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珏一腔热血瞬间冷下。
“贫僧听闻世子殿下与连阴境圣女私交甚笃,”无妄缓慢捻动佛珠,一字一句道,“若世子真心想救贵妃娘娘,何不向对方讨要此蛊?若晓之以情,或许能拿到。”
……怪不得刻意来此说与我听。
楼珏沉默不语,无妄从怀中摸出一纸信笺:“如有疑虑,贵妃娘娘手书在此,请世子过目。”
他迟疑着接过来,果然是姐姐的笔迹,寥寥几笔只阐释自己难保龙种的窘迫境况,最后叮嘱“诸事听从国师吩咐,家族荣辱与本宫性命,皆系此胎矣”。
管家突然在门外示意:“禀告王爷,大门有一位姑娘拿着世子玉牌前来寻人。”
赫然便是初次见面时,楼珏赠予苗秋儿那块。
他神色复杂,楼誉并不搭话,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无妄笑道:“世子,安心去吧。”
楼珏犹豫地看了眼楼誉,慢慢拿过玉牌,朝二人作揖,转身往外走去。
等楼珏身影完全消失,楼誉才道:“国师,皇上圣旨是要楼某出兵剿杀连阴境蛮夷,何必废此周章。”
无妄道:“王爷稍安勿躁,连阴境善蛊,就算出兵也得等八月十五封蛊拜月。何况贵妃娘娘龙胎难保是事实,用天妖蛊能保命也是事实,若不利用此机会,如何让世子殿下心甘情愿说出连阴境入口?”
楼誉双目紧闭,不再多言。
“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苗秋儿牵着楼珏的手,小声问道。
楼珏回神,将外袍披上,摇了摇头。
“婆婆给你量尺寸做雄衣,等我们成亲的时候穿。”苗秋儿笑容清浅,“快谢谢婆婆。”
楼珏依照着向面前的老妪躬身拜谢。
苗婆婆摆摆手,她不通官话,和楼珏无法交流,不过见其年轻端正,俊秀斯文,苗秋儿又如此喜欢,便只好随她去了。
量完尺寸,苗秋儿便带着楼珏去到一处尚新的吊脚楼,里面陈设器具竟与安滇王府高度重合。
“我这段时间照着你的屋子布置的,”苗秋儿挽着他手臂,“但是有些太贵,有些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就只能弄成这样。我们这边成亲以后就不能和长辈住了,你既然愿意来连阴境陪我,那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看一下有没有不喜欢的地方,我再改。”
楼珏抿唇,无声摇头。
苗秋儿放开他,关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楼珏迟疑许久,还是问道:“小秋,连阴境里面,有没有一种蛊,叫天妖蛊?”
话音未落,苗秋儿瞬间变了脸色,秀气的眉毛深深敛起,目光满是警惕和审视:“为什么问这个?”
楼珏扯了个慌:“我听到一些传言,说有这种蛊可以用来做保胎药……”
苗秋儿不太自然地伸手盖住小腹,含糊道:“乱说的,没这回事。”
楼珏不太甘心:“当真?”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苗秋儿皱眉,“别问了。”
因为天妖蛊的这番谈话,两人的兴致都不高,苗秋儿本还想带楼珏在连阴境内逛一逛熟悉熟悉路,最后还是作罢,早早将人送出了连阴境。
楼珏前脚回到王府,无妄后脚就来找他。
“世子可曾探听到天妖蛊下落?”
楼珏摇头:“她说没有。”
闻言,无妄摇头失笑。
“笑什么。”楼珏不太高兴。
无妄:“贫僧还以为圣女对世子情意深重,原来竟连这样的小事也要隐瞒,看来也不过如此。”
楼珏面露不悦,冷哼一声。
“天妖蛊定然在连阴境内,连世子身上都沾染有其气息。”无妄气定神闲,“只是世子并非修行之人,所以探寻不到。不如世子将进入连阴境的道路告知贫僧,由贫僧前去搜寻,也好救贵妃娘娘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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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多,指男子
雄衣,指婚服
还有一章结束回忆杀。
第77章 离鸾有恨,过雁无书5
楼珏没有立刻答应。
内心深处对苗秋儿的信任总归多过无妄,他不想因天妖蛊一事与自己心爱的姑娘生出龃龉,本欲作罢,可没过几日,王府便收到了京都加急传来的天子手谕——
八月之内,安滇王务必寻得天妖蛊进京面圣,如有不力,依律治罪。
情势陡然严峻,城内开始张贴招兵告示,军队演习时的呐喊震破云霄,漫起的烟尘连王府内都能看见。
观星楼上,楼珏眉头紧锁凭栏遥望,忽闻背后脚步声。
无妄向他抬手见礼:“阿弥陀佛。”
楼珏回礼:“国师。”
“世子,还是执意不肯说出连阴道路?”无妄叹道,“若告诉贫僧,由一人进去寻得天妖蛊,总好过铁蹄过境,连阴血流成河……真到这步,世子又如何与那苗氏圣女相处?两害取其轻,还望世子多加考量。”
进到生陷谷,楼珏耳朵里都还回荡着无妄的声音。
他太过焦虑,路过林中湖时都没注意到树上的人。
苗秋儿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折腕隔空投下,叶根精准插在了楼珏发髻上。
突如其来的力道将楼珏推得趔趄,他取下叶片回头,看到了坐在树上晃腿的苗秋儿。
“……小秋?”楼珏有些惊讶,“我正想去找你。”
他走到树下,抬头仰望苗秋儿,伸手做出拥抱姿势:“下来吧,摔到可怎么办?”
