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旸说到此处,忽然抬手抓住了钟林晚手腕,带着那支抵在命脉上的银针缓慢离开她颈侧,钟林晚怔看着林旸掌心平躺的褐色药丸,一时竟忘记反抗,林旸认真凝视着她,目光深处隐隐悲戚,“所以我要你设法留下她的命来。”
“她若真能醒来,可暂保两个时辰内神志清明,只是蛊效过去后会痛得发疯,我们会尽快驱车赶往长白,你那疯子师叔见识的多,兴许能够救她,在这之间我要你尽你所能护她性命,你可明白?”
钟林晚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林旸掌心,似是听进了心里,又好似茫然,许久,钟林晚晦暗的眼中缓缓落下一滴泪来,沿着脸颊无声滑落,她胸口忽而重重地起伏一下,喉中发出短促的一声喘息,泫然欲泣,“小白还有救……”
钟林晚抬眼看向林旸,嘴角抿出一抹凄哀至极的弧度,又哭又笑,“小白还有救,她还有救……”
林旸看得心痛,却目光坚定地点头应了她,“我们现下便走,你在车上暂与她做处理。”说话间,拾步走向床前,弯腰将白霁抱了起来,匆匆向门外走去,停在外头的马车很是简陋,是她不容易在一家农户中找到,还是由那家大儿子成亲时的婚轿改的,看上去仿佛跑得稍快便会散架,林旸将白霁小心地倚在座上,内里太过狭小,她甚至无法令白霁平躺下。
“冰块脸,你若能听见……”林旸垂眸看着白霁,艰涩地开口,须臾,半是自嘲半是黯然地摇了摇头,“倒是我傻了。”
她不敢告诉钟林晚,甚至连洛渊都犹豫着不敢告之,只因这药本不是救人之药,它只为耗尽她的最后一丝用处而制,是师父与她的东西,她从前从不敢用,第一次用便是与洛渊相遇的一次,她疼得死去活来,不若就在墓中被黑袍杀死,能活下命来实是侥幸中的侥幸,她怎敢将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给予旁人,洛渊或许尚可隐忍,钟林晚却禁不住再一次失去,得而复失,只会让人疼得更加彻骨,那时怕是即便废了钟林晚手脚亦留不住她的命了。
林旸阖了阖眼,收回目光,起身退出车外,回首时钟林晚已跟了出来,她走得摇摇晃晃,显是方才抵在命脉上的银针当真伤到了自己,林旸看着洛渊从后方将她抱起,带着她亦进了车内。
车厢内狭小,钟林晚小心翼翼地将白霁抱在怀里,晦暗的双眼中重新凝起专注神色,坚定又迅捷地察看起白霁伤口,天权本以刚猛见长,剑身厚重刃宽,那伤口亦较之寻常剑伤可怖得多,单看上一眼钟林晚便觉剑仿佛刺在了自己身上,疼得心口鲜血淋漓。
林旸从外掀起帘来,目光凝视着白霁,“我寻到她时她的胸口大穴已被封住,只是依然失血不少,我只在农家中找到些寻常草药,银针却实不常见,待我们出了昆仑山域再寻个小镇更换车马伤药。”
钟林晚正在车座的包裹中翻找杂乱的药草,听见这话,动作不由顿了顿,林旸不欲拖延,便要回身退出,车帘即将放下时,听见钟林晚低微沙哑的语声从内响起,“对不起林姐姐,洛姐姐,方才我……”
林旸淡淡一笑,轻声应道:“无事,你顾好她。”
她在车外坐下,洛渊便执起缰绳,挥手一振,那匹老马便迈开四腿奔跑起来,林旸仍不敢看洛渊,有些瑟缩地僵坐着,于神都之时,洛渊便得知她背上伤势甚重,几近濒死,即便在那时,她亦不曾说出这药的真正效用,即便在那时,她依然对她有所隐瞒。
林旸两手无意识地收握,愧疚心疼折磨得她无法静心,她想着如何同她解释,却发现错皆在自己,根本没甚么可解释的,思绪正自纷乱之时,右手忽然触上一抹冰凉,纤细凉润的手指伸入她指间,将她已在掌心刺出红印的五指缓缓展开,清冷语声自身侧淡淡传来,“我还未问你,你便自己责罚起自己了?”
