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锦尧与他一眨不眨对视一会,忽而意识到他等待着,似是想获取一句认可。荀锦尧忍了忍笑:“很厉害,换我来也未必能种活的。”
“那不成,”娄念否定很快,眉梢也耷拉下来了,抿唇可怜道,“只这一棵,无论如何你也得种活,阿念会帮你。”
荀锦尧逗他道:“这可不好答应,你有心偏袒,都是从我树上要来的,你却只要这一棵成活。”
“它不一样,”娄念垂眼道,“你亲手折给我的,只这一支。你想它代表什么用意?”
荀锦尧微怔:“只这一支……也好。”
“无花,莫疑真心。”
——
冬日里的苹果能抗冻,荀锦尧还记得他院里那棵,除了刚栽,入冬基本没管过,遑论魔界气温高些,不能冻坏才对。
短短几月,枝头的叶片已落得精光,荀锦尧走至树下捡了根断枝,抬眼望向枝头。
娄念靠在矮墙边看他:“不是冻的,难道是虫子啃的?”
“……”
荀锦尧道:“起初我想它被虫子啃坏了根系,可先不论寒冬里什么虫子这样厉害,断口若真赖了虫子,应当从枝干就能看出,比如干枯萎缩或颜色改变……可你瞧瞧这个。”
他把树枝往娄念眼前递了递:“它这口子断得不算很新鲜,却绝不像虫子啃咬,结合痕迹判断,更像被人折断丢掉的。”
娄念略一眼:“种在绯月殿的苹果,我不在也有人看顾,我差人问过,还未有结果呢?”
荀锦尧看他两眼:“魔界有凡界没有的虫子吗?”
“你能找着就有。”娄念表情不动,“看我干嘛?”
“……无事。”顿了顿,荀锦尧道,“这虫子特别了些。”
娄念亲手种的苹果,绯月殿内无几人敢乱动,就算动也不该成这副模样……荀锦尧想,对方死不承认,便是贼喊捉贼,掐断了枝子,再为难自己从苹果树上挑刺儿。
昨夜的预感应验,要闹就随他闹吧,配合着演一演也无妨。荀锦尧摇头,撸袖子要挖土。
娄念抱手换了个站姿:“无事谁让你看我?我想我们关系没好到有事没事都能看两眼?”
荀锦尧拿着树枝动作一顿:“……没好到?”
他身形还未欠下,眼里的光已扑朔闪动好几轮……没好到,不是单纯找茬的不能看,而是没好到那份程度,没有看的必要和理由。只用区区三字,就将他对娄念过往的所有都否定,连同两年后重逢温存,也不过做戏与各取所需。
或许对方只是一报还一报。荀锦尧没再作声,拿树枝随意翻了翻树根处的土壤。
娄念看他一会微微蹙眉:“你……我见你也不稀罕。”
荀锦尧闭了闭眼,本想装模作样也没了心思,丢下树枝起身就道:“我没办法,容我回去一个人想想。”
“你要走!”娄念一把握住他手臂,眼里阴沉几欲择人而噬,狠狠道,“如今你甚至不屑伪装,稍有不顺便避着我不见吗?”
“并非。”
这次荀锦尧记着了没再往身侧看,单手按在他握自己手臂的手,望进虚空平静道:“你我之间能说的话已说全,今日你找我来也不过使计找茬,若见我只觉心中不快,不如暂且不见。”
“使计找茬……”娄念低低念了遍那四个字,“你荀仙长素来成熟守礼知进退,我在你眼里不过无理取闹不知适度的傻小子。两年前我真情相奉你也曾一再推拒,当我只是玩闹。”
“我不是……”荀锦尧终是没忍住转头与他反驳,恰望见他明灭不定的眼眸,明时是炫目的花火,迸发野蛮激烈的愤怒与怨怼,灭时又像深渊里漆黑的空洞,充斥永无止境的失落与绝望。
“可我只是想见见你。”终于他缓缓开了口。
他气荀锦尧狠心待他,更气自己经此一事仍未彻底死心,心中留存眷念思慕,不争气也丢人,连见面都要用拐弯抹角的理由,无法畅畅快快说出“我想见你”四个字。
他是想见荀锦尧,可一见到荀锦尧便会思及对方根本不在乎他、不把他放在心上,甚至能狠狠向他捅出一剑的残酷与冰冷。于是那种见面的欣喜,便于无形之中默默转变为了怨愤悲哀与委屈不满。
他咬咬牙想忍了,又想荀锦尧好狠的心,哪怕怀疑他折断的枝子,也不肯直言,不复亲昵,有了一层不知何时布下的隔阂,好像有什么都不能坦白与他说出口,他便心中郁闷难受起来,话一出口也是有意给对方找不痛快的。
可他没想到荀锦尧就这样处理他,将他放置不理。
他看着荀锦尧,眼里有一丝迷茫:“你以为的使计找茬,只是我想见你。”
“倘若当初便是与我随便玩闹,如今知我当真……你引以为豪吗?”
