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赏把脸巾丢进脸盆里涮,斩钉截铁拒绝:“留着你有其他大用,这点小事,且看我大发神威自己解决。”
柴睢手掌虚虚遮住半边脸,坐在光线晦蒙的帷帐后咯咯笑出声。
“嘲笑我?”李清赏嘀咕问。
“没有。”柴睢否认着。
待李清赏抓紧时间坐到梳妆台前整理头发,柴睢往床边挪出来点,探着头问:“等放暑休,我们去北山玩耍如何?”
“北山,”天色未大明,李清赏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脸,梳着发问:“那不是圣太上行宫所在?”
柴睢坐来床边,赤脚踩脚踏上,清澈眼睛里映着窗户明光:“北山是梁地八州最好的避暑地,山腰上的清溪是青鸟谷底清凌凌的天,有吃不尽的果子和捉不完的鱼虾,母亲虽不喜见外人,但她定会喜欢你的。”
一束天光从东墙窗户打进来,正好落在柴睢身上,李清赏从镜里看见柴睢满含期待的模样。
想拒绝,却是没法张口言否,俄而,她在柴睢炙热的注视下轻轻点了头,嘴边笑意浅浅:“好呀,等我和昊儿放了暑月休假,你带我们去北山避暑,管吃管住哦。”
“自然要管的!”柴睢一跃而起,围着屋中间的瑞金蟠螭冰鉴光脚蹦哒两圈半,头上发髻歪歪垂着,毫无稳重可言,“我这就与母亲呈书,你不准反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清赏看着梳妆台上那只精美的首饰盒,心情似乎变得轻快几分。
柴睢的高兴反应是她未能料到,似乎答应同她去北山,是件值得欢呼庆祝的大好事。
不急,还有时间,她想,她们还有在一起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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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落雨,朱墙琉璃瓦洗得干净,无数宫人小娥忙忙碌碌扫水擦地,无有丁点噪音,几大群人簇拥着皇帝御辇,乌乌泱泱从皇后中宫去往前朝黎泰殿。
五更天明,圣驾要临朝。
帝后乃结发夫妻,柴篌又素来疼爱刘俪吾,自不会要皇后侍奉更衣,不需皇后起身恭送圣驾,故而皇后在寝宫里未起身。
东天边,层层灰云遮蔽着苍凉初日,御驾行远,中宫再度恢复安静,十来只麻雀在雨后的庭院里蹦哒觅食,萧蔷下的花植郁郁青青,一道人影鬼魅般几下挪转,在皇后心腹婢女掩护下如蛇般灵活钻进寝宫。
“我等你许久,快进来。”层层垂落的鲛绡纱帐后传出女子酥声轻呢,听得人骨头发软。
芙蓉石无彩冠走凤耳盖炉里淡淡青烟袅绕,寝殿里残存着令人无法畅快的欢愉气息,万亭芳眼里露出抹嫌恶。
待他眨眼间换上恭顺忠诚的表情坐到窄而长的凤榻上,衣不蔽体的国母眼神迷离地自他后背攀缠上来,舔咬着他耳朵软软催促:“只有半个时辰时间,我们要快些。”
盖炉里大约掺杂燃着催·情香药,万亭芳一时觉尾椎骨聚起阵阵酥麻往脊背上窜,人变得燥热起来,于是听话地抓紧时间办正事。
当刘俪吾一双无骨柔荑圈上他脖子,让他清楚看见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顶着假太监身份的真男人咬紧了后槽牙。
须臾,他俯下身含住国母早已被啃咬破皮的朱唇:“有朝一日,我定要柴篌那畜牲为此付出代价!”
昨夜帝后和合,柴睢把刘俪吾折磨得浑身是伤,除去脸手等露在外面的地方,其他处几乎无完肤。
刘俪吾忍着痛回应:“只要快快怀上我们的孩儿,不愁天下不入你我彀中!父亲已经答应,只要我能平安诞下婴孩,无论女男,她都将会成为大周东宫……”
皇帝借尊皇考之事拉拢起一批心腹朝臣,极大威胁到刘氏在朝地位,而今她等不及只生儿子了,父亲给她承诺,无论男女,只要生下来,刘氏必竭尽全力保孩子成为大周东宫!
她疼得指甲深深陷进万亭芳后背:“柴篌在朝想重用新提拔的官员,但那些官员根基浅,柴篌还是得先把我父亲送到内阁首辅之位上作定盘星,昨晚他同我说了,最晚一个月后,待内阁清理罢,首辅之位,非我父亲莫属。”
“只要我父亲坐稳内阁首辅的大位,”刘俪吾用力抱紧身上人,声音颤抖起来,“我的心肝,这天下就是你我的了!!”
万亭芳汗水顺颊而下,咬牙道:“可是柴篌正值年轻力壮,我们的孩儿,至少还要坐二十年东宫!”
