绒一片,似有无限希望,的确,草原上的草长的飞快,也许第二天,就会埋过人的膝盖。
魏元景与林裘生骑马出了城门,到了狼洞山不远处的一棵孤立的胡杨树边。
两人下马,将马匹拴在胡杨树干上。
林裘生望着不远处连绵的狼洞山道:“往前十里,就是狼洞山,这里狼群最多,且它们从不单匹行动,所以,想要不拿任何武器地杀死一匹狼,不是一件易事。事成后,谁先拿着狼尸到这棵树下,就算谁赢。”
魏元景看着更远处更高耸的胡罗山,目光幽远却又逐渐坚定。
“好。”
两人就此分开,各自行动。
林裘生到了西北方向的一条小溪边,这小溪是离狼洞山最近的一处水源,附近的动物也都喜欢来这里饮水。
同时,它们也清楚,这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所以所有的动物都不会在此长久停留,而是不断地警惕着观察周围,随时准备逃离。
林裘生到小溪不远处的一片荆棘丛后趴着,盯着那小溪边正在饮水的几匹健壮的马鹿。
那些马鹿饮水,不时抬头往远处观望,十分谨慎,林裘生之所以盯着它们,就是因为马鹿是野狼最钟爱的猎物,野狼常在这条小溪附近袭击马鹿。只要在这儿盯着,就有很大的几率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林裘生盯了许久,马鹿们见四周一直没有动静,逐渐放松警惕,开始低头去小溪边寻找咀嚼草叶、残留的动物尸体或其他小昆虫。
忽然,四周风吹而过,草叶晃动,林裘生敏锐地感觉有点不对,马鹿也忽然抬起头来,有些慌张地张望,一匹健硕凶猛的野狼突然从远处山坡冲下来,马鹿们顿时乱做一团,往反方向跑。
却不料五六匹野狼从对面狂奔而来,前后夹击,马鹿乱叫惊呼。
野狼们配合着,把这几只马鹿逼得无路可退,然后齐齐冲上去撕咬,马鹿拼命挣扎反抗,逃脱却又被困住,逐渐伤痕累累。
被压倒撕咬,马鹿喘息着濒临死亡,而野狼也专心致志地投入在弄死猎物的兴奋中。鹬蚌相争,失去警惕,不知道一旁的渔翁早已等候多时,林裘生摸索着轻抬脚步准备接近离自己最近一匹野狼。
这时,远处的空中忽然传出一阵凄厉高昂的狼啸,一声接着一声,那是狼洞山的方向。
林裘生立即停下脚步,草原上生活过的人知道,这是狼在呼唤同伴,狼是群居动物,常是狼王带领一部分狼群出来猎食,也同样会留下一部分强悍的狼群保护弱小狼群和领地,若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危险的事情,它们不会突然召集猎食的狼群。
小溪边,最强悍凶狠的那只野狼,也就是狼王,它立即短促地高嚎一声,然后带头往狼洞山狂奔,其余野狼皆舍弃猎物,跟着狼王狂奔而去。
野狼侥幸讨得一丝生机,立即颤颤巍巍地离开这里,不敢停留,而林裘生却突然预感不好,他记得他回头看了一眼,魏元景就是往狼洞山的方向去了,如今狼群被召集,应该就是魏元景的手段,可这下子,他也彻底引火上身了!一群强悍凶狠的善于配合的野狼,绝不比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逊色!