第154章 恭迎尊主
自那日不欢而散,娄念再没往幽娥领地传过消息。
荀锦尧在领地内待着,到处瞎逛没啥意思,地盘上的魔修总归嫌他是个捅苍焰魔尊刀子的正道,要不是碍着他是娄念亲自指派的领主,估计早就在明面上与他翻脸,蹦大街上试他的斤两。
他便也有眼色不与之交流,成日里除却归心剑法便是迷心镜碎片,闲来已开始琢磨栽花种草,就当帮着整顿环境,也算尽一份领主的责任。
他专门要了盆吊兰放屋里,在清风宗时,他兰清院的寝居内也有一盆,隔三差五就要修剪,习惯也顺手。
陆十一按他意思捎了讯纸回来时,他正拿剪刀修着叶尖一点枯黄:“你放着吧,我待会看。”
陆十一依言照做,走近了见他手心里攒着的碎叶,先是无言,没忍住评价一句:“您心态不错。”
那日荀锦尧与陆十一随行去往魔都,某些话入耳,恰因真情不改,心中也是疼的。因而他返程一路上沉默寡言,明眼人不消多问,也知他与娄念相见并不愉快。却不料短短几日时间……这人又振作起来栽花养草,瞅着啥事儿没有。
“这就算好了?”荀锦尧听来却笑,“就当是好的,不好也没用,再是艰苦难捱,日子也得照常过,还不若好点呢。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陆十一沉默片刻:“……您言之有理。”
吊兰叶片修剪得差不多,荀锦尧把剪刀放回桌上,拿过那张讯纸大致看两眼,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煞罔身份暴露之后,其本体做的一些事情——诸如三番两次索取迷心镜碎片,亦或意图发动两界战争,这之类行为都得到正道中人进一步推测与揣摩,基本都有不错的结果,并未造成多余的误会。
可唯有一事例外,当初煞罔强逼荀锦尧对外承认卧底之名,要的是魔界针对清风宗的仇恨。此事本该在荀锦尧与娄念顺利回归魔界后得到解决,可荀锦尧被谢宇斌算计,煞罔留下的烂摊子,就这样阴差阳错被续了盘。更甚至因为魔界两位尊主在位,惹得事情进一步发酵。
……且不论煞罔,倘若娄念放任那些魔修,他们只会愈加癫狂,一波随一波地往上跟风。
荀锦尧面露为难,手指无意识轻点桌面。娄念既没有多管多问,便是将对他的情绪连着发作在了清风宗身上。
一言概之,继续下去会相当难办。
忽而荀锦尧目光一顿,落在陆十一袖口的位置:“还有吗?”
陆十一这才将那险险掉出的纸张抽出,点头将其递上:“幽娥领主亲自发函邀约,您看自己安排,我可代为回复。”
邀约?荀锦尧心中一动,打开信函逐字阅读。
划给自己的地盘,就算真挂了名头,也不改他身处幽娥领地的事实,因而他对会跟幽娥领主产生交集并不意外。
信函是想邀请他往幽娥领主居住的幽月城一游,以示友好。大体看下来并无敌意,却不知幽娥领主当初目睹他捅娄念一剑,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我可能……出不去?”
荀锦尧不确定问完,又摆手道:“罢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先莫要给你们领主回信。”
这几日娄念不肯找他,他思及那日相见,也不知主动联系的结果是否会更糟糕,索性先留时间让双方缓解。今日一事倒算个机会,或许是时候联系过去,若时机巧妙,也可提一嘴凡界的事情。
陆十一点头应下,临走到门前似是想起一事,忽而道:“其实若不出意外,尊主本人也会去的。”
“?”荀锦尧诧异道,“他去做什么?”
