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洲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未躺在家中的床上,而是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公园之中。
他难得困惑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可放下手后面前景象却未改变分毫,视线尽处枫树林鲜红如血,脚下落叶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触感奇妙而松软。
深秋时节的晨风微凉,裹挟着远处少年们兴奋的欢呼声一直擦过游洲的脸,吹起他额上几缕乱发。
后知后觉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坐在看台之上,似乎几分钟之前还在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眼皮子底下这场足球赛。
游洲拢紧身上大衣,缓缓起身眯眼望向那几个鲜活少年。
然后,在看清他们的一瞬间,他的瞳孔愕然地睁大了。
其中之一的少年看起来分外眼熟,身形高大双肩宽阔,侧脸弧度饱满优越,回眸凝视队友时剑眉紧蹙,猛然爆发时轮廓鲜明的背肌自球衣下显露出来。
球场周边站了不少路人,其中不乏正在悄悄望着少年的腼腆同龄人。但平心而论,无论何人都不如此刻游洲的心中这般悸动和难以置信。
毕竟那个少年分明是刚才还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川。
他第一反应是疑心自己认错了人,可这种可能性又实在微乎其微。向球场边缘移动的身影越靠越近,游洲凝视得实在专注,以致于他竟然忽略了那个猝然直奔自己而来的足球。
黑白圆球正中腹部时场地安静一瞬,随后在场路人的担忧声和嘘声如波浪般席卷至游洲身边。幸好游洲今天穿得很厚,加上他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所以这场突然袭击并不很痛。
僵了三秒后他缓缓直起身体,可还没等他来得及环顾四周情况,一股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嘈杂的脚步声便风风火火地停在了游洲的面前。
他似有所感地撩起眼皮,恰好对上那张熟悉却青涩的面容。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此时的少年似乎正处于变声期,他的声音低沉却并不难听,低音炮似地冲进游洲的耳廓,直撞得他心脏都微微发颤。
少年时川似乎看起来格外焦急,就连鼻尖上都沁着未干的汗珠。见这个年轻人像是被自己撞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又张开,简直想去亲自检查对面人的伤势。
游洲觑了两眼时川的慌张面容,本来准备说出的“没事”二字却鬼使神差地转了一个弯,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算太好,”他微微蹙眉,表情看上去有点痛楚:“肚子有点疼。”
逾沙轶漠(二)
“肚子哪里疼?是胃部还是哪里?”
听到回答,少年略微慌张地在游洲面前蹲下,焦急地歪头透过他的指缝看向对方的腹部,表情看上去有点滑稽又有点稚气。
从游洲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时川头顶乌黑清晰的发旋,他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因为眼前这个男高中生的存在,原本有些茫然和无措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
十八岁的时川远不如这般混不吝,少年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紧张和担忧干脆表现在了脸上,浓密的睫毛下眼也不眨,嘴角下撇看上去有点懊恼。
游洲也不知道谎言怎么就脱口而出了,本意只是想让时川在自己的身边多停留一刻,反应过来之后顿感窘迫,可是在难为情的层面之外,他的心底却有点微妙的窃喜。
难得有这么一次光明正大逗弄时川的机会,他可不舍得放弃。
游洲强行压下想要上手在时川头顶呼噜一把的冲动,但到底没能忍下唇边促狭笑意。于是当少年抬眼时,猝不及防对上的就是这个漂亮男人有些意味深长的奇怪笑容。
明明自己根本没有见过这个陌生人,可他分明在看清对方的瞬间产生一股近乎心悸的熟悉感。
更令时川讶异的是,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想要和对方亲近的本能,仿佛他们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朝夕相处,彼此间的吸引力如同磁铁的南极与北极。
青年慢悠悠地直起身体,清隽五官逼近时川,唇角勾起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就你自己一人留在这儿?你朋友都走了?”
时川先是怔了一下,脸颊后知后觉地染上一抹薄红。他似乎误会了游洲的意思,表情变得有些羞恼,“我、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不管的!无论怎么说球都是我踢的,我肯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对面俊朗眉梢一挑,“负责到底?”
