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嘉才十一岁,他爹因病去世,家中土地财产被几个叔叔瓜分了,他娘在那边过不下去,就带着他回来投奔孙爷爷了。
罗嘉爷奶是个拎不清的,罗嘉是长子所生,又是大孙子,偏偏最不受重视。他娘带他走,爷奶竟是不拦的,像求之不得一样。
“徒弟徒弟,三年奴隶”,学徒前三年是没有工钱的,师傅叫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只需管着衣食住行就可以。招的四个人都是要给宁澜干活儿的,因此也是由宁澜来养。
“哪儿错了?”
“这里算错了。”
“去吧,中午不许吃饭,长长记性。”
方伯平时看着和气,管起徒弟严的很,冷着一张脸谁看了都怕,这短短几天,连方成都悄悄哭了几回。
宁澜刚回来狗狗们瞅见他兴奋地缠了好久,小九和泡泡儿跟不认识一样对他不理不睬,好几天了才慢慢有所好转,所以宁澜只要一没事就会过来找它们。
“傻猫,怎么就不认识爹爹了,”宁澜拿麻婶儿做的梳子给这俩主子梳毛,梳完刚想亲亲,小九儿伸出爪子抵到他脸上不让靠近,给他气笑了都,“小没良心的,今天的肉干没了,明天再吃吧。”
“喵!”小九儿一个躬身跳到门外,泡泡儿紧随其后,只留下两个远去的背影和一脸心痛的拧烂。
罗四叔陆陆续续送过来十几斤蜂蜜,宁澜让商队留意的柚子10月份也送了过来,于是便着手做蜂蜜柚子茶了。蜂蜜可以润肠通便,镇静安眠,柚子能降低血糖,助消化,用温热的水冲开酸酸甜甜,果香蜜香馥郁,正好给糖水铺添样热饮。
只是做起来繁琐的很,得先把柚子皮清洗干净,去除白瓤后切成细丝,在盐水中浸泡十五分钟去除苦味。再仔细剥出柚子肉,掰成小块。然后锅中放清水把白糖煮开,先放柚皮丝煮至透明,再放入果肉熬制粘稠,直至果肉晶莹剔透呈琥珀色时盛出放凉,倒入蜂蜜搅匀。最后拿高温消过毒无油无水的容器装好密封即可。
之后就没有蜂蜜可以收了,得给蜜蜂留下越冬的食物。做好的蜂蜜柚子茶只给京里和阿奶两家长辈送了,其他的都送到糖水铺卖了。
知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过来一封信,汇报宁磊和糖水铺的情况。宁磊向来是不用多操心的,没有阿北在身边照顾也没有大妨碍。阿北已能做很多事情了,离了宁磊和宁澜,一下子稳重许多。阿南在糖作坊忙完,偶尔会回去住,几个人聚在一起也热闹的很。
刚进入十月接连几场雨,一日比一日冷了。糖水铺两个厨娘都是可用的,把不适合时节的产品都换了,陈皮绿豆沙换成了粉圆红豆沙,酸梅汤换成了暖姜栗子奶茶,黄米凉糕换成了松仁栗子糕等。今年收的栗子都运去了州城。
京城中有专做桂花树生意的,培育出了一年都可开花的四季桂,知达托张长远的人买了几株放在铺子里,这样日日就能闻到花香了。尤其是冬季天冷的时候,银碳烧着,熏的人衣服上都是桂花香气,别提多招小姐丫鬟们喜欢了。
气温一降罗四叔就生了风寒,早早的烧起了炕,麻婶儿争得宁澜同意就搬去照顾了。两个孤独的人在异乡能做个伴,也算是是误打误撞成就了一桩好事。
一换季就容易生病,宁澜发了姜糖当福利,让大家没事含上一颗。族中的老人以及宁致文和李修远都送去了一包。
“今年怕是难熬哦,”送去三爷爷家时,一家人正长与短叹,都说今年大寒,有些老人恐怕会熬不过去。
天灾是不可抗力,任谁有再大的本事也做不了什么。州城那边只有几个半大的男孩子,宁澜早早的送去了银子叫他们上心置办冬衣和炭火的事情。糖水铺目前还是负盈利,几人的花销上还不能顾住。
十一月两场大雪封了路,进出送信都成了难事。瞅着作坊里囤的糖不少,宁澜给工人们放了假,他自己没事仍在作坊里待着,回院子里太冷清了,这边有几个学徒还有知礼,能有人陪着说说话。
“东家,我爹在山上捡了个老头,”刚做完方伯吩咐的事宁实围过来烤火,顺便讲村里发生的新鲜事。
“啥,啥老头,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宁澜一脸的难以置信。
宁林也凑了过来,“好几天了,俺们都知道,那老头儿就在村长家住着呢!”