“不!不会!”刘俪吾眼前有些发黑,紧闭双目时纵肆之感被放到最大,她强行忍下了尖叫,“我说不会,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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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朝上还在围着清查和光内阁的事议论不休,有主张清查连坐的,有主张只罚主犯的,众说纷纭,场面虽吵杂,然有谢知方主持大局,文武杂而不乱,往昔与和光沆瀣一气的朝臣更是夹紧尾巴不敢出声,唯恐被牵连。
皇帝篌看着眼前这派景象,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谢知方如今主要负责内阁清查,六部诸司在封驳尊皇考事上与和光有牵扯的官员,已被下狱数批,谢知方是把好刀,柴篌越看越喜欢。
谢知方是他初登大位就自己发现的利刃,可笑柴睢在位时不能知人善任,因提防祁东军及博怀谢氏而故意埋没谢知方,使得谢知方在翰林院蹉跎十载。
而今利刃出鞘,谁与争锋?柴篌觉得,博怀谢氏及祁东军会随着谢知方在朝地位的提高,而必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这个大周皇帝的势力。
谢知方是把所向披靡的刀,那么无有家世派系的新前驸马何泰钊,代表着平民官员党的何泰钊,便是能约束住谢知方的唯一刀鞘。
不妨事,即便何泰钊目前不算庶寒门官员的代表人物,柴篌心想,自己作为舅兄,自然会帮助何泰钊成为庶寒门官员之魁首,他要把都察院,亲手送到何泰钊面前。
此二事但成,则以后朝堂上下皆属象舞哉!蚕食干净咸亨旧势力,不过是时间早晚。
辰半,朝散,皇帝回到自己日常处理政务的宫殿,问迎面而来的心腹太监马宝楠:“如何?”
马宝楠不着痕迹摆退左右宫人与娥子,谨慎道:“已成合。”
“哼。”皇帝一声冷笑。
走到云龙绘雕髤金大书桌旁,他犹豫着停下了脚步,思量须臾,吩咐道:“让医官多多为她调护身体,此刻放出消息说朕这几日事务繁杂,无法回中宫,至中午时候——不,傍晚,傍晚时候,你亲自去库房里找几件贵重首饰,亲自带人给中宫送去,首饰越贵重越张扬越好,就说朕两三日内暂去不了中宫。”
说罢,柴篌一手按着书桌边沿缓步往桌后交椅走,沉吟着再吩咐:“传何泰钊来见,就说朕与他许久未见,找他来话话家常。”
马宝楠隐约知柴篌在密谋大事,出门将事情吩咐下去,他捧着个新送来的折本进来:“公家,国丈府递折来了。”
国丈府?柴篌愣了下,不知原本老实坐冷板凳等着一朝登上首辅大位的刘庭凑,又准备闹甚么幺蛾子。
飞快浏览罢,他在折上朱批了个“准”字,想起刘俪吾那只破鞋近日有“正事”要抓紧时间办,他顺手在后面添了几个字,把允准国丈父子进宫看望皇后的时间往后推了三日。
“刘老贼想要进宫看女儿,”柴篌把折扔到旁边晾墨,拿起别的奏本边翻看,嗤声冷笑,“朕还能不清楚那老不死打甚么主意?冷板凳才坐久他就开始慌了,谢知方肃清和光党,老东西怕来晚了分不到肉吃,真以为朕被他女儿拿捏得五迷三道呢,笑话。”
马宝楠迎合道:“公家圣明,天下都是您的,还能有甚不在您掌握之中么,那自然是不能。”
“还是你会说话。”柴篌偏头把马宝楠上下打量,忽然发现这阉人长相怪清俊,不知哪里和他们柴家人有些相像,问:“上回赏给你的那个小婢子,用得还顺意?”
马宝楠吓得登即跪倒磕头:“公家饶命,公家饶命!奴愧对皇恩,那婢子半个月前,半个月前……”
“死了?”柴篌沉声问。
“公家饶命!公家赏赐的人,奴好吃好喝好用把她供着,不料她年纪小贪嘴,入夜后吃多冰饮和肉食,一下子病没了!”把马宝楠吓得好不惜疼般直把脑门往坚硬无比的地板上砸,三五下磕出血来,诚惶诚恐到极致。
这才是一个纯纯依赖皇帝而活的奴婢该有的样子,柴篌很满意马宝楠的反应,勾着嘴角无声笑起来。
青年男子有着和胞姐柴睢三四分相似的容貌,舒展的骨相使他看起来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此般相貌本该与柴睢般更多几分端方堂堂,不知为何,他笑起来时反而更显得阴鸷狡诈。
在马宝楠快要把脑门骨磕碎时,他轻描淡写出声制止:“好了,不至于,一个小婢子而已,既然病死,今日再赏赐你两个就是,宝楠啊。”
柴篌伸手拉这个八岁起跟在自己身边的阉人,情绪是复杂的,表情是亲切的:“你与朕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该比主仆关系更亲近,你是朕在这宫城之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没让你当上秉笔太监,朕本就愧疚,你又何必在朕面前如此惶恐。”
马宝楠已然被脑门上流下来的血盖住眼睛,头疼得他想吐,站起身后天旋地转,努力保持清醒道:“公家是马宝楠主子,就一辈子都是,奴不怕把腔子里这颗赤诚心挖出来给公家看,”
说着抽泣起来:“公家待奴的恩,大过生身父母了,君父君父,公家是奴的亲爹!”
