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地便灼烧出了一片焦痕，风一掠过，便是满山别野的火。
那异常的天象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火落入山间，也落在了山脚的村落之中。
还没待人看得清楚，就已经那彤云就有尽数散去。
“不好了！春神大人！春神大人，连峰一带起了山火！”兔精吓得耳朵都冒出来了，软绵绵垂在脑后，一蹦一跳从山下赶来，一路连滚带爬，若不是人形，他恨不能四肢并用。
众精怪一下脸上大变，脸上全是惶恐。
白苏脸色忽然煞白，他凭借着断断续续的梦境，大致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山火爆发，恶灵溢散，人间大乱，多处遭受攻击几乎灭族，几乎是转瞬之间，仙境变成了烈火滚滚的炼狱。
梦境到此处通常会戛然而止，他会喘息着从梦中惊醒。所以他并不能够确定，那场大火之中都发生了什么。反正多年以后，宋陵游告诉他，春神一职空缺许久。
那一圈围在祭坛边的精怪已经炸了窝。草木之灵，依托天地灵气而生，本能的就对火焰有着抗拒和畏惧。
何况山火熊熊，谁不闻之变色，谁不害怕。
一群叽叽喳喳，倒是方才看起来最不愿靠谱的兰花草和藤精迅速冷静了下来。两个人来的时候一路吵得不可开交，此时对视一眼，却有着前所未有的默契。
“我对连峰更为熟悉，我一队精怪前去疏散村落里的山民，处理山火。”兰花草说道。
藤精点头，说道：“东丘突破之际，定然无法停下，春神大人现在也抽不出身，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一会儿将情况尽数告诉春神大人。其余人同我到其他各峰和村落疏散百姓。”
虽然起火点大多发于连峰，然而藤枝易燃，山火蔓延速度极快，此次山火乃是天灾，波及范围定然不会小。
“别怕！平日里总说着机会施展拳脚，这不是救世济民的好时候吗？说不定此次之后，便能彻底化作人性了。”兰花草叉着腰，笑眯眯的摆着手鼓励着众人。
不知道该说他过分乐观，还是无惧生死。
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们浪费。精怪们尽管害怕，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心情奔赴各自要处理的区域。
山间清透的空气很快被浓烟所污染。
白苏此时此刻才发现他是这里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他想进祭坛提醒白浮舟事情的严重性，却没办法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他想跟在那些花精树灵后面帮忙收拾山火造成的烂摊子，却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他想带着村民逃跑，却连出现在他们面前都做不到。
火焰烧穿房梁，焦木砸下来，他挥手神力喷涌而出，却在他们的世界里连一丝风都没能掀起。他眼睁睁看着，人在他面前没砸到，火焰燎灼，尖声嚎叫。
这一次他目睹了这场恐怖的山火，没有从中惊醒。他完完全全的，都看到了。
他处在炙热的山火之中，火舌燎灼不到他，可是白苏仍旧觉得心惊肉跳。满目疮痍，四处焦土。
那株兰花草看着柔弱，能力倒是不凡。成功的将连峰山脚下村落里的百姓都基本疏散出来，却在发现一个被困在茅屋里的孩子后，不得不折返。
“你干什么啊！姐姐答应我要玩捉迷藏的！”那小孩缩在草棚里，抱着柱子不肯撒手，大火眼看着就蔓延过来了。
大火马上就要压过来了，兰花草完全没工夫和他废话。见他不松手，非常强硬地将他的手指掰开，然后甩到了肩膀上朝外面狂奔而去。
小孩被甩晕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兰花草已经跑出了房间外面，他正要咧开嘴哭，却眼前一片嚣张的大火给惊呆了。
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火已经将兰花草来时的路封住了，虽然还没有蔓延到村落，但是一时之间居然也找不出第二条路来。
兰花草咬咬牙，试图伸出两片叶子缠住小孩将他高高托举起来，硬着头皮闯过去。然而刚刚靠近，叶子就被灼热的空气烤蔫了。每一片叶子都连着神经，疼得兰花草不停的抽气。在大火之中，他作为一个植物精怪所拥有的那点儿能力，被压制的死死的。
白苏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个情况急得团团转，他知道另外一个方向有一条石头比较多的小路，火势暂时还没有蔓延到哪儿。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将这个信息传达给兰花草。
眼看着他们被彻底围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神力磅礴夹杂着水气一瞬间扑灭了周围的山火。
白浮舟抬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兰花草，说道：“走那边，带他们迅速离开，这不是普通的山火，你们应付不来。下山之后启动大阵，火中丧生的怨灵可能会反扑。山下的阵法可以拦住他们。”
说话间，被白浮舟扑灭的地方，又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火苗。兰花草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那些火怎么！”
白浮舟是春神，他挥挥手布下的甘霖，浇灭这些火应该完全不成问题才对。
“天降异火，寻常甘露，难以将其扑灭。”这显然在白浮舟的意料之中，但是他没时间解释太多，只是摇了摇头匆匆忙忙的说道。他推了兰花草一把让他快走，风夹杂这水汽托着他快速离开。
白浮舟站在火中，挥挥手身周方圆几尺降下淫雨霏霏，为他开辟出了一方安全的的位置。他抬头望向祭坛的方向。