林旸动作一顿,犹豫着看向身侧之人,洛渊双眼望着前方,并未看她,姣好优越的侧脸在一片雨雾中尤显出尘绝色,林旸低声开口道:“小美人,你未生我的气么……”
“有。”
“……”
洛渊语气淡淡,倒未真听出生气来,林旸却清楚她确是该生气的,垂着眼不知如何接续下去,洛渊将她手掌展开,左手却未收回,掌心向上抬起,展在她身侧,林旸抿唇看着,片刻,将一枚乳白瓷瓶缓之又缓地放在了她掌心,东西虽已放下,双眼却仍未离开,满目担忧地看着,薄唇不知开阖了几次,终于低声向她道:“小美人,你……你莫要吃它。”
洛渊未应声,自顾收回手去,片刻,轻声启唇道:“阿霁有几成机会可以醒来。”
林旸目光黯了黯,刻意压低了声线,“不足一成,这不是救命之药。”
她这般回答,身侧便沉默了下去,久久未有声音传来,林旸知晓她的心思,亦不出声扰她,又过许久,身侧低黯的语声才又传来:“你那时有几分机会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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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惊天巨糖!(确信/我还是要解释一下,原本的大纲里小白确实是要死的,阿晚会为此转换心性,变得冷血偏执,与洛洛林旸她们分道扬镳,独活百年,寻找复活小白的办法,苦心孤诣,变成新的美强惨(不是,阿晚的独白我都想好了,十九岁时你说要等我回来,如今已过去了两百一十五年,我依然未能将你寻回,你怎能骗我这么久 之类的话,长生设定确实有用,但只能用在活人身上,不能起死回生,所以阿晚最后的结局也是失败的,挣扎百年后孤零零地死去,副cp就算完全be了,但是这条线要完全写好写细又会发展得很长,我本来想另起一部,因为一些原因暂时打消了念头,再加上在群里不小心犯了个错误…就把钟白的结局改写啦
第219章 大雨将至
白霁醒来时是几人开始逃亡后的第二日傍晚,连绵两日的大雨未停,嘈杂的雨声将她惊醒,白霁微微蹙起眉头,长睫轻颤,入目是逼仄压抑的昏暗。
视线缓缓扫及周遭,未见到旁人,白霁垂下眸来,目光触及胸口,那里的衣襟半掩着,似是有人常常察看,莹白之上缠缚了厚厚一层细布,有小片血迹透过细布殷透出来,并不严重。
沉睡前的记忆迟缓地回到脑中,画面纷乱,阿晚怯弱无助的呼唤,阿晚哭得通红的双眼,阿晚温软期盼的笑脸,还有……
白霁状似疼痛地蹙了蹙眉,目光微冷,胸口血色不重,亦无多少疼痛传来,好似这只是一处轻伤,然而记忆中最后的景象仍在眼前,利刃穿身的痛楚和鲜血流失的无力还在身上,以及最后也未能触及的那抹温暖……
白霁想到此处,指尖微动,将自己半边衣衫敞开,手指触上胸口,将缠绕的细布一道道拆解下来,血色一层层晕染扩散,愈渐浓重,最后全然掉落下来,白霁目光凝住,久久不动,那些记忆果真不是她昏迷时的幻象,伤处依然存在,依然是足以令她殒命的狰狞伤口,现下失了阻碍,又有血水缓缓淌出,在柔白的小腹上留下一道细流,好似这具身体中的血已流尽了一般。
入耳的雨声忽而愈响,伴随着清凉湿润的风拂在身上,白霁抬眸,车帘已被人从外掀开,雨幕中的一双深眸见到她醒来,明显见了惊讶之色,动作亦随之顿了顿,“阿霁。”
洛渊凝视着她,眸色由明转晦,难掩复杂,停顿须臾才又接道:“感觉如何。”
白霁却未应她,双眼凝在洛渊身上,声线低冷,“我为何未死。”
这句话问得直白,洛渊一时无法作答,她性子从来内敛,这时也淡然对视了回去,“你未伤到心脉。”
“只差毫厘,加之失血,亦难活命。”白霁神情淡漠,仿佛谈论的是全然不相干的人,等待片刻,未听到洛渊回答,眸中方才冷了下来,“阿晚在何处。”
洛渊默默凝视她一阵,视线下移,眉头不可抑制地轻蹙起来,眼底闪过含着杀意的一丝冷怒,感受到落在身上的注目视线,垂眼敛了情绪,“你不必担心,这次并非钟姑娘救你醒来,是林旸所为。”
白霁眉头皱得更深,“怎么?”
洛渊淡声道:“你于酆都内寻到我时,我曾告知你黑袍墓内发生之事,林旸那时之所以能负伤救我,只因她自行服下蛊虫,暂时激得内力大增,隐去伤痛。”
洛渊抬眸看向白霁,两人视线相接,洛渊直直望入白霁眼中,“她最先找到你,为救你性命令你服下蛊虫,现下正是起效之时,两个时辰后你便会遭受反噬。”
洛渊及时止住话语,未提及反噬成倍,恐会在更加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死去一事,白霁闻言亦沉默下来,久不应声,又过良久,天色愈发昏暗不明,几乎看不清雨雾中的近物,白霁低低开口道:“如此也好,尚有道别的机会。”
洛渊眉头蹙了蹙,“我们现下正往长白去,张前辈可救你。”
白霁长睫垂着,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在回忆甚么,她的身体沾染了些许水汽,昏暗中如同玉璧般细腻莹白,美得令人禁不住屏息,除去胸口正中扎眼得可怖的一道瑕疵,几乎将白璧摧毁,“蛊虫入体,可有代价。”
洛渊抿了抿唇,未能应话。
白霁唇角勾起极淡的一丝弧度,不知是否光线朦胧,竟显出从前难以见到的柔和怀念,“若有半成把握,你亦不会瞒我,阿渊,我们并非相识三两日。”
车轿中沉默下来,良久,洛渊方才再度开口,声线黯然低哑,“我们尚未分出胜负,你不守诺。”
白霁眼中笑意缓缓晕开,消融了平日掩盖一切的冰寒,仿佛冰川沉入深水,“从前是我迫你出手,我不知你亦有这般执着的胜负欲。”说话间缓缓抬起手来,玉衡便被放置在她身侧,苍白的指节握上剑柄,微微用力,将玄刃抽出几分,剑气流溢,“这剑以后便交赋与你,若你能找到适用它之人,便代我赠她。”
白霁眸中清明静谧,笑意淡薄,“告诉她,莫再像我一样用伤身的笨法子。”
洛渊眸中终于浮现出浅淡的愠怒之色,铮然将她手中之剑推回鞘内,语声压抑,“你还受得了剑气么?”她双眼注视着白霁,声线低冷下来,不再敛着情绪,她们初识时虽有摩擦,彼此心性却很相合,她从不曾对白霁这般生怒过,“我执瑶光,便不会再留你的玉衡。”
白霁淡笑了笑,避开洛渊视线,她亦不执着于此,沉默片刻,又道:“若我死了,便让张前辈抹去阿晚的记忆,想来比救我容易。”
话未说完,便觉落在身上的目光愈加沉冷,洛渊几乎立即便接上她的话,语气笃定低沉,“钟姑娘不会情愿,你自行替她决定,于她便是好的么?”
