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锦翻白眼:“你几岁啊……湛儿听了都自愧不如。”
江湛哪里懂得那么许多,只是闻声咯咯笑着,话题兜兜转转至此,三人顿时又笑闹了起来。
正在此时,永兴突然在外叩门呼唤,江怀雪应了一声,裴书锦连忙从江怀雪怀里收起腿,永兴很快进来,犹豫道:“爷,二夫人……哦不,项氏好像是病了,已经两日水米未进了,守卫的说她一会儿醒着一会儿又昏了,看着不太好的样子,您看,是不是要叫个大夫……”
江怀雪闻言揉了揉额头,显出些倦怠之色,无奈道:“怎么就不能轻省一天……”
裴书锦下床穿鞋道:“这样,我去看看吧。”
裴书锦正要和永兴走,江怀雪也跟下来道:“一起吧。”
项映晚被禁足房中后江怀雪也没有太过为难她,衣食起居一如往常,她若是愿意,在院子里走走也无不可,她却一直大门不出,没有闹出任何动静,也不曾传过什么话。
几人进了屋子,永兴在屏风后唤了好几声,不见项映晚回应,江怀雪和裴书锦对视了一眼,先行进了寝室,走近了却发现项映晚斜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发丝凌乱,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裴书锦赶忙上前探看,刚搭住项映晚手腕,她就下意识抗拒了一下,不过她已然神思游离,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力气,裴书锦试过脉象,眉头越皱越深,还不待进一步动作,项映晚忽然像害了失心疯搬浑身抽搐起来,原本的温婉佳人此刻苍白如鬼四肢扭曲,江怀雪连忙叫了永兴一起将她抽搐不止的四肢压制住,又将一块白布塞进她嘴里防止她失控咬舌,江怀雪大为意外,连叫了项映晚好几声,皆不得回应,他皱眉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从来没有过吗?”裴书锦边问边替她擦干汗水,试了试她额头温度,翻了她的眼皮,连忙拿出针具替她针灸镇静。
“不曾……”江怀雪其实对项映晚所知甚少,虽然开始两人还算是举案齐眉,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一年便生起芥蒂,之后两人见面都是极少的,项映晚身上发生了什么,江怀雪还真的不甚清楚。
几针下去,项映晚四肢抽搐稍有缓解,裴书锦又给她喂了清心凝神的丹药,而后细致检查她的耳后和手脚,发现了一些暗红色的异样纹路,他设法施针将那东西顺血液逼到指尖,而后挑破她的手指,接了一碗底的血。
碗底的血液呈现不正常的暗黑色,裴书锦将碗放在蜡烛上烤了一会儿,里面豁然出现一些像小虫子般的东西起伏游动。
江怀雪脸色一变,像是已有预感,呆愣道:“这是什么?!……”
“果然如此……”裴书锦放下碗,擦干净双手,看着经历一场磨难的项映晚,缓缓摇头道:“大理回来时许渐清给了我不少蛊毒相关的书,这些日子我也基本通读了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种叫百日醉的蛊,也是当年同长生蛊一起遭窃丢失的。”
裴书锦和江怀雪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心照不宣,江怀雪呆愣许久,才摇头道:“我早该想到的……曾有容这种下三滥的法子能用在我身上,更能用在别人身上!”
“我记得你说过,项姑娘应该是有孕后不久,就突然与你离心和曾有容混到了一处……现在看来,曾家全然是为了子嗣才执意让你迎娶项姑娘,他们早就都图谋好了。项姑娘若是不替他们做事,怕是孩子生下后就性命难保了。”
“为什么……”江怀雪呆楞许久,突然觉得荒谬,摇头道:“我问过她那么多遍,为什么全然不肯同我说,难道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好了,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你等她醒后慢慢问吧。”
一夕之间,项映晚曾经身不由己的行为都找到了缘由,江怀雪本能显露出的心疼和担忧是人之常情,但却让裴书锦心底里升起一阵异样的烦躁。
裴书锦极力按耐着这种陌生的情绪,他想,一定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终于让他心力交瘁。
与自己本能的情绪作对令人疲惫,裴书锦终是面无表情地就事论事道:“眼下要紧的是找曾有容要解药,百日醉不同于长生蛊,是一种单方的恶蛊,解药与当时下蛊所用的引子有关,只有下蛊之人知道。百日醉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就会发作,呼吸困难身体僵直如醉死酒中,连续百日没有解药,将必死无疑。”
第135章
江怀雪让人把曾有容押过来兴师问罪,可是等了许久,永兴才着急忙慌赶回来道:“爷!曾氏……曾氏跑了!看守他的永同和永和就晕倒在门口,怎么都叫不醒,我把人抬来了!”