林裘生心里急跳,立即也向狼洞山方向奔去。
狼洞山的一个洞口处,乱石堆积,杂草丛生,附近还有灌木的绿色新芽冒出。
可惜,这里到处都洒下了鲜红滚烫的热血,分不清是野狼的,还是魏元景的。
几只野狼包围着魏元景,警惕地恶狠狠地盯着魏元景,而魏元景站立中间,手里握着一块尖锐的沾满鲜血的石头,脸上脖颈上有鲜红的血迹,脚下不远处,还躺着一只皮开肉绽、仍在微微喘息的野狼。
野狼们发了狠,冲了上去,想要把这个突然侵入他们领地,伤害他们同胞的男人撕碎。
魏元景一脚踢飞扑过来的野狼,又用这可以充当武器的尖锐石头刺伤它们,但野狼不知疲倦地前仆后继,魏元景稍一分心,应接不暇,就被一只野狼从背后扑倒,尖牙穿破衣衫,直入血肉,魏元景闷哼一声,立即反手扯住那野狼的脊背,把那野狼从背上狠狠扯下,野狼凶狠残忍,被魏元景狠狠摔在地上时,嘴里还有残留着魏元景的血肉和衣服碎片。
魏元景拿着石头,发了狠,几拳锤在那野狼的头部,那野狼嗷呜一声,没了声音。
其他野狼见又死了一只同伴,忽然踟蹰着不敢上前,它们发现这个男人太厉害棘手了,好像不要命似的,像虎豹豺狼,带着极大的仇恨,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从未遇到如此不惜命的人类,一时没了底气,不敢再硬碰硬。
就在他们僵持时,远处传来急蹄声,狼王带着它的强将而来,狼王冷静地站在前面,盯着魏元景,其他野狼忽然有了底气,开始冲魏元景短促咆哮,以示震慑。
魏元景盯着那些半人高的野狼,心里冷了半分,可他不敢松懈,野狼凶狠,但胜过人心,正面的厮杀远比背后的阴谋算计来得直接,这不是绝境,起码此刻他不再是一无所知,被突然剥夺一切,没有反抗的余地和机会,他如今早已可以保护自己,正面对抗敌人。
魏元景清楚地明白,他以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他必须比这些恶狼更狠更厉害,才有机会在厮杀的战场上生存下来,才能在冰冷残酷的北境立足,等待有一天报仇雪恨。
狼王带头扑了过来,跃起,张开血口准备撕咬。
魏元景不避不闪,一拳往狼王的头部击打,那狼王迅速避开,落地转身,不给魏元景喘息的机会,又立即从背后反扑过来,前后左右夹击,魏元景最终被压倒在地,狼王狠狠抓着魏元景的血肉,怒吼一声,要低头撕咬,魏元景用双臂奋力抵挡,几乎快用尽全力,而小腿则被围上来的野狼咬住。
痛苦席卷而来,濒临死亡的恐惧使魏元景全身出了一层冷汗,目眦俱裂。
他绝不能死在这里!死在一群野狼的口中!
魏元景不知从哪儿爆发的力气,怒吼一声,忽然反手拽住狼王的脖子,将其猛地甩了出去,而后一脚踢飞扑过来的野狼,顾不上身上的伤口,滚爬着往前准备逃走。
狼王红了眼睛,从地上爬起甩甩脑袋,一双眼睛如地狱的幽灵一样死死盯着魏元景,然后再次向魏元景飞扑过来。
魏元景腿上受了伤,努力跑也跑不过狼王的速度,何况狼王身后跟上一大批野狼随从。
魏元景咬了咬牙,准备转身拼死一搏时,突然一个银色残影从耳边呼啸而过,然后那狼王躲避不及,“砰”地倒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脖子上还插上一柄短剑。
魏元景猛然扭头去看。
林裘生骑着一匹马在不远处看着他,其身边还有一匹魏元景来时骑的马,目光对视,林裘生猛拍一下身边的马匹,那匹马立即朝魏元景狂奔而来。
群狼仰头悲啸,把狼王围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似在哭泣,似在哀悼。
趁机,魏元景迅速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准备逃离这个地方。
但狼是最记仇的动物,它们迅速反应过来,而后拼了命地向魏元景狂奔而来。
“快跑!”林裘生急喊一声,便立即调转马头。
而后,只见草原上,两匹马并行狂奔如飞,马后一群野狼穷准不舍,大有倾巢出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图。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身后的狼蹄声逐渐远去,他们终于把这群急眼的野狼甩掉了。
两人默契地停下,而后往草原上一躺,疲惫地喘了口气,大有在这儿躺上一天一夜的模样。
林裘生很想把魏元景怒骂狂打一顿,但此刻的他实在有些疲惫了,且他也不想动手去打一个受了伤的人,只能忍着怒气道:“你是疯了吗?居然敢空手去狼窝挑衅?!从没人敢这么做!刚刚若不是我来得及时,恐怕你已经成为狼群口里吐出的一具白骨了!魏元景!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今日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为什么要如此冒险?!”
