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锦尧一边头疼着娄念阴晴不定的脾气,一边与姚清衡歉声道:“我师弟刚用完药,烧还未退,头脑晕乎难受,失了礼节的地方还望姚族长见谅。”
“都是理解的,理解的。”姚清衡不住摇头,颊边垂下的几缕银发束成绺子,顺随动作来回晃荡,好似个银白拨浪鼓。他叹息着:“也是我们招待不周,叫小仙长来一趟就遭了罪。”
姚清衡眼神关切,笑得腼腆,说话和声细语,对着娄念又是一通嘘寒问暖,体贴周到之程度,只差从根源避及琅琊雪山这极寒之地,将娄念哪儿来往哪儿送。
又坐许久,姚清衡才有了离开的意思,临别前他提了自己带来的小篮,里头装了各类新鲜水果,说是今日刚从山下买回来的。荀锦尧送他出屋,他明显惦记屋内人高烧未退、不经吵闹,阖门动作格外小心,发出声响几不可闻。
与此同时,荀锦尧听见身后人幽幽唤了他的名。
“……”荀锦尧扯了扯嘴角,听娄念继续问他:“我不乖,你不接着管教管教我么?”
荀锦尧怕他还要亲,忙回身制止:“你坐着不要动,我去给你剥只橘子。”
“?那我偏要动。”
“……”荀锦尧表示:他从未在清风宗见过这样难管的师弟。
——
屋外天寒地冻,约莫申时刮起大风,漫天飞雪狂飞乱舞,直至夜色初降仍未歇止。
琅琊雪山山顶正北,几个雪人不知疲倦守在山洞前,鹅毛大的雪花覆落满身,不惧严寒,便不施术法加以隔绝。他们彼此之间不作交谈,守卫在此的目的,仅是避免外界动静干扰洞内神圣的传承仪式。
耳边突然捕捉一道异响,又很快被风声掩盖。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几个雪人对了对视线,也不知可是大风吹落了树枝类的东西,纷纷站得挺直,竖起耳朵警惕万分。
“身旁哦。”
近处传来小小声的提醒,雪人一惊,只来得及看清一缕飘摇着的乌黑的发,突觉后颈一疼,眼前立时发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荀锦尧二人按雪人修为高低做了分工,速度极快对雪人下了手,不出三息,几个雪人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满地松软积雪垫在身底,只发出几道微不可察的“沙沙”声响。
娄念拍拍手上雪星子,笑道:“看吧,我就说这儿防守像个笑话。”
“那是占你修为与前期准备的优势,单叫我一人,我不敢保证能轻易得手。”荀锦尧打量着洞口上方蓝紫色的钟乳石,“你若不说,这些石头乍看上去是很寻常。”
他突而想起什么,不解着:“它们倒也没那么低矮?”
娄念耸肩:“你要我传话,自是我说矮就矮。”他拦了拦荀锦尧欲要前行的步伐,“信我的,它们会撞脑袋。”
这点荀锦尧还是看得出的,也不会跟他一般不好好看路,专拿脑袋往上撞。荀锦尧道:“注意些便是,总要往里走的。”
“不,”娄念拒绝了,单手贴上石壁,“来都来了,我们完全可以给姚清衡提个醒。”
“?”荀锦尧没听懂他的意思,朝前方瞭望,蓝紫光芒迷幻妖冶,如薄雾一般在洞中弥漫。突闻一阵巨大声响,蓝紫光芒霎时黯淡,原是无数钟乳石整个爆裂开来,数不尽的乱石扑簌簌而下,如荧光粉末铺洒满地。
“……”荀锦尧沉默。他想:娄念可真是提得好醒。
眼前场景于顷刻间变换。这般大的手笔,山洞洞顶竟未垮塌,可见挑事者灵流走向控制之精准。
娄念瞟一眼地面微光闪烁的钟乳石碎屑,毫不心虚地将手从石壁挪开:“可以了,这样走着就舒坦多了。”
算上煞罔雕像,荀锦尧已是第二回 见他砸人东西,多少猜到他是真的撞了脑袋心里惦记,便没有多问。
只是洞内……姚清衡不聋的话,肯定知道有人给他找茬了。
如今的山洞稍显空旷,两人能听到洞内雪人的急促低语声,语气多半饱含忧虑与愤怒。
荀锦尧二人刚走进几步,迎面传来另一人的动静。
“何人擅闯我族宗族秘地?”少年的声线钻入二人耳中,随之有脚步声回荡,身形娇小的雪人从洞内行来,微微躬身拱手作揖,客气道,“两位仙长,再是清风宗的贵客,擅闯我族供奉先祖的秘地,是为不敬。”
姚清衡话里挑明自己身在洞中的目的,正是在给自己打掩护。按常理来说,荀锦尧二人披着正道的名头,趁夜闯去他这山洞本就是不讲道理的,遑论娄念还砸了洞里的钟乳石?