昏迷不醒的永同和永和被抬过来,裴书锦连忙过去查看一番,左右开弓替两人印堂施针,不多时竟有两只小飞虫从两人的鼻孔飞出,裴书锦连忙拿出药箱里的桐油膏将两只不起眼的小虫粘住,叹道:“还好,是三尸幼虫,还未养成,只让人昏迷,不致命。”
江怀雪太阳穴的青筋气得都隐隐乱跳,他扶额道:“不是早就把她弄来的那些下作玩意都搜查过了吗?怎么还有这害人的东西!”
永兴连忙道:“自从她燃香害爷那次,都已经搜查干净了!……大概是前几日我们假意诱曾家人打过来,当时曾氏的守卫也都撤了,她却没有和曾家人一道去厅堂,现在想来……”
“她既已经跑了出来,门口侍卫没有动静吗?”江怀雪打断永兴的话,顿时神情有些紧张。
“没、没有啊……”
永兴话音刚落,裴书锦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白道:“糟了,你屋里……湛儿!”
永兴连忙去调府中剩下的护卫,裴书锦和江怀雪忙不迭往回赶,江怀雪房前向来是有几个丫头仆从的,可这时也全然不见人影,门紧锁着,一派死寂。
裴书锦连忙把药棉撕开,揉成团递给江怀雪道:“她既然幼虫都用上了,想必也是黔驴技穷了,把耳鼻都堵住,先撑一阵,我想办法从后门进去将驱虫香点上。”
“好。”江怀雪接过棉团道:“我从正门进去引开她视线,你点了香便退开,逐星他们很快会来,你不要与她正面交锋,我怕她还有下三滥的手段。”
裴书锦和江怀雪分头行动,裴书锦绕到后门,路上见了几个倒地昏迷的仆从,与永同永和的情状一样。
裴书锦点燃了一把用以驱虫的药香,从后窗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在各个角落都放了药香,穿过后方的琴房和书房,快到江怀雪的起居室时,才看见了几只萎靡不振的幼虫,果然如他所料,曾有容的蛊虫几乎已经耗尽了。
“你对书锦做的一切,他不计较,我都给你记在账上呢。如今你还敢执迷不悟挟制湛儿,你放开,我让你死得体面些。”
裴书锦听到江怀雪的声音,连忙趁他说话的功夫疾步转进内室,藏身于廊柱之后,握着药香冷静地观察前面的情况。
曾有容就坐在江怀雪榻下的台阶上,她紧紧地将江湛抱在怀里,裴书锦只能看到曾有容的背影,却正好对上江湛的视线,江湛并未哭闹,甚至颇为冷静,只一张小脸颜色青白,与半个时辰前与他笑闹的样子判若两人。
裴书锦连忙将手指放在唇畔示意江湛不要做声,而后手上比划了几个动作,那是前几日教江湛与猫沟通时研究的手势,意思是“我保护你”。
裴书锦又一次佩服江湛那种与生俱来地冷静和平和,即使不用他说,江湛也表现得绝对不像个两岁多的孩子,毕竟挟制着他的曾有容已经将近疯魔,她在江怀雪面前不停抚摸着江湛,装出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自顾自地说道:“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死的,爷,我们不闹了,一家三口好好的生活,现在也不会有人再打扰我们了……”
江怀雪早已对曾有容厌恶之至,只是顾虑江湛,难免投鼠忌器,忍耐许久,还是冷笑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你现在还痴心妄想我们能好好的?”
曾有容好像也没在意江怀雪说什么,仍是抚摸着江湛,神哉哉道:“爷,我知道你矜贵有风骨,我向来是喜欢你这个样子的……哦,或许说是羡慕……”
“我爹早时为博直名,也算得上是两袖清风,那点俸禄够干什么?连两个仆人都养不起,还不都是靠我娘在江家打秋风……家里就那么些东西,什么都先紧着曾邵阳,然后是曾绍辉,轮到我就全是些破烂货色。我幼时只是委屈,尚且不以为意,八岁那年我娘带我去江家住了一个月,我看到你,才恍然意识到,我以前过得都是什么糟烂日子……”
“你那时不过也才十岁,半大的孩子把所有人都指挥地团团转,所有人都众星拱月地围在你身边,你皱个眉头像是天都要塌了,你的那些吃穿用度我连见都没见过,你穿着天蚕锦衣佩着昆仑白玉,骑在马上那眼神我至今都忘不了,世间的光芒都在你眼里,好像天下一切都是你的。”
“世人聊以自慰,说富贵如云之人,总会有别的烦恼,可是你并没有,你小小年纪便锋芒毕露,惊才绝艳,舅舅舅母性情宽柔,膝下只有你这一个宝贝,极尽关爱回护……我方才知道,人间竟有这样不公平,世上真有人能如此恣意潇洒,万事万物你挥之即来,只需要想自己喜不喜爱愿不愿意,其他的一概不用忧虑……”
江怀雪不明所以,微微皱起眉头道:“……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曾有容并未受影响,仍沉浸在自己的回想里,念叨道:“我真是太羡慕你了,你的人生才是我想要的,人要活就要活成你那样……没见识过也就罢了,既然让我见识到,还让我如何接受自家那辛苦算计的日子,我每年都要母亲带我去江家,我从那时起,便只有一个愿望,我一定要嫁进江家,再不离开了!”