“还是个游医咧,他开了两方药就能让半瘫的孙老头动了。咱村李大夫一家走了之后就没大夫了,村长想让他留下来,这两日正和人商议这事呢!”
游医,还治好了一个半瘫的老人,宁澜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最早赚的三两的银子可不就是打着这样的名头嘛!这事太邪乎,他穿上棉衣就去村长家了,走到半道不知道到了说什么又返回来了。
“你咋了东家?”屋里的人都是一头雾水。
“没事儿,麻婶儿把我的旧棉衣找出来两套,我给那游医送过去。”
“唉。”
宁澜拿着棉衣磨磨蹭蹭地敲开了村长家的门,“建民叔。”
“宁澜啊,快进来,这化雪天可冷呢,”宁建民招呼着宁澜进屋,指着屋中一身形消瘦的老人说,“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王先生,打北边来的游医。王先生,这是宁澜,咱们村里的年轻人就数他最有能耐。”
宁澜和王先生打了招呼,“我拿过来两套棉衣,不知道王先生能不能用得上。”
宁建民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真厚实,正需要呢,这出不去,家家户户都缺东少西的,你婶子问了几家都没找到多出的厚衣服。”
“那就行,是穿过的,望王先生不要嫌弃。”
“怎么会,还要多谢小哥,”王先生起身道谢,一口与这边截然不同的口音。
“刚还说要去找你呢,”宁建民递给宁澜一晚热茶水,“有件事想麻烦你。”
“啥事,叔?”
“说来不好意思,家中屋子原也够,不过我俩姑娘拖家带口来和我们过年,这挤了几天,大人还行,小孩子天天晚上哭闹,就想问问你作坊那儿有空地方不?”
“有的,只是得收拾一下,好久没住人了,”宁澜还当什么事呢,作坊房子富裕,麻婶儿搬走了,方伯也回家住了,于是起身道,“我去叫麻婶儿收拾一下。”
“让你婶子去就行,”宁建民拉住了他,“你放心,王先生吃住钱村里折银子给你,等暖和了收拾个屋子就搬出来。”
“小事儿,叔,不用客气。”
第55章
“王先生, 你走了多久才到我们这儿的?”
“王先生,外面和咱们这儿一样吗,好不好?”
“王先生,你有没有遇见过坏人, 真的有劫匪强盗嘛?你有没有见过大官?有没有遇见过劫富济贫的大侠?”
“王先生, 听说你家可远了,你们那儿什么样的?”
王先生搬到作坊最兴奋的莫过于几个小孩子, 得了空就要缠着人问东问西的。
“是呀, 我家在北边, 离这儿好远好远,那里冷多了, 冬天刮风下雪像刀子一样,打的人生疼。还有成片成片的草原,几十里看不见一个人家,只有成群的牛羊, ”王先生是个健谈的老人, 脸上皱纹多却不深,一头银发衬的整个人很慈祥, 又有耐心, 被问的多了也不恼,一直乐呵呵的。
宁澜想起来他养的羊还产着奶, 便起身去做了几碗姜撞奶分着吃了。
“小哥手艺真不错,”王先生三两口吃光一碗, 罗嘉要把他手里的让出来, 被拒绝了, “娃娃你吃, 我老头子怎么能和你抢东西吃呢。”
宁澜问道, “王先生,你们那边羊奶牛奶很多吃法吧?”