只要姚清衡不傻,多少能猜到他们来找麻烦是另有所图。
荀锦尧便不拐弯抹角,回礼道:“未经姚族长允许贸然前往是我二人唐突,然事出有因,我二人有要事相求姚族长,可否得您体谅且占用您些时间?”
姚清衡微微笑着:“荀道友言重,姚某本也不谈迁怒,又何来的体谅呢?您二位来都来了,该说的便说吧,我若不听,倒显得这满地石头白碎了。”他偏头示意洞中,“只是我雪人族子民尚在,当是不好旁听二位仙长的要事?”
荀锦尧心知: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雪人族平民都不该被卷入。然而,怕就怕姚清衡见他二人之前有先见之明,将寒天玉托付给信任的族人。如若那般,连姚清衡是否在场都不重要,他二人的首要目标,将是持有寒天玉的雪人。
娄念道:“不妨事,让他们听。”
荀锦尧亦道:“雪人族的诸位知道姚族长每夜做了什么,我们没必要向他们隐瞒。”
此话一落,不远处的山洞内部,雪人平民之间一片哗然。姚清衡亦是表情微变,嗫嚅着嘴唇,好半晌才道:“姚某做了什么?二位仙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叫姚某听不懂您二位是为何而来了。”
娄念有些好笑,目光直直落在姚清衡身上:“你若装不知道,我便说直白些。我的目的是寒天玉,你拿来吧。”
“……”他好个理直气壮,又是这种强盗发言。
眼见姚清衡的表情更为难看,荀锦尧心中腹诽,索性陪着娄念唱白脸:“姚族长行的事情,我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不想与姚族长撕破脸来,闹到最后也不好看。您想想,我们若将事情捅出去了,身为族长却利用族人炼化上古妖兽灵妖精华这种大不义的行为,您身在正道,可不会落个好下场。”
他话微顿,抛出最致命的话来:“到那时候,姚族长的寒天玉定是保不住了,全天下都要来参合一脚的。无论如何都讨不得好的结局,姚族长反不如与我二人做个交易,用您手里的寒天玉封了我二人的口。”
娄念是个唱红脸的,在旁边冲姚清衡昂了昂下巴:“听着没,你拿不拿?不拿我抢了。”
听了娄念的威胁,姚清衡不见动怒,他的表情缓和不少,扯着笑道:“姚某当是什么事情,倒叫我心里惶恐不安了。”
“也不知您二位……或者说清风宗近来是受了哪里传言的诱导?寒天玉此物,我可是从未见过的。当年魔界来袭,妄图从我族夺取寒天玉,正道本着从根源解决问题的方针,曾差人确认过我族并未私藏寒天玉这等稀有珍宝。”
“我们连老底儿都被人翻干净了,您们清风宗也是其中一员,曾亲眼看见并承认的事实,如今怎又不信了呢?”
姚清衡如此老练,生怕他二人试探了自己,这是在以一种十分巧妙顺滑的方式为自己开脱。
“姚族长若说是诱导,我二人也不打算讲清情报来源。”荀锦尧说得仍旧直白,“我们之所以拦姚族长在山洞,便有捉拿现行的打算。如今万事俱备,完全可用您那些族人和洞内聚灵阵做个试验,之后要不要抵赖,就看姚族长聪不聪明了。”
他话落就要向洞中行去。姚清衡果真喊他道:“荀道友且慢!”
荀锦尧回身看姚清衡,见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聚灵阵与现场的雪人是说不清的,姚清衡咬牙道:“没错,我是利用了我族族人,可是……寒天玉当真不在我手里,我不过是想利用族人的根基来拔升自己的根基而已。”他朝洞内大喊,“我的族人可以为我作证,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
洞内沉默一会,开始稀稀拉拉有几声应和。
荀锦尧二人不难看出,姚清衡这是情愿承担伤害族人的责任,也要咬死寒天玉不在自己手里……这足以证明姚清衡绝不会放弃寒天玉的决心——换言之,姚清衡,他绝不会如荀锦尧先前设想一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寒天玉毁坏,亦或做出其他过激举动。
同时很明显,他二人所言已经给姚清衡带去了莫大的心理压力,让姚清衡颇为焦急与慌乱。
荀锦尧如此判断,知道火候已足,心中更是有了底气:“姚族长既承认得爽快,雪人族的事情我今晚就会往回汇报,您明日一早便等着正道修者上门盘问罢。只是寒天玉究竟在不在你手,你清楚,我们也清楚,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也只能撕破脸来与姚族长强夺了。”
娄念笑了声,配合着,指尖燃起一簇火苗晃了晃:“我还记得按你以前说的,先烧光他的头发?”
“我何时说过了?”荀锦尧疑惑着,稍作回忆。
“……”哦,好像是对付巫毒大师的时候说过。
荀锦尧心情复杂,说道:“我不过随口一言,实际不会那么做。”
娄念无所谓道:“行吧,那就下手狠一点?”