魏元景明白林裘生的怒气,可他不后悔,他早就想好了直接去狼窝突袭,尽管他知道有更安全的办法,可他想逼自己一把,逼自己变得更强大,逼自己深入危险腹地,还能安全逃脱,这样,他才算有资格有能力,去完成他的任务。
只不过,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命运的多变,他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他也没想到会引来大量狼群,更没想到林裘生会来救他。
“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魏元景的回答无波无澜,一点也不像一个刚从死亡之手逃脱的人。
还这么冷静?!除了第一次魏元景被他惹怒,发了疯地反击,林裘生基本没有见过魏元景有什么喜怒哀乐,好像死了一般,好像一个没有情绪的空壳一般。
林裘生忍不住冷笑一声,“难道就是为了赢?魏元景,我承认这个方法最直接最有效,可你太自大了,这样的对抗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狼群靠的是协作,而人也一样。”
魏元景看着渐渐暗下来天空,一语不发,内心却密密麻麻,有了触动。
“你难道真的不怕丢了性命吗?”
不怕吗?魏元景想了想,的确,他现在不怕死,怕的是他死后无人再记得替琅琊王氏平反,若没有这个念头支撑,魏元景想,他似乎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他早就死在这儿了。
魏元景的沉默代表了答案。
此刻,草原的风忽然吹来,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初春天气,风里裹着寒气,弄得林裘生忽然一阵酸涩,眼眸颤抖。
“真是个疯子!”林裘生冷冷斥责,语气恶狠狠的,眼里却透着悲凉和心疼。
“谢谢你。”魏元景沉默了一下,却突然说了这句话。
他是真心感谢林裘生来救他,即使现在态度恶劣,但魏元景也知道,林裘生是在慢慢软化,对他释放善意。
看着天空逐渐挂起的弯月和繁星,魏元景忽然发现,北境的天空真宽阔,夜空也真明亮,星星那么多,又那么低,好像自己一伸手就可以够到。
过了寒冬,北境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辣椒、浊酒、今夜的星空……都好像在说,你会喜欢上北境的。
真是应了许鸢那句话了。魏元景这样想。
……
刚恶狠狠地骂过人,听见这句“谢谢”,林裘生反而不知所措地沉默了。
他忽地想起,他与魏元景打了那疯狂的一架后,父亲罚他在祠堂扎马步的那一天。
第101章 社火节
“你可知错?!”
林裘生一边扎着马步,一边不服气地反驳道:“儿子何错之有?!难道父亲要我对一个不忠不义、欺君叛逆之徒好言好语吗?!”
林朔的眼眸冷厉起来,忍不住怒道:“这么多年的书你是都白读了吗?难道被判死刑的囚徒都是因为有罪吗?难道被杀之人都是不忠不义之人吗?难道白纸黑字的呈堂供词之下就没有隐情吗?!”
林裘生猛地抬眸,眼眸一震。
“霍九邢飞他们没读过书,也不懂朝堂事,一时辨不明白很正常,可林裘生,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我教你要忠君报国,做个忠义两全的人,可也教你要学会剖析入微,洞察本质,再去说黑白是非!”
“林裘生,我对你太失望了!我原以为我不明说,你能自己看清!”
林裘生的心被刺痛,忽然觉察出不对劲儿了,对,内阁首辅王文充向来清正廉明,忠君爱民,政绩卓然,深受百姓和官员的信赖和敬佩,若他真有这个野心,到最后为什么会有千千万万百姓官员用性命为他求情?难道他们都看不明白,还是说王文充这么多年来的演戏演得太好了,骗过了所有人?
若他真的这么会演戏,这么十几年如一日地隐忍,为什么偏偏等陛下离京、自己暂时处理朝政时对陛下下手?这个时候陛下出事,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而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
再细细回想,他虽远离京都,但也听说过当年琅琊王氏和阉党合作辅佐陛下登基,如今两方早已水火不容,陛下明显更信任司礼监和东厂,觉得琅琊王氏势力过大,王文充有结党营私的嫌疑,所以才把这案子交给了东厂,而东厂在其中动手脚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当天子怀疑一个人,不再信任一个人时,随时可以给他判下死刑,白纸黑字写在史书上,今人都辨不清真假,何况那些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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