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字刚露出个音节,江逐星就如同神兵天降一般,身形骤然闪过,长剑一横一剑穿俩竟从曾贤的血窟窿捅进又刺破了来人的身躯,这时江家人故意放水,曾绍辉带着许多人闯了进来,看见这一幕睚眦欲裂,不由分说就带人提刀要去杀江逐星和江怀雪,他二人不动声色,由着两拨人真真假假打成一片,几个被宴请的官差被惊动很快闻声打了进来,缠斗一处,江家人又开始真正发力,与官差一道便把曾家众人收拾利落了。
这时曹公公才从帘幕后闪出,佯怒道:“这些贼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想劫走人犯,咱家和江老板都险受其害……”
几个官差一看厅内场景,都不疑有他,恭敬道:“公公和江老板受惊,我等来迟了!”
曹公公挥着衣袖急道:“快,立即上报朝廷禀明今日之事,罪员已就地正法,除了曾贤那两个人儿子交由巡抚衙门做并案处置,其余人都押到扬州府衙等候发落!”
曾绍辉平白又被耍了一道,即使脑子迟钝也发现其中有诈,挣扎道:“江怀雪!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个……唔唔唔……”
江怀雪不仅将曹公公拉到了一条船上,这几个官差更是没少拿江家的好处,眼瞅着这丧家之犬的阶下囚还敢嚣张,堵住他的嘴就踹了一脚。
大事已成,众人收拾残局,江怀雪又与曹公公促膝长谈一阵,刚才还惊涛骇浪的府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133章
曾贤已死,曾家众人皆被处理带走,大事已了。府里关押的只剩下了曾有容和禁足的项映晚,江怀雪对自己已不做长久打算,趁着江家还有点积业,将许多侍卫仆人都遣散做了别的安排,府里只简单留下了二三十个亲信。
八月二十五,事情刚刚平息不久,府里也冷清了下来,午饭后江怀雪歇下了,裴书锦答应江湛陪他放风筝,刚走到院子里,便看见柳霏烟背着包袱戴着斗笠走了过来。
裴书锦有些疑惑,想了想迎面撞上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便客气问道:“姜姑娘……这是要去哪?”
柳霏烟俯下身来,伸手摸了摸裴书锦牵着的江湛,江湛看起来与她不算亲厚但也并不排斥,柳霏烟竟然破天荒地笑了一下,裴书锦一时有些眼花,他总算知道为何古有烽火戏诸侯一说了。
“裴大夫。”柳霏烟直起身来,竟然颇为惭愧道:“那天的事,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不碍事的……”裴书锦有些不好意思:“那日也是我冒昧了,姜姑娘的遭遇旁人又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呢?”
“其实你说的对,江怀雪也劝过我,可是我已陷得太深了。”
柳霏烟叹气道:“我父母在事发前其实已与江伯父伯母坦白了,告诉了他们真正的姜子衿在山上,因此江伯父伯母暗中让人将账册送给了我,他们拿着一箱假账册逃走是为了声东击西……我听说武夷山崩伯父伯母遇难了,便料想十有八九是真凶下的毒手。我与师父明察暗访多年,无奈势单力薄收获甚微,终于冒了她人身份来了扬州,好不容易才取信于江怀雪,其中种种艰难……不足为外人道。”
“我一心想要报这血海深仇,几乎是为了伸张正义讨还公道而活着的。如今大仇得报了,才开始反思一些事情。”
“这些年来,明明是我们一家的仇怨,却让江怀雪一家因此受害,伯父伯母因仁义之举无辜受死,江怀雪为了扳倒曾家也元气大伤……这亏情怕是永难偿还了,我也没有面目再见他。”
“何至于此呢?”裴书锦不忍道:“……这样的世道,身为女子本就不易,纵然满腹才情一生肝胆,也如逆水行舟,姑娘历经艰苦不改孤勇本色,忍辱负重至今日,不伤及无辜地复了仇,为姜家正名指日可待,已是可敬可佩。江家父母和江怀雪也是出于一片情谊和心中正气,又如何会怪怨被拖累?江怀雪那日并非有意呵斥你,他更不会觉得姑娘欠了什么亏情。姑娘千万不要因此负气出走……”
“……多谢裴大夫。”柳霏烟正视裴书锦,神色动容,轻声感叹:“江怀雪说你与众不同,我还以为他是一叶障目,现在想来是我狭隘了。”
“但我已经想好了。”柳霏烟话音一转,语气冷静道:“他那日的话本就有理,我也并不介意,天下众人皆可弃绝,唯江家大恩永不敢忘,又谈什么负气呢?只是那日我手刃曾贤,已经险些累及江家,更劳江怀雪辛苦筹谋。如今大仇得报,往后无论是凶是吉,都该由我一人承担了……我也没有理由再留在扬州。”
“没有理由?”裴书锦有些怔愣道:“那你和江怀雪……”
“你别误会,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柳霏烟轻笑了一声,从袖口抖落了一个信笺:“当年江怀雪替我赎身纳我进门只是怜我身世与我共同筹谋大计,此外再无其他。我过门之时就已经拿到了休书,随时皆可自行离去……”
“啊?”裴书锦听她解释,一时之间竟有些窘迫,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不要紧。”柳霏烟收起嘴角弧度:“江怀雪很好,但我没有福分。”
“我少时便觉得,世人多是以貌取人,男人尤甚。后来经历得事情多了,越发笃定男人皆是见色起意之辈,能不起意的无非是那色还不够美,不够合他们心意。所以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也瞧不起他们。”
