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戎睁大眼睛:“什么东西?”
“是新……你那位哥哥,给你准备的压祟钱,”齐让回手从枕下摸出了一个精致的锦囊,放到许戎手里,“说是能除祟辟邪。”
许戎将锦囊打开,里面一样是用红绳串在一起的八枚铜钱,纸条上一样是工整却带稚气的字迹:祝阿咬平平安安!
“我看你那支宣笔算是白送了,”江维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直白的礼物,语气里带着笑意,“这新帝的字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也还是有一点的,”齐让从怀里摸出另一个锦囊,将里面的字条展示给江维桢看,“这张要好一点。”
“你怎么还有一份?”江维桢奇怪道,“压祟钱不都是给小孩的?”
“嗯,”齐让看着字条淡淡道,“说是希望我新的一岁平安顺遂。”
“这新帝……”瞧着齐让仔细折好字条放回锦囊里,江维桢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阿让……”
齐让抬头看他:“有话直说。”
“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几次接触下来,我对你那个弟弟改观不少,总觉得他对你的关心和照顾也不像是作假,他对小不点也是真心实意地惦记着,”江维桢看了眼捧着那压祟钱爱不释手的许戎,在软榻边坐下,声音低了几分,“但越这样就越觉得……若是普通人家,有个情深义重的兄弟在自然是好事,但这帝王家,偏偏有个皇位横亘在中间。”
“兄弟……”齐让低声重复这两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抬眼时目光有些许飘散,“我心中有数,不用担心。”
齐让上次说有数,还是关于他身边许戎的身世。
不知道是因为他比自己要年长两岁的缘故,还是自小养成的帝王气度,从小到大,江维桢对齐让都是信任异常。
哪怕眼见他因为中毒失了皇位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的决断。
既然这样,有些话不用再多言。
“吃晚膳了吗?”江维桢拿起刚刚随手放下的食盒,转了语气,“从家里给你带了些吃的,尝尝?”
晚膳韩应自然是送进来了,只是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寝殿,也生不出多少食欲,眼下对着这个江维桢从“家”里带来的食盒,齐让倒是生起了一点期待。
还没等开口询问,就看见江维桢从食盒里拿出了一串……糖葫芦?
“这是……”齐让迟疑,“给我带的?”
江维桢把糖葫芦塞进齐让手里:“问小不点。”
“什么问我?”许戎从压祟钱上分出注意力,瞧见齐让手里的糖葫芦,一双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糖葫芦!”
“原来是给你带的,”齐让摇了摇头,笑着把糖葫芦递了过去,“吃吧。”
“我吃过啦,这是给太上皇带的!”许戎说着,把压祟钱和字条都收回锦囊里,放进怀里揣好,然后半扒在齐让腿上,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快尝一尝!”
这种民间的小吃,齐让只在年少的时候吃过一次,被糖包裹着的红彤彤的山楂果勾起了已经很久远的回忆。
“怎么?”见他看向了自己,江维桢微抬下颌,“想起小时候我吃到好吃的不忘专程进宫带给你的事儿了?”
“想起你小时候因为外祖母不准便借口带给我尝鲜,好不容易带进宫里却当着我的面吃掉一整串的事儿,”齐让歪头想了想,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好像只尝到了一颗。”
“那现在补给你,”江维桢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你要谢谢小不点,他在集市上尝到就撒娇要阿瞳又买了一串,自己没舍得吃,专门嘱咐我给你带回来。”
“嗯,谢谢,”齐让摸了摸许戎的头,迎着他的瞩目低头在糖葫芦上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很好吃。”
许戎立时开心起来。
眼见齐让吃完一整颗,对着剩下的糖葫芦陷入了沉默,江维桢适时开了口:“时候也不早了,小不点,去找你韩应哥哥帮你洗澡。”
见齐让点了点头,许戎才不情不愿地从软榻上爬了下去,拖拖拉拉地出了门。
殿门开了又关,江维桢伸手将齐让手里剩下的糖葫芦接了过来。
“你现在的脾胃,还是少吃这些东西。”他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一盏不大的汤盅,“阿瞳专门给你煲了汤,这会应该还温着。”
“阿瞳煲的?”齐让接了汤盅,掀开盖子果然还能看见淡淡的热气,“还没问你她近来如何?”