“……你倒直白。”江怀雪不禁摇头嗤笑:“我原本以为你还有些别的执念,倒是没想到你的心思这么简单,只是图上了江家的富贵。”
“什么富贵!”曾有容突然厉声道:“你懂什么?!你是江回涯的孙子,可我也是江回涯嫡亲的外孙女!论出身,我到底差在哪里?凭什么你那里就有我想要的一切,可我什么都没有!凭什么你就是那副占尽世间风流的模样,而我就要过得那么辛苦,想要点什么都得费尽心机孜孜以求!”
江怀雪已经听得如坠云雾,只不耐道:“你还在为自己抱屈?一样米养百样人,世间多的是潦倒疾苦,难道不能富贵享乐就要叫苦连天为非作歹吗?自从曾贤娶了江家的女儿,你们哪里过过一天苦日子?不算我父母的接济,只姑姑的嫁妆和体己钱就够十几口人平安无虞活上一辈子,曾贤出任按察使后你们一家算得上风光体面,你嫁进江家以后更是挥金如土,怎么也不见你有一天知足?”
“你根本不明白,我说的是钱吗?!挖空心思求来的和与生俱来的能一样吗?!我为什么不知足?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像你!生来坐拥一切,对于所拥有的东西从来是笃定和从容的!”
江怀雪直到这一刻才有些明白曾有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可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理解和同情眼前这个不择手段的女人,他只冷冷笑道:“我听你这意思,是我这一生太顺当了,你的存在是特地让我渡劫的吧?我该谢谢你?”
“你总是这样……江怀雪,你这一生,拥有的太多了,所以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人间疾苦,不肯有一丝妥协!”
“妥协?……我江怀雪平生做出最大的妥协就是因为同情而娶了你,自此遗祸无穷。我才终于知道,做违背我心意之事,才是错得无可救药。如今你觉得我会为了活命再向你妥协?”江怀雪嗤笑道:“你痴心妄想。”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江怀雪全然不接招,穷途末路的曾有容情绪激动地质问道:“江怀雪,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对曾家做的一切,我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能想开,只要你能稍稍妥协那么一点点,我们一家三口幸福长久地活着不好吗?!难道你真的宁肯去死?!”
“是。”江怀雪几乎没有犹豫,也不带任何感情道:“我宁肯去死。”
“江怀雪!你再说一遍!”曾有容无计可施,竟然一把死死拽住了江湛的后衣领,顿时江湛呼吸凝滞,脸色渐渐憋得潮红。
“曾有容!”江怀雪脸色骤变,急忙道:“大人的恩怨自己解决!你放开湛儿!”
江怀雪紧张严厉的呵斥声一出,正门立刻被从外撞开,江逐星带着十几个人闯了进来,正欲上前,曾有容起身一把提起江湛的后衣领,将他悬在金丝炉架上方,高声喝道:“你们谁再往前一步,我就放手烧死他!”
江怀雪畏寒,进了秋天屋里就烧起了金丝梅花炭,这火架烧得很旺,曾有容若是一松手,哪怕江怀雪或者江逐星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救过来,伤及不了性命也怕是要受伤毁容。
一时之间江逐星和一众护卫全然不敢轻举妄动,脸色青白地愣在原地,皆是愤恨地看着曾有容。
“哈哈哈哈哈……”曾有容已经破罐破摔,好似患了失心疯,在火架上方满意的控制着江湛,看他快窒息就稍松开一点,等他刚喘口气就又将人死死勒住,神叨叨道:“我看着这小家伙儿,可真是又爱又恨啊,多好看的孩子啊,为什么偏偏是那贱人的,为什么她能生,为什么……”
“曾有容……”江怀雪不敢轻举妄动,狠狠握着拳,语气冰冷道:“你放开湛儿,我承诺留你全尸厚葬。”
曾有容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了许久眼泪都出来了,才摇头道:“哈哈……怀雪哥哥,你我竟有今日,你对我,当真是半点情分不念……”
看着江湛受苦,时不时发出破碎的呼吸声,裴书锦藏在柱子后心疼不已,晃神之间被手里燃尽的香烧了一下都浑然不觉,他打量四周寻思破解僵局之法,竟然意外看到了一个身影,江怀雪房中是对称的结构,曾有容背后,与他相对的柱子后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竟然是项映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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