“可不是......”王先生一听来了劲,砸了砸嘴巴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宁澜照着王先生的说法,把收的羊奶都发酵了。发酵过程中羊奶上方会慢慢浮起一层凝结的油脂,轻轻用木棍捞起来晾干,就是奶皮子了。奶皮子奶味最是浓郁,可掰着当零嘴吃,也可以烤着吃或者就白粥吃。
奶皮子下面会有一层软软的奶油 ,这一层用王大师的话说叫嚼口,宁澜看着像白奶油,放在锅里小火熬煮就会出现金黄色的液体 ,也就是黄油,是奶中最精华的部分,做菜做甜品用的最多。
剩下的就是奶水分离的部分,拿小火慢慢的熬煮,等水分蒸发后,所有的牛奶就会变成一大块有韧性的奶坨,放在模具里冷却后就变成了奶豆腐。奶豆腐可以刷黄油蜂蜜烤着吃,也可以泡在奶茶里面吃。
王先生家乡的奶茶是用砖茶做的,算是黑茶,这里没有,宁澜翻出家里的一点红茶煮了一顿奶茶,慰藉老人的思乡之情。
奶茶算是个新鲜物件,知礼忙完回来捧着咕咚咕咚连喝了两碗,第二天挂着一对黑眼圈跟宁澜诉苦,“少爷,不知道怎么的,昨天晚上咋也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才闭上眼。”
“没事,没事,一会儿你再歇歇,”宁澜笑道,怪他昨天茶下的太重了,喝两大碗能睡得着才怪。
雪化路能行之后,作坊又忙了好一阵儿,拿货的,结账的,不断了人。这两年村子里的人有了闲钱了之后,也都舍得买上几斤糖。
宁大旺和宁守信已经很得用了,又有方伯看着,作坊的事就叫给了他们。宁澜带着知礼走人情上的事,这一年过完了,几个大主顾得有所表示,县衙那边也得表示,连镇上地头蛇都得表示,这几家送的东西上可以斟酌,但酒是少不了喝的。
“少爷,快喝碗醒酒汤吧,”麻婶儿看宁澜的样子难受的很,这人家冬天都是养膘的,偏偏他家少爷眼窝都陷下去了。
宁澜不是酒量好的,这些年也没锻炼出来,往往是喝到一半就得去吐一回,一顿酒下来得难受两天,饭吃几口就吃不下了,可不得瘦么。等忙完想去州城过年,又是几天几夜的雪,他只得老实窝在洞溪村了。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张冬至和刘承把酱油作坊开到了京城。要不说越有钱的人越讲究,那里有头脸的人喜食秋油,也就是自立秋之日起,夜霜天降,深秋第一抽的酱油,其调和最佳。黄豆酿的酱油也是能取秋油的,卖的价格也比普通的高,且一般人不供应,都是取了直接给那些大主顾送去的。
宁澜冷不丁的想起秋油,是因为想起小时候看《康熙微服私访记》,看到食盒记噶礼嘲笑万岁爷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时,摇头晃脑满脸得意地说起了一道蒋侍郎豆腐,其中就用到了秋油。
宁澜后来上网查过资料,这蒋侍郎豆腐正是清朝袁枚所著的《随园食单》中杂素菜单头一道菜:
将豆腐两面去皮,每块切成十六片,晾干,用猪油熬,清烟起了才下豆腐,略洒盐花一撮,翻身后,用好甜酒一茶杯,大虾米一百二十个;如无大虾米,用小虾米三百个;先将虾米滚泡一个时辰,秋油一小杯,再滚一回,用细葱半寸许长,一百二十段,缓缓起锅。