总不能是幽娥领主心血来潮,不止给他发了信函,还给娄念发了一个。
陆十一道:“近二三十年来,九幽深渊内苍焰时常躁动不稳,偶尔会漫出悬崖,波及地表范围,靠近深渊的两大领地已将靠南领土清空,是为防备万一。”
“尊主隔段时间会去两大领地收服压制深渊里的苍焰,算算时候,差不多该幽娥领地了。”
——
赴约当日,荀锦尧随陆十一同行,不算很远的路程,幽娥领主让人差了香车来接,御马的车夫是两个清俊秀气的男孩儿,约莫十七八的年纪,面孔还留存些青涩,寒冬的天气穿着格外清凉,袒露细白的脖颈和大片的胸膛。
荀锦尧下意识要问他二人冷不冷,可要加个衣裳或暖手炉,却被陆十一制止,似欲言又止,最终只简单道:“幽月城内,城民这般打扮是习惯的,灵力维持运转,不会冷。”
有灵力运转是不容易冷,可灵力一直周转,又浪费又麻烦,多穿两件绘有保暖防风术法的衣裳,总比袒露着散热强。荀锦尧心中奇异,没有坚持。
幽娥领地内环境状态本就比其他领地好,遑论幽月城这等领主常驻城池,道路布置整洁漂亮,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花灯,之间串联着轻薄的绸缎。
荀锦尧惦记陆十一与他说的话,待马车行到幽月城内,专门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两眼。陆十一说辞倒不尽然,城中女子衣着大多如常,而男子相较凡界,打扮则更为招摇暴露。
……是城中独有的传统吗?
荀锦尧心中越发好奇,放下帘子想与人相询,才想起陆十一暗中庇护,车内唯有他一人。
他一时恍惚,翻出袖中收着的一样事物,那是他桌角吊兰新生的一枝白花,临走时他无意望见,花朵小巧可人,鹅黄的花蕊鲜嫩,他驻足看一会,取剪刀小心剪下,淋了两滴清水,来路上仔细呵护,不知能否趁新鲜赠予娄念。
幽娥领主府上早做下迎客的准备,门一推开便有人迎着他泼洒粉嫩花瓣,数道声线齐道:“恭迎贵客临门!”
“???”
荀锦尧眨眨眼,杵在原地有点发懵。
这什么阵仗?隔着朦胧月色与飘摇花瓣,他隐约看见宅院左右两侧似有十二……不,左侧最末好像缺了个人,应是十一人?
还不待他继续确定,离最近的红衣男子迎上一步躬身施礼,温声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您可要先用些茶点,还是容小一为您揉肩捶背、舒活筋骨?”
另一边的蓝衣男子也急急上前一步,双手捧一方软巾,其上置一枚小巧香包:“旅途积攒困倦疲累,贵客便收下小六这枚香包,放于枕边,定能夜夜好眠!”
眼看又一位青衣男子近前,荀锦尧是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不知为何,他有种误入花楼的错觉。
小六还在恳切道:“贵客便收下吧,此乃小六亲手制作之物,一定……”
“小六,”小一制止道,“休要让贵客困扰。”
此话一出便见小六面上失望,荀锦尧忙道:“无妨,我正需此物,谢你好意,我便收下了。”
他刚要上手取那香包,忽听不远一道女声朗笑:“都回来省省罢,这位可不是你们随便招惹得的。”
闻声,几位男子面上微动,以红衣男子为先,转身两手交并腹前,微微弯腰唤:“主子。”
幽娥走来,抬手向下压了压:“我只要你们妥善招待贵客,未要你们这般浮夸。闹成这副模样,传出去可要遭人笑话的。”
荀锦尧刚把香包收入袖中,与吊兰折下的花枝放在一同,作揖道:“幽娥领主,幸会。贵府待客极尽热情,我见来只觉不胜荣幸。”
幽娥笑出声:“你是来客,倒会给他们开脱。”她瞟了眼人群,“几日以来,我这小十一可给你添了麻烦?”
荀锦尧这才发现陆十一不知何时也入了队伍里头,如此看来,这便是幽娥领主十二随侍的真容了。他道:“十一对事尽心尽力,不曾与我麻烦。”
幽娥点头:“不错,那便赏。”
陆十一一怔,诺诺地道:“十一……明白。”
其他几位随侍闻言有人眼神转变,尤其那小六,瞅着还气鼓鼓的、怪不甘心的。真有意思……荀锦尧直觉幽娥领主与几位随侍之间关系微妙,理智没有问。
小一道:“还有尊主未至,昨夜他们一并做了准备,我领他们再等候片刻罢。”
“收了吧!”幽娥摆手道,“这才几点?他可不会早来,他只会赶着正午的时候来蹭吃蹭喝。”
小一颔首:“那便按您说的。”
眼见他拍手召几人回来,荀锦尧心觉奇异,幽娥领主性格如是,却也是下属,按理说不该这般开娄念的玩笑:“领主可是与阿念早有相识?”
“自是识得的。”幽娥领他往屋内,“魔界多有女子流离失所,受人欺辱,我敬孟姑娘鸳鸯楼收留不求回报,在战场对其养子多有照料,殊不知这小子装得可怜,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竟有此事。荀锦尧跟着走两步,还要再问。
“啊……”身后忽有人低低惊呼一声,落在最后头的小十二手忙脚乱,又要从袖中撒花。
“恭迎尊主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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