“初时我也不觉得江怀雪就能特殊,何况他混迹商场一身铜臭,哪怕两家有深厚渊源,我也有怀疑他是装模作样。可时日一久,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我见过最睿智,最通透,也最坚守本心之人。”
“他是一个真正的智者,他能看透人心,也不会为任何表象所沉沦。”
裴书锦仔细想了想,柳霏烟说得算是比较中肯,虽然江怀雪经常嘴硬,自诩是个重利轻义的商人,可他出身仁义之门饱读济世之书,从根儿上便是清明正直的,或许这也就注定了他慧极必伤、强极则辱的结局。
正如曾贤所说的,身居高位者,不够无情不够现实,便不能长久。
裴书锦叹息道:“江怀雪有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也算是人生幸事。”
“不是什么红颜知己。”柳霏烟纠正道:“江怀雪不喜欢这样说,我也不喜欢。我们只是同行过一段艰难路。”
“你现在还看不清吗?”柳霏烟摇头轻笑道“他若是有知己,也只肯认你。”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裴大夫有古贤之风。能遇到你,也是江怀雪的福气。”
裴书锦皱眉道:“姜姑娘过誉。你们都是胸有沟壑之人。而我这样的人,不堪大用,只是做好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裴大夫不必过谦,世间又有哪桩哪件真的是什么大事呢?”
柳霏烟望向庭外,目光悠远:“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江怀雪近来身体似乎略有不睦,我就不扰他了,我们之间也无需再客套了。”
裴书锦这才意识到,柳霏烟时至今日仍不知道江怀雪中长生蛊性命堪忧之事……她这一走,怕是……
裴书锦愣神的功夫,柳霏烟又蹲下身抱了抱江湛,将一个雕文饰字的银手环交给江湛,起身道:“这是寻我的方式和信物,江怀雪是不会要的,就给湛儿吧。他日江家若有需要,在下生死以报。”
第134章
柳霏烟就这么走了,江家还是平静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裴书锦和江怀雪说后,江怀雪好像也并不意外,只是一边从裴书锦手里接过玩累的江湛,一边感叹道:“她已求仁得仁,如今大仇得报,该回去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了。”
裴书锦还欲说些什么,江怀雪就拉过他,皱眉道:“累坏了吧?以后这种跑来跳去的,让逐星陪着湛儿去,你腿不好,还是得好好养着,别总惯着他。”
江湛趴在江怀雪腿上,小声道:“叔父太忙了,总是没时间……我想让大哥哥陪我玩。”
江怀雪不由得失声轻笑,弹了江湛脑门一下,无奈道:“你这是叫的什么辈分。”
裴书锦也觉得无所谓,摸了摸湛儿脸颊道:“湛儿也不闹,陪他很省心,我倒是觉得很久没这么闲过了。”
江怀雪取了两个暖袋,放在裴书锦小腿侧按揉着,叹息道:“我已经多方打听过了,你还年轻,只要平日保养得当,虽然不敢说恢复如初,假以时日也能行走如常,你要记得经常针灸热敷……还有那个药浴,也要按时泡。”
裴书锦轻笑了一下,摇头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碍事的。”
唠叨一阵,江怀雪才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不是不信你的医术,只是你这人向来做别的事一丝不苟,对自己却不甚上心……”
裴书锦有些愣神,江怀雪陆续从各处搜罗了许多药膏方子,却又不好意思直接给他,每次都小心翼翼地装作不经意提及,可最近这些日子,江怀雪开始有些频繁地叮嘱他用药保养,这样一反常态地啰嗦简直不像江怀雪了……
裴书锦心中一沉,他一直刻意地忽略江怀雪时日无多之事,可是这始终就像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剑,掉下来只是迟早问题……
江湛看着江怀雪帮裴书锦揉腿,也有些好奇地有样学样,抱着裴书锦完好的那条腿也按来按去,裴书锦被他这么一逗,心底阴霾淡了几分,揉着江湛的脸笑道:“好乖。”
那只雪白的狮子猫踮着高傲的步伐从他们榻旁路过,屋里氛围格外地好,裴书锦不着痕迹地把视线落在江怀雪那里,江怀雪也挑起嘴角轻笑了一下,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笑容凝滞,目光也有些空洞,裴书锦心里一酸,实在不忍再多想下去,便想法子扯开话题道:“……姜姑娘真的就这么走了?我看她情绪也并不高,本该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的事,却是这么个收场,实在是……”
“哎。”江怀雪叹了口气道:“正如你所说的,诸事不能尽如人意,我们可以让他死,却不能让他悔……卧薪尝胆筹谋多年,最后也就是这样一个结局,霏烟她心中定是有恨的,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帮她更多了,人也不能死了再死,除了放过自己,又能怎样呢?”
