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剑转身后,在原处站定,秋望舒缓缓抬眼看向了易君笙。
众人也许未能察觉,可方才自己去感受到了,易君笙运气运剑已不如先前利落。
看着易君笙比方才白上一分的面色,秋望舒心中暗自思索了起来。
是体力不支?还是刻意为之,只为诱敌放松戒心?
此时,台下的玉小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迟疑地回头向苏临镜询问道:“我眼花了么?”
“少庄主的动作是不是……比先前拖沓?”
不同于玉小茶看得有一搭没一打,苏临镜看得极其仔细。所以她才清楚,这不是错觉,易君笙的动作,就是比方才慢上了两分。
在对方又一次翻身穿剑而来后,秋望舒愈发确定,易君笙这不是诱敌,而是恐怕有旧伤,在连赛两日后,渐近乏力。
自己想赢,自己需要那把胜秋风换一个等待十年的消息,可自己并不想这般赢过一个难得的对手。
两剑相抵,暗暗角力。秋望舒撑着微麻的虎口,斟酌地开口,头一次喊了自己的对阵之人。
“易少庄主。”
叫了对方的名字后,看着易君笙那双虽无波澜,但却好似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她的舌头好似又打了结,后头想说的诸如“暂时停赛”之类的话却又突然卡在了喉间。
看破了她的欲言又止,易君笙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即将烧到底的线香。
回头时,眼里又恢复了常色。
默不作声地沉腕崩剑,易君笙的剑尖朝上将无奇剑弹开。
“丘姑娘好意,君笙心领了。”
说着,便好似重新蓄起了全身之力一般,带着一股悬河落九天之势,不由分说地朝秋望舒逼近而来。
坚定转腕搅剑,易君笙的剑风带着竹沥清香,异常得冷冽。
她闪身转至秋望舒背后,在秋望舒惊讶转身之际,抬剑点向秋望舒的腰侧!
可惜,无奇剑已到,两剑的相碰声,昭示着此剑并未中。
不过这一剑,其实只是一个起势。
只见易君笙紧盯秋望舒的指尖,定住心神,几次吐纳。
最后一口气息呼出时,暖意与周身气息相接,一瞬之间,惊丛剑尖竟攀附而上,眼看就要刺中手腕。
此时,易君笙刚刚运转完一个小周天。
她凝神再施内力,口中缓声默念道:“一线横波!”
刹那间,剑锋凌厉而出,势如破竹,直刺向秋望舒臂间。
从未见过这般招数,秋望舒一时间心跳得厉害,竟是迈不开脚步。
这一招,曾名动中原武林,而今已是五年未见。
此招一出,祝融潜丁凌泉皆屏息看向易君笙,斯玉声摇扇的动作也早已停下,眼中除了愣怔,还有几分难以言明的情绪。
低声重复着:“一线横波……”,他的语气轻缓,其间好似些不与外人说的怀念。
一线横波,为云照雪所创的近身交战杀招。此招为致胜奇险之招,讲求在两剑相缠,难以破局之时,以内力控剑,利用软剑的灵巧,出其不意地牵制住交剑之人。
而面前被牵制住的秋望舒,却在这短暂的灵海空白里,想起了师君的劝诫。
“比剑么,比得就是谁更会钻空子。”
“等对方为了破局而毫不保留时,你的空子,就来了。”
想到师君那满嘴十年如一日的东拉西扯,秋望舒心里却静了下来。
是,易君笙内力尽出的这一招,就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蓦然轻笑一声,秋望舒如白浪般利落翻身,在右臂抽出的那一刹那,骤然下指。眸中的青衫,银剑皆去,只留朝夜山上的松风之息。剑尖穿过层层翻飞绿意而去,秋望舒眼中眸光越发炯亮逼人!
台上黛蓝和青绿糅杂着电光之影无声地交织在一起,而台下众人连带着座上三人皆屏息而立,不敢出一声气,只有目光紧紧随剑锋而去。
就在这惊心动魄之际,秋望舒心中愈发安静,一股从开场便未有过的松活自寸心间蓬发而出,她也闭目吐纳了几息,睁眼时,内力已汇聚到掌心。
与易君笙已内力控剑不同,秋望舒此招式选择了以力击剑。剑柄受力而出,秋望舒沉下心神来,沉声道出一招:“惊梁!”
“惊梁”一招,为剑式第三招,意在以屈求伸,以退为进。此招讲究,唯有持剑者先置自己于落败之地,方能触机而后生。
在一瞬之间,剑锋自原地破空而去,如破浪疾风般刺向易君笙的腰侧!