“好得很,驰骋北关,自在惬意,”提起许瞳,江维桢眉眼间多了温柔笑意,“连回都城都没坏了她的心情。”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也是该释怀了,”齐让说着,低头喝了口汤,“虽然不得不放弃过往种种,但脱离了许瞳的身份,她才能肆意地做自己……”
话说了一半,他微微一顿,抬头看向江维桢,“这汤你尝过吗?”
“她专门煲给你补身子的,我哪敢尝。”
江维桢抬眼,瞥见齐让满脸的一言难尽,伸手将汤盅接了过来,浅浅喝了一口。
“……”
毫不犹豫地,江维桢伸手拿过盖子,扣回汤盅上,朝着齐让露出个笑容:“想吃点别的什么,我去尚食局给你问问?”
“不用了,”齐让摇着头靠回榻上,声音里带着笑意,“就是刚打算对阿瞳刮目相看,还想着以后你们好歹不用只喝白粥了。现在倒觉得留在军中对你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合适的。”
“其实也还好,”江维桢摸了摸鼻子,试图替许瞳的厨艺挽回一点口碑,“是汤煲到最后,我急着走,匆匆忙忙的她才把糖当成了盐……第一次煲汤的话,已经很成功了。”
“嗯……很成功,”齐让点头,“那这盅汤就劳烦你了,别浪费了阿瞳的心意。”
江维桢扭过头朝那汤盅看了一眼,立刻伸手将它推得更远了一点,才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有件事儿忘了和你说,看着北奚使团的人回了消息。”
齐让应了一声,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如何?”
“一部分收了礼品的官员遣人将东西又送回了驿馆,也有一部分还了礼,还有几个收了东西却没有任何的动静,”江维桢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递给了齐让,“名单在这,还了什么礼也记录在其中,大都和你预料的差不多。”
齐让接过名单,翻开之后粗略地扫过一遍,再抬眼看向江维桢:“许家呢?”
“许家……”江维桢摸了摸鼻子,轻哼一声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昨天宵禁后,趁着街面上无人,许励拿着宿卫的令牌,亲自将北奚那个绿眼睛的使臣接进了府里,通宵畅饮。”
第二十九章
能在都城做到四品以上的官员都不是常人。
或者恩荫出身背靠大树,或者科举入仕才能出众,总之是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人脉渠道。
因而不到半日工夫,鸿胪寺少卿面圣请罪,并将北奚使臣所送玉璧造册入库的事儿就传遍了大半个都城。
等齐子元好不容易上完郑太傅的课,还没来得及透口气,新修正过的岁贡礼单就摆到了他书案前。
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科技、交通、体制都落后的朝代见到这么高的办事效率。
齐子元感慨着,将礼单直接翻到了北奚那页,然后就无比直观地看到了北奚国主这次遣使团来大梁的心意。
“居然这么多东西?北奚就算是产玉,这手笔是不是也太大了点?”眼见礼单直接多了几页,齐子元忍不住惊讶,“北奚以前的国主也都这么大方吗?”
“奴婢常年在后宫,对前朝的事儿并不了解,”说到这儿,陈敬犹豫了一下,小心措辞道,“还有就是……这种事儿毕竟不太好见光,即使有,也不会传出来。”
“这倒是,要不是那日皇兄……”齐子元在礼单上轻轻敲了两下,盯着上面北奚两个字皱起眉头,“专门加了两成岁贡,又送了这么多东西,这么大的成本……这北奚国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前朝的事儿陈敬确实不怎么清楚,一边上前给齐子元斟茶,一边顺着猜测道:“许是前些年被打得怕了?”
“前些年……”
齐子元接过茶盏,一边喝着一边思索。
北奚原本只是与大梁西北接壤的游牧民族,自立国后便臣属于大梁,一直数百年来相安无事。直到上任国主继位,连续吞并了周边数个部落后野心膨胀,趁元兴帝驾崩、齐让年少,举兵直犯大梁边境。
定国公江深临危受命,统兵三万在北关大破北奚军,降其众万余,逼得北奚国主不得不遣使称降,又继续老老实实地交起了岁贡。
算起来也过了十余年。
那天齐让说,这个北奚新主,比其父更有野心,也更有耐心,所以……
思量间,有人敲响了暖阁的门,外殿的小内侍把一个细长的锦盒交给陈敬便匆匆退了下去。
“什么?”齐子元放下礼单,有些好奇地看向陈敬手里的锦盒,“谁送来的?”