“不要太狠,他好歹是雪人族的族长。”
“嗯,也可以。”
“……”姚清衡面上变换不定,听他二人讨论自己的下场。只是听着听着,他愈发地冷静下来。
从始至终他暗暗慌乱,忽略了一个问题——他面对的只是清风宗一对大小弟子,单凭修为,这两人实际是比不得他这个雪人族的族长的。这般一看,两人一时抢占风头,可真正有优势的……其实是他!
既被两人纠缠不休,只要他找机会逃脱,之后的事情都能再说再议,像是熬过今晚,做好充足的准备应付正道;甚至是找个无人之地,用加强后的根基逐步炼化寒天玉……他一定可以,一定!
姚清衡想罢,不由心下微松,自信满满昂起头,捺不住嘴角得意上翘:“二位不过是清风宗派来的使者弟子,想凭身份还是本事搜我这个雪人族族长的身呢?”
娄念更觉好笑,反问他道:“你想我们凭身份还是凭本事?”
此话意在:凭身份,便是兵不血刃,双方收手,姚清衡主动交出寒天玉;凭本事,则是字面意思的各凭本事,比拼实力抢夺寒天玉。
姚清衡听不懂,不知娄念并非所谓的清风宗小师弟。他道:“二位凭身份是不现实了,便与姚某比……”
他忽地屏住呼吸。他感觉不可视的巨爪扼住他的咽喉。该是一种刻意为之的灵力压迫,阴沉诡谲,弥散在洞中干冷的空气里,密密匝匝地侵袭他的骨髓。姚清衡变了脸色:“这个灵压……好强的魔修!”
娄念针对的只有姚清衡一人,荀锦尧不受影响,说道:“我二人此行与姚族长商谈两件要事,第一件已解释清楚,是为问询雪人族于两界休战的意见,至于另一件……”
“苍焰魔尊与凡界谈和的要求,乃是雪人族的秘宝寒天玉。您亲口同意两界休战,如今苍焰魔尊亲自来取,还望您能信守承诺,极力配合。”
姚清衡的瞳孔骤然紧缩,余光里,他看见娄念指尖不知何时变换了色泽的苍灰火焰。跳动着,映在他的眼里。他的唇瓣不受控制颤抖两下:“……苍焰魔尊。”
第89章 阿尧,我期待你的表现
姚清衡的表情瞬息万变,视线在娄念和荀锦尧之间游移不定。
他顾不得去想魔界从何处得知寒天玉下落。他的面前,分明一正修一魔修,却结起伙来与他对立……
他愈发觉得惊诧惶恐,好半晌才强作镇定,语气沉重道:“正魔两道果真是和气了……”
荀锦尧不言。他说正魔谈和的条件包括寒天玉,实际却是句动摇姚清衡意志的假话——凡界正道根本不知寒天玉的所在地,娄念与莫凌见面那日,也不曾提及寒天玉归属问题。
正道中,知晓实情的除却他二人,唯有秦沧程一人,而秦沧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点头同意,既不打算挑起进一步纷争,势必不会对外宣扬娄念索取雪人族的寒天玉。至于姚清衡这边的隐瞒工作,那是后续要做的。
山洞里一时落针可闻,姚清衡握紧拳头,银色瞳眸中有暗光闪烁。他不说话,荀锦尧二人也不催,直到他攥起的拳头缓缓松弛。
“我明白了。”姚清衡深呼一口气,吐字不甘,“既说过会配合正道,今日的事情我不会反抗。”
与其被动让别人搜身,不如他主动交出寒天玉。荀锦尧觉得,聪明人这样选择并不奇怪:“姚族长识得大局,我二人也不会为难你。”
“但是!”姚清衡提声又道,“魔界当年进犯我族聚居地滥杀无辜,恕我信不得苍焰魔尊的为人。算个小小交易,荀道友叫他放了我的族人下山,否则我可不好安心交付寒天玉。”
娄念一挑眉梢:“你觉得我信得过你的为人?”
荀锦尧向洞内望一眼,雪人平民亦与他回视,眼中满是仇怨。目光微顿,他收回眼:“如果他们与此事毫无干系,我们放他们下山是不难办。只是姚族长莫要将仇恨转移,武断偏见了他人,若正道人人都抱持这种思想,我们上哪儿讨得来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姚清衡自知理亏,不敢再说。可他杵在原地,也不动弹。
“姚族长懂我的意思吗?”荀锦尧提示,“您该证明雪人平民与寒天玉无关。”
这话不难懂,无非是要姚清衡拿出至关重要的寒天玉做保证——保证寒天玉不在其他雪人手里。
得到不会强夺的承诺之后,姚清衡抿紧唇瓣,单手探入袖里,取了个什么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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