而在她剑锋即将刺破绿衫之际,易君笙呼吸一凛,剑身一抛,竟陡然使出一招反手持剑的后钩之势!在剑锋离自己身侧仅有一寸不到之时,生生制住了秋望舒的凌厉剑势。
显然,是在秋望舒翻身点剑之时,便预料到了这后发之招!
惊丛剑如白绫缠身,紧紧附在那闷黑的无奇剑上,而无奇剑,受秋望舒内力所引,离易君笙腰侧只有一指的距离,因两剑相碰,剑尖仍惊鸣个不停。
两人僵持而立,眼中皆有还未褪去的锐劲。
而就在沉默对峙间,一道声音打破了台上的僵持。
“一炷香时间已到!”
“此局为——平局!”
“平局”二字落下,两剑相碰的惊鸣声也终于停了下来。
秋望舒低着头,眼看额侧的汗缓缓滴到无奇剑上。
差一点。
平复着胸口的喘息,秋望舒喃喃想道,自己差一点,便要输给她了。
抬手将汗抹去,秋望舒抬起头来,看向易君笙眼中也不由得有了几分敬意。剑意灵韧,气惊风云,此人的确配得上这把惊世之剑。
想必今日之后,也再无人能说得出一句“告水山庄,再无人也。”
至此,朝光榜的前四人,才算是尘埃落定。其上榜首为丘朝和易君笙二人,紧随其后的第三人是苏临镜,而最后一人便是在一开始谁都没看在眼里的玉小茶。
御风楼上,斯玉声这才回过神来。他方才全心跌进这战况中,连扇子都忘了摇。
失笑一声,他偏头对丁凌泉感叹道:“盟主果然是,料事如神。”
而丁凌泉却早有准备地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她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随即客套道:“斯掌门谬赞了。”
说罢,便拿起那装有胜秋风的剑盒,在侍人的簇拥下,转身走下了御风楼。
一个是不为人所看好的少庄主,一个是初入江湖籍籍无名剑客,但两人的剑法之绝却令人惊羡。
此时,台下众人也才回过神来,看着这难分秋分终得平局的场面,他们不由地抬起手来,由衷敬佩地拍击起了掌心。
其中便有欢呼雀跃的玉小茶,以及虽不作声,但眼中写满由衷敬佩的苏临镜。
一时间,台下便响起了赛过雷鸣般的的掌声。
在不绝于耳的惊叹声中,丁凌泉手持剑盒稳步行来。
面上带着由衷赞许的微笑,她看着两人夸赞道:“后生,果然可畏。”
看到装有胜秋风的剑盒,秋望舒身形欲动,可是听到丁凌泉的声音时,秋望舒身形又一滞,下意识地地将脸朝与丁凌泉相反的方向躲了一躲。
躲完才想起来,自己的易容好像也没那么容易被看穿,才又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来。
而丁凌泉好似浑然没注意到秋望舒的动作,只是走到两人面前站定,随即继续说道:“两位姑娘剑法精妙,实力相当。”
抬起了剑盒递到了两人面前,她似乎有几分为难地对两人说道;“但这胜秋风,却只有一把。”
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了秋望舒身上,丁凌泉温声问道:“又该如何抉择呢?”
方才秋望舒的动静并未躲过易君笙的眼睛,此时她用余光看到了这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不欲开口作答之相,眼中便又多了几分笑意。
想起秋望舒所说那句:“为了胜秋风”,她于是抬起了头,举止大方地对丁凌泉说道:“那便正好。”
“我从吴州来此,只为正名。”
“这把剑,便交给丘姑娘吧。”
此话一出,一旁的丁凌泉面上露出几分诧异来,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常色,欣慰对易君笙说道:“告水山庄何其有幸,有这般为人的少庄主。”
若是旁人听了武林盟主的这一句,定当场喜形于色,满面都是压不住的神采飞扬了。易君笙却微笑着,泰然自若地接下了这句夸赞。
而一旁的秋望舒听到易君笙竟无意争抢胜秋风,倒是愣住了好一会儿。
见她神色哑然,易君笙再次开口,神色温和地说道:“丘姑娘。”
“比剑时我并未相让,与你一同夺下首位,已是得了我要的名。那姑娘何不把剑收下呢?”
易君笙这话说得坦荡,似乎当真只为登台正名,不图所谓荣禄。可是,若她当真不争不抢,那逢春楼那晚又何必冒着疾雨,从百里外的吴州赶过来。
似乎是看穿了秋望舒心中所想,易君笙思索片刻,转身朝她走近了一步。
“如果丘姑娘怕欠我一个人情的话”
顿了顿,易君笙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那不如下次给我看看,丘姑娘自己的剑是什么样子吧。”
此话一出,秋望舒的呼吸一滞,整个人瞬间僵楞在原地。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登台后第一句到现在。
她说这些话,究竟是有什么意图?