少女盯着他,摇头。
她态度坚决,楼珏无法,只好席地而坐。
“我们相隔得这样远,真是太不方便了。”楼珏无奈,“你把小翠从我身边叫走,我连和你传个话的机会都没了。”
小翠是苗秋儿送他的一只翠鸟,二人定下关系后,苗秋儿每次来找他前都会让小翠提前告知。
只是那晚在蛊洞……苗秋儿元气大伤,维持不了和小翠的联系,便把它收了回来。
上一次见面本来是想把小翠拿给楼珏的,可对方突兀提起族内密辛,闹得不欢而散,小翠也就还跟着她。
闻言,苗秋儿思忖片刻,手放到唇边吹了个宛转的口哨。
不多时,楼珏便听到羽翼扇动的声音,许久不见的小翠鸟落到左肩,在他衣裳上蹭了蹭喙。
“……你原本也是准备来找我吗?”楼珏随手摸了摸小翠鸟,看向苗秋儿。
后者稍作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楼珏心里酸涩:“小秋,我知道你不喜我提天妖蛊,可——”
苗秋儿双眼微眯:“可什么?”
楼珏抿唇,无妄交代过不可向苗秋儿透露滇军意图进犯连阴境一事,恐其藏匿蛊虫,惹怒圣上得不偿失。
“……没什么。”楼珏含糊道,“我以为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了,可你连这种小事都不愿告诉我。”
苗秋儿脸色骤冷:“小事?你既对天妖蛊一无所知,事大与小,又有什么资格评断?”
她的眼里暗藏怒气:“何况,你对我无话不谈了么?”
楼珏心里一紧,见苗秋儿跳下树要走,连忙拉住她,低声下气:“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我的姐姐有孕在身,不知道哪里来的传闻说天妖蛊可以保胎,我才想着问问你。是我不知轻重,你打我骂我撒气都可,但别不理我。”
苗秋儿停下脚步:“你的姐姐?皇帝的妻子?”
“是妃子不是妻子……”她一直不太能理解汉人一夫一妻多妾的习俗,楼珏也没多废口舌,“总之就是不太好,没有天妖蛊保不住。”
苗秋儿:“天妖蛊不行,但我可以为你想其他法子。”
楼珏大喜过望:“当真?”
“我正在炼安胎蛊,还有几日便成了。到时候给你姐姐服下,胎儿自然会平安。”苗秋儿说着,飞快地扫了眼楼珏。
对方仍旧一脸喜色,喃喃道那真是太好了。
苗秋儿抿唇,心里泛起一点难言的失落。
“……天妖蛊到底是……算了,”楼珏话说到一半,自己打断,“你不愿意就不提了。”
苗秋儿挣扎许久,还是道:“天妖蛊是我们族内传承千年的护族圣蛊,是庇佑连阴境的神灵,我一直在侍奉它。知序哥哥,天妖蛊很危险,被它盯上会变成怪物的,你如果不想害死我,就听我的话,不要再问了。”
苗秋儿以为说到这种程度就能断绝楼珏对天妖蛊的好奇,殊不知她对天妖蛊异变后果的含糊其辞,反倒让楼珏犹豫起来——
这样可怕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要让苗秋儿留在身边。
再见到无妄时,楼珏先说了苗秋儿要给姐姐提供安胎蛊的事。
“如此,是不是就不用出兵连阴境?”楼珏问。
无妄微笑:“世子,圣旨上说的是让王爷带着天妖蛊进京面圣,可没提到安胎蛊。”
楼珏脸色苍白:“要天妖蛊……不就是为了安胎吗?”