“说是永安殿,”陈敬打开锦盒,将里面的卷轴呈给齐子元,“好像是幅字画。”
“朕想起来了,是除夕那夜皇兄为我写的那幅,原想着带回来装裱一下,结果睡着了也忘了拿,”齐子元拆开卷轴看了一眼,“没想到皇兄还帮我裱好了。”
卷轴慢慢摊开,露出里面熟悉的飘逸字体,还有一小本薄册跟着落了下来。
“这是……”
在陈敬的疑惑中,齐子元将那薄册拾起,翻开后扫了一眼,立时了然。
一长串的名单列着都城内四品以上官员的名字,后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他们从北奚收了什么礼,给了什么回应,甚至包括还了什么礼。
再配上鸿胪寺才送来这份新的礼单,北奚使臣送礼的前后脉络就清晰而又完整地展现了出来。
守在近前的陈敬没料到这锦盒里还会装着这样的东西,只扫了一眼,就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去瞧那薄册上的内容。
齐子元瞧见他的动作,垂下眼帘没说话。
宦官参与前朝的事儿一直是很多君主的忌讳,历史上也有各种明晃晃的经验教训摆在那里,不然齐让登基后也不会费尽周章地裁撤了内侍省。
陈敬素来谨慎小心,在这些方面尤为主意,却不知道齐子元是不在意的。
就像眼前这份名单。
退了位的太上皇却能如此容易地掌控都城四品以上官员的行动,若是换了别的皇帝,只怕已经想方设法地开始防备,采取各种各样的行动,甚至不惜要了对方的命以保万无一失。
到了齐子元这,倒是更信了齐让那日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现在应该确实没想拿回皇位。
至于将来……要是有朝一日齐让重新坐回了那张龙椅,也不过是拿回本就是他的东西。
反正就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了的。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凭借着这段时日的交情,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齐子元想着,又晃了晃脑袋。
反正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何必为了没发生的事儿平白焦虑。
他当初成日里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的时候,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穿到古代,莫名其妙地当起了皇帝。
虽然很难,倒也活了这么长时间。
所以世事无常,真到了那一日,也总有那一日的出路。
“我去趟永安殿。”齐子元看了一会名单,突然起身,顺带把摆在一旁的礼单一并收进了怀里,“要当面谢谢皇兄专门让人送来的……这幅字。”
“……是,”陈敬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应了声,“奴婢伺候您更衣。”
午后的永安殿是一如既往的温馨而安宁。
许是刚刚胡思乱想了一通的缘故,迈进院门瞧见惯例坐在游廊上优哉游哉地晒太阳的齐让,齐子元内心忍不住生起了一个先前从未有过的怀疑……他该不会是跟自己一样不想早起吧?
迎上那双好像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眼睛,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一干二净。
“皇兄,”大概是除夕夜的相处还算和谐,再到这永安殿,齐子元莫名就放松下来,直接在另一张软椅上坐下,“阿咬呢?”
“和韩应学了半天拳,消耗了不少精力,午睡去了,”齐让从泥炉上拿了茶壶,替齐子元斟了一盏,“他很喜欢那压祟钱,一直贴身放着。”
“那就好,”齐子元接了茶,歪头看向齐让,“那皇兄呢?”
齐让抬眼:“我怎么了?”
“压祟钱,”齐子元小口喝着茶,“皇兄喜欢吗?”
“……喜欢。”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提问,齐让回答的有几分无奈,却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哪有人会问这个?”
“送礼物就是希望对方能开心,当然要问啊,”齐子元理所当然道,“我也很喜欢皇兄送的那幅字。”
齐让看了他一会,转过脸给自己倒了盏茶:“字里的东西陛下也看见了吧?”
“看见了,”齐子元道,“所以来问问皇兄。”
“嗯,”齐让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问吧。”
“那份名单我仔细看过了,都城四品以上官员都记录在其中,”齐子元缓缓道,“却唯独少了上将军许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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