是在戏弄自己,试探自己,还是……对自己另有所图。
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后,秋望舒才转头盯住了易君笙的眼睛。
可是易君笙依然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样子,就那样温柔地看着她,仿佛能直接望进她眼底去。
霎时间,秋望舒眼中浮现出一层恼怒来。
她登台,只为胜秋风,不为和告水山庄,和中都武林牵扯出什么旁的关系!
所以不管易君笙有什么打算,都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强压下心中怒气,秋望舒猛然转头,对着丁凌泉的方向躬身道:“那丘朝,便谢过盟主和少庄主的赠剑之恩了。”
说罢,她伸出双手,干脆利落地接过了锦盒。
手上重量一轻,丁凌泉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又笑着调侃道“如此正好,丘姑娘也能换一把更配得上你的剑了。”
说完,她整了整衣袖站好,对着两人微微颔首道:“我们酒宴上再见。”
听到酒宴二字,秋望舒神色中露出了几分不自然来。
赛后按例设有酒宴,赴会之人皆可参加,是为庆祝中原武林这几年来的兴盛,也是为了给榜前即将西行的四人践行。
可她并不打算与其他三人结伴西行,所以自然更不会去今日的宴席。
想到这里,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连带着手中的锦盒都好似重了几分,沉甸甸地压在手心里。
丁凌泉没有察觉到秋望舒神色的变化,她交代完这句后便退后了一步,易君笙也随即行了礼,回道:“多谢盟主相邀,君笙收整好便来。”
而秋望舒也一言不发地将头低得更低了些,最终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丁凌泉走了,人群却又涌上了台来,有的是真心仰慕,前来贺喜的,有的是想凑个热闹,好再仔细瞧瞧这朝光榜榜首是个什么模样的。
玉小茶夹杂在其间,她已边跃起,一边兴奋地摆手喊着:“阿朝!阿朝!”
听到玉小茶的呼喊声,见到各色颜色的衣衫混杂在一起涌到了眼前,秋望舒只觉得一阵紧张。她默默吸了一口气,捏紧了剑再睁开眼,随后便在转瞬就看好了一条突破重围之路。
正当她拔腿准备溜之大吉时,身后的易君笙却蓦然出了声。
“丘姑娘,明日卯时三刻,我们在正南门见。”
闻言,秋望舒的脚步停了停,握剑的手也紧了又紧。
但过了几瞬,她又松开了手,不予作答,也不回头看身后之人,她扭头转过了身去。在众人还没看清她的身影时,便已几个闪身涌入人群之中。
直到走下了台,走出了离惊澜台一丈外,她才听到玉小茶一句惊讶的“诶!那么大个人呢?!”
听着身后的惊呼,她也没有再停顿,只是默默低下了头,掂了掂怀中剑盒,混在散场的人中,扬长而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直到她消失在拐角,易君笙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背影。
……
第011章 消息到手
鱼课司巷口,秋望舒身负锦盒疾步行来,是下了惊澜台后,她便一刻也不停地朝泊西老头儿这赶来。
从上朝夜山学剑到来到中都,花了她整整十年,可从登上惊澜台到取得这胜秋风,只用了三日。
此时她已快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奋,每一步都好似踩在鼓点上,心中鼓声阵阵不止。
三步并做两步,她走上了那门前的台阶。
泊西老头今日的字,是一个“开”字。秋望舒照例转完了三圈,在听到机关“咔哒”声后,她抬手掩去了面上激动,推门而入。
还是一样杂乱无章的院子,但不同的是——今日,泊西老头好像知道她会来似的,揣着袖子,提前等在了主屋门边。
见她手持锦盒而来,泊西老头哼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倒是真有几分能耐。”
秋望舒才顾不得他服不服气,她只管捏住了锦盒,开门见山地问道:“剑我带来了,那消息……”
知道秋望舒心急,泊西老头也不卖关子了, 直接打断了她:“先把你跟老头子借的宝贝无奇剑还来,若是断了或者缺了个口,你便照价赔给我。”
泊西老头倒是不害臊,这剑拿来垫桌角别人都不愿意,还好意思叫宝贝无奇剑。
没好气地将那完好无损的无奇剑掷出,直接扔到老头儿怀里,秋望舒抬头再次逼问道:“消息。”
啧啧了两声,是老头嫌她心急,故意慢悠悠地走进门去,在柜台下摸出一张地图来,随即右手一晃,将那方才还说是宝贝的无奇剑狠狠扎到西疆边界之处。
西疆多部族,却并无多少江湖门派,唯二有些声望的,便是早已销声匿迹的钰龙神教和叫中原武林为之忌惮的继明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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