只是噶礼说的和书中略有出入,他是把豆腐切八块,用药酒,大虾米一十八个。酒上倒好说,《随园食单》须知单中写过:凡一物烹成,必需辅佐。要使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方有和合之妙。宁澜私以为甜酒的清甜和豆腐更相配。
再就是虾米的数量,许是噶礼用的虾米大而肥,宁澜家里最大的干虾米不过小指盖这么长,用一百二十个配一块豆腐倒不违和,于是准备好佐料起锅烧菜:
锅烧的热热的,雪白的猪油刚进锅就“滋滋”化开了,放豆腐两面煎黄,加入米酒,已是香气四溢。待泡好的干虾米加进去,秋油加进去,几种味道融合在一起,引的人食指大动。
做好的豆腐又鲜又甜,没有一丝豆腥气,小虾米干香干香的,幸好是蒸了一碗米饭,吃到最后宁澜把饭扣进菜盘里连小葱断都扒拉了个精光。次日中午他就去宁致文面前炫耀了,顺带给煮了奶糕和肉个三元带过去。
文伯更讲究,连豆腐都要吃现磨的,这一道菜就得第二天才能吃到了。宁澜干脆又往后推了两天,桌上光一道豆腐单薄,不如再想几道菜配上好好吃一顿,左右有时间。怪不得袁枚说:凡人请客,相约于三日之前,自有功夫平章百味。
既然已经和《随园食单》杠上了,另外几道菜也都选了这本书中的。
一道猪头肉:五斤猪头加三斤甜酒下锅同煮,下葱十三根,八角三钱,煮二百余滚,下秋油一大杯,糖一两。然后添开水没过猪头一寸,上压重物,大火烧三十分钟后,以文火细煨,收汁以保持猪肉的滑腻度为准,肉熟烂后要马上打开锅盖,慢了油水就会流失。
一道酱炒三果,核桃、杏仁去皮,榛子不用去皮,先用油爆炒变脆,再下酱,不能炒的太焦。
一道萝卜汤圆,萝卜刨丝开水中滚熟,焯掉腥气,稍微晾干,加葱和酱拌匀,放糯米粉团中做馅,用麻油煎熟。
一道羊肚羹,羊肚洗净,煮烂切丝,用煮羊肚的汤煨煮,加醋调味即可。另外打孔核桃可去掉羊膻味。
最后一道点心是运司糕,粳米粉加白糖水揉成面团,醒约二十分钟。豆沙馅中拌入碎瓜子仁,包入等大的面剂子中,拿好看的模具压出花样,上过蒸制半小时。
“文伯,快尝尝看味道如何?”这一通忙活,大冷天的宁澜硬是出了一层汗。
宁致文闻着香味就等菜上桌了,先尝了豆腐,满意点头,又夹了一块儿猪头肉,入口即化不油腻,不禁连夹了几筷子。
厨房呆久了没胃口,宁澜夹了一块儿萝卜汤圆慢慢吃,想起远在州城的九哥,叹道,“费了我好多功夫,可惜九哥吃不到!”
“去州城半年还没给他做够?”宁致文恨铁不成钢,“你也叫他给你做几道菜吃!”
宁澜替张九如冤枉,他在州城半年忙的脚不沾地,可不就是张九如经常给他送吃的么,“文伯也不心疼心疼你徒弟。”
“我心疼他,谁心疼我,”宁致文说着示意管家给他加羊肚羹。
宁澜看不过去夹给他一块儿萝卜汤圆,“多吃点儿菜文伯,你也不怕三高。”
“什么三高?一听就不是好话,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宁澜顿了一下笑道,“肉吃多了容易生病,好歹吃两口菜,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均衡吗?”
“谁说的,读书人是读书人,我是我,你少往读书人身上攀扯。”
一旁的管家憋不住笑了,宁致文瞪他一眼,跟有仇似的狠嚼了两口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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