无妄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和怜悯,随即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圣意难违啊世子殿下,要救王爷和连阴境,只有世子告诉贫僧如何进入连阴境,贫僧自行取来天妖蛊,万般难处,均可轻易化解。”
楼珏咬牙不言。
少年人藏不住情绪,无妄看到对方脸上挣扎之色,循循善诱:“天妖蛊会惑人心智、侵蚀魂魄,若是哪一天圣女侍奉出了意外,她会被天妖蛊吞噬的……”
楼珏听得心头一跳,手掌也紧紧攥成拳头。
……平心而论,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苗秋儿终日与虫蛇猛兽为伍,若再加上一个万分凶险的天妖蛊,楼珏甚至可以预见自己婚后日夜为苗秋儿提心吊胆的模样。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苗秋儿、父亲、姐姐、阴暗蛊洞里密密麻麻的陶罐、攀爬蠕动的蜈蚣毒蛇……和明黄圣旨。
楼珏声音沙哑:“你有几成把握找到天妖蛊?”
无妄压抑心中狂喜,用沉稳的声线道:“世子放心,绝无差池。”
“……生陷谷里,有一片林中湖。”楼珏缓缓道,“背湖南行二十里,会看到一道瀑布。瀑布旁有古藤蔓,从左往右数地十七根,拉下便能看到瀑布后面的路。穿过峡谷,就是连阴境。”
无妄立刻站起,袈裟一抖便旋出几只乌鸦,飞向半空转瞬消失。
几息过后,无妄指尖黑雾乍起,凝成一根墨色鸦羽。
他颊边肌肉微微颤抖,闭目几个沉重呼吸才按捺住狂热的心。
“世子果然坦荡。贫僧还有一事,请世子相助。”无妄道,“中秋之日封蛊拜月,贫僧欲在那时进到连阴境寻天妖蛊……不过圣女有驭蛊之能,若是撞上,恐怕横生枝节。世子可有法在八月十五将她叫来安滇城内?”
楼珏也担心无妄寻蛊心切伤到苗秋儿,便召来小翠鸟,写了一份信,道自己已将二人婚事告禀父王,请她八月十五入府参加家宴。
如此写法是有私心在的,他想逼楼誉接纳苗秋儿,若不借此机会,实难说动固执的父亲。
“父王那边……”楼珏看向无妄,后者立刻会意,接过话道:“世子无虑,家宴一事贫僧定会说服王爷。想来好事不远矣,恭贺世子。”
楼珏揉了揉狂跳不休的右眼皮,在心悸中放飞了小翠鸟。
苗秋儿将楼珏给自己置办的衣裳挑了几件叠进包袱,出门时苗婆婆将刚制好的雄衣塞给她。
“让他试一下,记住哪里不合身,拿回来我再改一改。”老人摸着苗秋儿的额头,神态温柔。
苗秋儿嗯了声:“等陪楼珏去京都救了他姐姐,我立刻回来。明天封蛊拜月,我不在连阴,让大家都小心些。”
苗婆婆点头,往外摆手:“去吧,出远门照顾好个人。”
山里的野桂花开了,苗秋儿走到峡谷时四周忽地起风,她在浓郁的花香里回头,身后满月当空,月华如练披在一座座吊脚竹楼上,烛火稀疏,万籁俱寂。
苗秋儿驻足许久,还是转身走入峡谷。
这回走的路与往常不同,楼珏信里说要让她带上安胎蛊一起去京都救其姐,所以见面的地方与去安滇王城完全相反。
破晓时分她来到约定的地点,却没见到楼珏,只有一辆马车和两个小厮丫鬟。
这两人她倒是认识,是楼珏在别苑教她练剑时近身伺候的人。
小厮牵着缰绳,朝苗秋儿拜了拜:“姑娘,世子让小的在此接您,他已先行一步,在贤城等候姑娘。”
苗秋儿皱眉:“贤城?”
“从此地北上九十里,便是贤城。若今夜不歇,至多明日便到。”小厮垂首,奉上楼珏的贴身玉牌。
苗秋儿接过,不明白楼珏怎么会抛下自己先走,但对方的气息确实在北方。
她最后还是满腹困惑地坐上了马车。
车内燃着熏香,苗秋儿本就赶了一夜的路,此刻闻着更是昏昏欲睡,尽管心绪不宁,却还是皱眉阖眼。
马车后方,安滇王城逐渐被风沙掩盖。
“父亲!”楼珏被严严实实捆在王府厅堂,他看着一身甲胄的楼誉,心中的恐惧攀升到了极限,“你答应过我不会出兵的!”
楼誉剑眉倒竖:“逆子!国师来的第一日,就带来了皇上踏平连阴境的圣旨,你是想让为父抗旨吗?!这可是死罪!”
他看着双眼血红面目狰狞的楼珏,顿了顿,冷硬道:“我劝你趁早对那妖女死心,国师截了你的信鸽,已将那妖女哄骗出连阴,他会在贤城亲自斩除此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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