或许是游洲的语气中的调侃意味太过强烈,以致于站在面前的少年登时变得面红耳赤起来。
在带着澄澈笑意的目光中,时川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变得无所遁形,球衣下结实的肌肉渐渐绷紧,他故意压低眉眼和对面对视,表情看起来警惕而挑衅,但在游洲眼中却俨然一只连鬃毛都没长全的小兽。
“嗯,我会对你负责的,”语气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你把衣服拉起来,我看看伤处严不严重。”
“严重的话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听见被一个小了快自己一轮的男高中生要求“送”去医院,游洲登时变得有些忍俊不禁。
时川将对方展露在自己面前的笑颜看得一清二楚,他还以为青年是在为自己的话而发笑,胸口的位置如横亘了根鱼刺般隐隐作痛。尽管时川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因为游洲的一个表情而感觉如此难堪,可在潜意识中,他的自尊心的确在游洲面前隐隐作祟,不愿也不想在这个俊秀的年轻人身上丢脸。
“没错,我会送你去医院的,”时川硬邦邦地在游洲面前丢下一句话,眼睛却不住地朝着对方的腰部地带瞟着:“你快点把肚子露出来,我看看到底伤得怎么样。”
游洲大概听懂了时川倏尔变得严肃而生硬的语气,他也怕再逗弄下去小孩儿就要掉珍珠了,于是只是略一思索便解开了自己大衣的扣子,坦然地拉起毛衣一角。
时川没料到受害者答应得如此痛快,没等反应过来就看见面前多出来一截苍白劲瘦的腰。他仿佛被点穴似地僵在了原地,双目灼灼,目光颤颤,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游洲在婚后虽然总被时川调侃不爱运动,但相比于在健身房里疯狂撸铁汗如雨下,他还是偏向于早起穿着运动服在小区里来个慢跑,或者带着串串去城市森林中散步。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以为时川这种频繁的催促只是出于伴侣之间的关心,直到某日游洲出于好奇向对方询问了真正的原因。
“一轮都坚持不下来,还好意思问我,嗯?”
温柔的灯光淡化了时川瞳孔的颜色,也让他被阴影拢住的半张脸看起来有种异乎寻常的英俊和深情。
他轻笑一声,然后俯身亲了口在躺在自己身边的老婆。对方顿时警觉地眯起眼睛,尽管表情因为红痕斑斑的脖颈和眼角的泪痕而没什么攻击性。
事后的声音有些微妙的沙哑,游洲底气不足地辩解道:“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太过分了。”
后几个的声音尤其小而底气不足,勾得床边的男人笑着斜睨他一眼。
在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没戳破的时候,时川即便吃醋了也不敢直接和对方讲,只好在某些其他方面使狠劲把人欺负得泪水涟涟,颠簸辗转挣扎不得,夜夜热欲干涸。
所以自那天之后,羞愤交加的游洲便暗下决心不能再被人按住搓圆搓扁了。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他破天荒地尝试了各种运动,包括但不限于从前一直不感兴趣的冲浪和滑冰等等。
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之后,不仅游洲本人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同样从中收益了还有不怀好意的时川——
“来,乖乖吃下去。”
他懒洋洋地屈臂枕在自己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婆。可游洲推脱几下迟迟没有动作,只因为是那双鹰隼般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实在具有存在感。
“不、不行的。”
“怎么不行?”时川坏心眼地在某处拍了下,佯装好意的人把人拉到自己怀中接了个绵长的吻:“你这么聪明,又有老公在旁边亲自指导,你肯定可以的。”
游洲被迫将身体展开,发出小兽般的呜咽,表情难耐,惹人怜爱却又让人想欺负他。
那夜时川赚了个盆满钵满,反倒是游洲连人带面子赔了个底朝天。当意犹未尽的时川将老婆抱紧怀中顺顺毛的时候,胸口的位置却猝不及防地疼了下。低头一看自己的胸肌上已经多出了个小而清晰的牙印,游洲从上方抬起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明天我要去学拳击。”
逾沙轶漠(三)
虽然拳击计划在时川偶然发现游洲的教练是个大帅哥之后彻底宣告破产了,但不管怎么说,游洲的锻炼成果还是比从前更为显著了。
尽管毛衣覆盖之下的腰身仍然看起来纤细脆弱,但撩起衣服后才发现游洲的腰上实则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腹肌,肌体线条流畅,两条极富美感与力量感的人鱼线径直扎进末端。
二十八岁的时川看见的时候尚且会移不开眼睛,更遑论心思单纯头脑简单的十八岁时川了。
不断在耳边勃发的心跳几乎让少年以为眼前的景象是一场梦,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专注到游洲身上的伤口处,但遗憾的是,除了某处的皮肤略显泛红之外,时川并未发现任何一处足以将自己注意力拉回来的伤痕。
眼看少年的眼睛已经在自己的肚脐处停了有一段时间了,游洲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委婉出声提醒:“我觉得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你觉得呢?”