“朕才不要你这么大个儿,”柴篌笑出声,随后又意味深长道:“而今朕做的这些事,只能成不能败,日前朕与谢知方商量,大内也该成立个可以网罗天下消息的衙司,若是此事落地,宝楠你,可就要替朕多操心了。”
言外之意,皇帝准备把这“专门用来网罗天下消息”的衙司,交给马宝楠。
与柴篌年纪相仿的太监呜呜哭起来,发誓对皇帝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柴篌习惯如此隔三差五敲打身边人,只要身边人表现稍微让他有怀疑,他便会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马宝楠也并非次次让他满意,他甚至有时会故意给这太监放水,只因他一直在怀疑这太监的身份。
“瞧这脑门,血糊滋啦多吓人,下回别这样了,快去找医官处理处理。”柴篌安慰着打发走马宝楠。
待那太监身影走远,暗处另外一名宫人避开所有眼线,从内殿窗户翻进来。
皇帝低头批奏本,眼皮不抬冷声问:“如何?”
“外边无人敢进行核对检验。”低阶青衣乌纱小宫人双手捧出份口供,膝行至前呈给皇帝,叠声解释道:“是另一边有新进展,奴赶着回来禀报请示。”
“……”柴篌看罢口供,低低骂句娘,“可带回来有骨头?在汴京好好找找,说不定能有高人可验。”
他让人从宋王陵寝里偷盗了宋王一节骨头出来,誓要查清楚几个人的身世血脉!
不到二十的小宫人做事手脚麻利,人也机灵,即刻道:“奴已新找到位老仵作,据说他有烧骨验亲之术,想来不出半月会有结果。”
“知道了,”柴篌抖抖手里这份口供,问:“一个三等丫鬟的口供不足以成为铁证,当年宋王妃怀头胎时,王府负责此事的老医官呢,不是说还活着?”
小宫人深深埋下头去:“奴等赶过去找人时,不巧那老医官刚过头七。”
“不过奴等在他留下的问诊记录里,发现了些许问题。”在柴篌龙颜大怒前,小宫人保命般道出一连串话,“老宋妃正式确诊怀有身孕前两个月,医官的日常问安记录已可发现端倪……”
听罢小宫人禀报,看着眼前摆放的记录原本,柴篌紧抿嘴,感觉心跳特别快。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有丝毫懈怠。
“继续去查,狠狠去查深深去查!”皇帝目光阴鸷地盯着眼前纸张老旧泛黄的问诊记录,咬紧了后槽牙,“要把柴睢是贱人野种的事,给朕牢牢钉死在大周国百年耻辱柱上!让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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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 第五十六章
◎撞破阴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正经讲暑休应该放在六月,现实则是七月末伏热煞人,是故避暑也多避七月热。
李清赏小心翼翼观察柴睢到六月底,几番试探不曾发现太上有任何端倪,她心中那点事情泄露的怀疑却始终无法按灭。
她亲自见识领教过大周国前任皇帝的手腕与魄力,绝然不相信自己计划周密到能在柴睢眼皮子底下把人骗过去。
这日是个阴天,去往北山的路上,又长高些的李昊缠着太上护卫长侯郅风学骑马,左右队伍行进缓慢,侯郅风被这猢狲缠得不行,找来匹马牵着缰绳驮李昊走。
马车里稍显得闷热,车帘卷起,可见外面通衢平坦而宽阔,地势高于两侧苞米地,有风吹进车厢里,带着土地的腥与苞米杆子的甜。
李清赏探出头去用力嗅了嗅,缩回来叹道:“去岁来京路上,曾见过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苞米地,那也是个快要下雨的天气,刮的闷风又腥又甜,而今再嗅见这些味道,恍然如隔世。”
柴睢看向她的眼底有光点轻柔闪烁,戳她膝盖道:“那时候可曾想到会遇见我?”
李清赏捏住她手,思考片刻,满目认真道:“其实我曾想过去找你告状。”
“你敢否说得再认真些?”柴睢笑起来,“你哥要你找申沉,你却找我告甚么状,不怕我看上你美色,强行留下你在我身边?”
有冤屈去敲三司鸣冤鼓,找一个名声在外的禅位昏君能告甚么状。
李清赏答不上来,一头靠在柴睢肩头,嘴里好笑地嘀咕着:“反正就是想找你告状,我想过你或许和路上那些抓我的人是一伙,也想过你听罢我的申·诉会为我主持公道,确然万万没想过,你竟会对我带来的事袖手旁观。”
柴睢抬手点她额头,不知何时起,她对这般亲昵之举习以为常:“睁眼说瞎话,啥叫袖手旁观,我若袖手旁观,你还有命活到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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