“那天我见你和曾贤对谈……”裴书锦斟酌道:“我觉得其实你和姜姑娘对他的恨是不一样的,姜姑娘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你……好像有很多遗憾。”
江怀雪揉腿的动作一顿,愣了一下,苦笑道:“……江家三代信任错付,我父母之死他是罪魁祸首,他的步步为营将我原本的人生毁于一旦,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怎么不恨呢?我也一度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可是……真到了结局收场的时候,好像也看开了,许是成天和你在你一起受了你的影响,戾气都磨没了。”
“其实曾贤说得也对,他那些儿子女儿都是些又蠢又坏之辈,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可曾贤……我犹记得少时,他衣不解带为祖父侍疾,令亲生子女都汗颜,文笔见解皆是不凡,为官也颇有才能,治下几地确乎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若非那真真假假的忠孝仁义,江家也不会被妨害至此……”
裴书锦仔细想想,也叹道:“我与他也算有了两面之缘,他的相貌声音实在似忠非奸,义正辞严地说些东西的时候,没理也能辩三分,让人都有些怀疑自己……”
“我听他那日的言语中满是痛惜不解,一直纠缠于他欣赏你看重你,而你却不肯与他同道……这话虽是强词夺理,但是他对你,可能确乎也有两分真心。”
“两分真心却有十分歹意,又有什么用呢。”江怀雪嗤笑:“我承认,我这些年打过交道的人形形色色,他是难得的聪明人,很有几分手段,与他共事爽快利落,曾经也有英雄相惜之感。可是这些终究只是表象,我们从根上便是截然不同的,也注定鱼死网破的结局。”
裴书锦点头道:“是啊,道不同,终究不相为谋。我也见识了什么叫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的恶,把自己的罪行都能归咎于旁人,从来只有他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他。”
“我也不曾想到,他已经执迷不悟到了这种地步。”江怀雪苦笑:“我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死到临头总该负疚悔罪……却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无可救药之人。”
“我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活得很痛快吧。”裴书锦若有所思道:“只有他们自己是人世的中心,旁人皆是草芥工具。我们会因为连累或者无意伤害到别人而内疚辗转,他们哪怕是杀人放火都能归因于旁人碍眼……生活在这样的一套信念里,就连死亡都不能改变他们,当真是所向披靡。”
江怀雪失声笑道:“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羡慕他们,活得潇洒死得痛快……这世间当真是没天理了。”
“或许真的是吧。”裴书锦叹道:“现在想来,裴思清年纪虽小,却已有这样的潜质,我那继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经此一事,我算是明白了,这种人不要妄图改变他们,也没必要恨他们,离他们远远的吧。”
江怀雪深深地看了裴书锦一眼,也叹道:“苦了你了。你那父亲真是有眼无珠,他识人不清,迟早要受大罪的。”
裴书锦玩笑道:“我那继母弟弟虽远不及曾贤坏得有本领有风骨,但也有过人之处。当初也不知是谁,可是不由分说地对裴思清另眼相看。”
江怀雪思及往事,忍不住笑出了声,半晌才咂舌道:“我当初怎么那么幼稚啊……”
“说真的,若不是你提到,我连裴思清是谁都忘了,更不知他几个眼睛几个鼻孔……那时我总觉得你不把我当回事不将我放心上,心里憋屈坏了,就想着趁机气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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