时川怔怔收回有些发直的目光,茫然的表情因为和游洲对视而瞬间变得如梦初醒。
“呃,我觉得,那个,我觉得......”
他甚至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面红耳赤地结巴了半晌,然后讷讷回答道:“我觉得你说的对。”
游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八岁的时川竟然这样不经逗,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好几句不同的调侃。可还没待他出声,游洲却蓦然看见少年白玉般的面颊上多出了一抹刺目的红色。
殷殷血迹顺着时川高挺的鼻梁末端蜿蜒而下,接连在两人脚下的枯叶堆中砸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反应过来后游洲愕然抬手指向时川的脸,“你流鼻血了!快点止血!”
少年自己也愣了下,他曲起手指用关节的地方擦了下,果不其然上面清晰地粘着一抹血迹。
游洲摸了摸自己的大衣口袋,好在自己随身有带纸巾的习惯,身上刚好放着一包纸。眼看少年已经慌慌张张地仰起了脑袋,他赶紧按着后颈让人低下头,同时把撕好的纸卷入时川的鼻孔。
“不能仰头!”
少年乖乖把头低下来,被游洲架着走到了不远处了长椅上。
时川的三庭五眼生得分外锋利,可在抬眼望向游洲的时候,神情却温顺得不可思议,简直像个小鹌鹑。
鼻血虽然来得急,好在游洲经验丰富,很快就替时川止住了血。带着薄茧的干燥指腹摸了摸少年了脸,游洲冷静的声音自他的头顶响起:“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时川点点头又摇摇头。
“还行,”男孩的声音闷闷的,瓮声瓮气中透着浓浓的郁闷:“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温度太高热的。”
后一句话说得实在太过欲盖弥彰,以致于游洲都忍不住讶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从刚才见到时川的第一眼起,他就忍不住对少年的穿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虽然下午两点是一天中最为温暖的时间,可现在到底是深秋,萧瑟秋风掠过身体的瞬间会让每一个不穿秋衣的嘴硬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就连系着厚厚细绒围巾的游洲都尚且无法阻挡那股寒意,遑论只在单薄运动衫外套了层球服的时川。
在刚才谈话的无数次间隙中,游洲都困惑而茫然地默默在心中思忖着这个问题——
“这傻小子不知道冷吗?”
介于两人到现在的关系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游洲便将自己的不解咽回了肚子里。不过既然对方自己率先提起了话茬,那自己的好奇心也就没必要藏起来了。
“温度太高?”游洲的俊朗眉梢微微向上挑起,他试探性地攥了下时川垂在旁边的手,表情变得有些纳闷:“我的天,一片冰凉——你是感觉不到冷吗?”
漂亮青年兀自奇怪地自言自语,可时川却害羞得满脸通红。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刚才流鼻血完全是因为刚才被那一幕刺激的,所以本能将对方的碎念当成了一种怀疑。
因为看见别人的腰而流鼻血什么的,真的是太丢脸了。
自步入青春期之后,时川便总会频繁地收到来自于他人的示爱。有同性也有异性,有直白到把他堵在楼梯口直截了当地说“我喜欢你”的,也有含蓄地把礼物和情书悄悄放在他书桌中的。
但无论面对谁,时川都会毫不留情地当场拒绝,表情干脆坚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有几个心思过于敏感细腻的小孩儿甚至是当场哭着跑走的。
渐渐时川的脾气就在年级里出了名,就连听说此事的杨率都特意欠欠儿地跑过来调侃。
“不是我说你,哥,你这也太残忍点了吧,这段时间你都弄哭多少个了?”
时川本人却是莫名其妙,“明明不喜欢却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有机会,这样不是更残忍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时川却很清楚自己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动心的感觉。但直到今天碰上了游洲,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不再那么风平浪静了。
时川一直以为自己会是很理性的类型,所以此刻他一边狠狠唾弃自己对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产生感觉,一边又止不住地希望自己在对方心中留下好印象,至少别把他和周围那些藏不住事的毛头小子混为一谈。
来不及思索过多,他便拽过对方的手摸在自己的小臂上,红着脸狡辩道:“我就是因为热才流鼻血的——不信的话你摸摸这里!”
游洲先是被男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刚略微缓过神后却被远处传来的怒吼狠狠地震了下。
吼声字正腔圆,声音掠过清凛的树林分外清晰——
“那边的臭小子,放开我老婆!”
逾沙轶漠(四)
坐在长凳的二人先是错愕地同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才不约而同地望向身后。
64/68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