白霁阖了阖眼,漆黑的眸中有难以抑制的伤痛之色缓缓溢出,细密缠绵,痛得她声音愈轻,好似蛊效快要过去,“你找回林旸,即便她不识得你,你亦可陪在她身边爱她护她,而我已是既定的死局,一旦离去,便再也不能护着阿晚了。”白霁看向洛渊,目光晦暗难言,内里有难以释怀的不舍,“若是你会如何选择,难道让林旸念你一辈子么。”
洛渊目光微晃,似是想起甚么,眸色暗了下去,半晌,低声开口道:“我答应你。”
白霁眼底的微光缓缓铺展开,整个人静谧得好似一片幻影,轻轻触碰便会消散殆尽,她的气息不再冰冷慑人,仿佛所有的淡漠疏冷都已随着生命流逝,洛渊明白,她只是想在最后留给钟林晚一个柔和的自己,一个能够坦诚爱她的自己,即便与她相关的所有记忆最终都会消失殆尽。
洛渊听见白霁轻声应她:“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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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别名《小白的遗言》
/这章的名字是be名曲——《大雨将至》,觉得很合适就用在这里啦,大家可以去听一下呀
第220章 之死靡它
许是这世上所有能够预见的离别都满是遗憾,偏在白霁醒来的时候里,钟林晚迟迟没有回来,她们马不停蹄地奔逃了一日一夜,才敢在一处偏僻的城镇外暂停脚步,由林旸带着钟林晚入城去买换乘的车马和伤药,洛渊留于车外守着,钟林晚本不欲离开白霁,念及她的伤势用药,斟酌后仍是决定自己前去挑选,一切备好后便尽快回来,然而造化的无常便在于,它从来不会如人所愿,不管这迟来的最后一面有多么不易,于它而言,皆是枉然。
白霁等了许久许久,久到车外的雨幕连成黑夜,她所有放心不下的叮嘱也都已说尽,视线里始终未闯入那道纤细身影,洛渊担心她太过虚弱风寒入体,终是将那道隔绝内外的车帘阖上,她心中亦有着急,只是无法将白霁独自扔在这里,只能留于车外苦守。
林旸带着钟林晚赶回时,夜色已深得看不清两步外的物事,洛渊远远望见,上前迎过她们,林旸环着钟林晚骑在马上,身后还另牵着一匹马,密林间很难快行,林旸见洛渊过来,翻身下马,正要将钟林晚也抱下,对方却自己跳下马来,在泥地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又一声不响地抿唇站稳,急匆匆往马车跑去。
大雨泼洗得林叶哗哗作响,喧嚣扰人,人站于雨中几乎睁不开眼,洛渊见钟林晚面色苍白,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包裹,外衣上多了许多破损,林旸身上亦是狼狈,气息未平,同洛渊一人牵着一匹马,跟在钟林晚身后向马车走去。
“遇上人了。”
洛渊的语声混入雨中,沾染上几分凄清,低柔好听,林旸应了一声,目光仍在钟林晚身上,“来人身手不错,耽误了不少功夫,我已将人全部解决,不过此处久无回禀,必会令人生疑,需得赶在再来人前尽快离开。”
她们入城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被对方察觉,来人身手虽不及她,却也算得上高手之列,加之人多势众,追逃时钟林晚甚至已被人抓在手中,险些便落得手起刀落的下场,她只知拼命抱着伤药,连惊叫都未惊叫半声,林旸亦不敢将人直接往洛渊这处引,一路兜着圈子且战且逃,不容易才将那些人全部解决。
洛渊目光流转,扫过林旸周身,见她衣衫上只划出几道破口,并未实际伤到,轻声与她道:“阿霁醒了。”
林旸脚步一顿,蓦地转头看向洛渊,神情难掩惊怔,“几时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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