今天原本是东丘成为神明后第一次神力进阶，他应该在旁边好好护法才对。他叹了口气，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忽然往白苏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那个眼神……就像是在和他对视。
“白浮舟，你发现我了对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白苏的声音都有些颤，他隐隐约约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连春神都说这场天降的山火棘手。
白苏颤抖着去握白浮舟的手，却还是握了隔空。白浮舟将摊开的手掌虚虚握上像是覆盖在白苏的手背上一样。
他一定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了。
白苏那一刻忽然在心里生出了笃定。
第九十三章 春神
东丘的神识沉入识海，失去视听，却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外界出现了什么变故。尤其是春神大人急急匆匆的离开，他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
他依傍春神而生，又由春神引渡为神明。东丘身份特殊，他既为神明，亦是春神眷属，二者相依，对彼此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即便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也能够凭借那点儿玄而又玄的感识对彼此进行感知。
今日之事，春神大人记挂了很久，从数月前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布置。按照预期，他应该陪着东丘完成这次晋升。以他对东丘的重视程度，在东丘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应该看到他。
如今，半途离开，定然出了不小的意外。
东丘焦急了起来，恨不能立刻完成晋升，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神明眷属，凭借着他和春神的特殊联系，心底生出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然而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引入眼帘的画面是他这辈子不愿再会想起的。
漫山遍野的大火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映天红之上漂浮着零星的绿点荧光，像是星星坠入火海浮沉。连着整座神山神脉的那颗巨大桃树已经枯焦了一半，剩下的也不复东丘映像里的灼灼桃红。
他醒来，荧光点点就开始上下起伏飘动，慢慢安抚着火焰，缠绕之间相互压制，竟然是将火势按了下去。
东丘从中感受到了什么，他瞳孔一缩，顾不上晋升之后尚且不稳的神力，就连面前未曾用尽的晨露都被他弄翻了。
最后他在大火深处找到了已经几乎透明的春神。纯净而莹润的神力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的输出，极其纯粹的神力覆盖深山上下，将天火一点一点压下去。
他看到东丘，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来啦。我等你许久，再晚些怕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自山火之后，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了四十九日，说白了，他还是想看一看东丘。好好同他告个别。
“你在做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东丘看着眼前神力快要耗空的春神，想要将自己的神力输给他。作为神明眷属，他们彼此的神力算得上是同根同源。
春神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看着东丘的脸满是不舍：“此乃天火，寻常手段难以扑灭。仔细算来，吾之大限本就将至，大抵是与此次山火脱不了干系。”
东丘一贯稳重，从来都是抱着剑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这一次倒是难得看到他如此鲜活的表情，震惊，难过，不可置信又不知所措。
比之前不通情爱的东丘大人多了丝鲜活。春神轻笑了一下，又有些心疼。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轻而渺远：“若是山火外溢，必然生灵涂炭，天下大乱。我已经着人将深山中的生灵迁走，天火之后必然会有恶灵作乱时疫四起，还要劳烦东丘大人多加照看些。东丘，从今后你便要做一个独当一面的神明了……”
话音尚未落下，眼前的春神已经完全消散，变成了数不尽的浅色荧光，一点一点清消着遍野山火。
“你……”东丘大惊，伸手想要在那片虚影彻底消失之前将其握住，却是扑了个空。他张着嘴，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自己现在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明明他晋升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怎么会……
什么大限将至。什么山火。
神明与天地同寿，却也极易折损，在平息任何一场足以撼动天地的灾祸时，都有可能殒命。
此次天火，春神果决的处理，将其遏制于神山之内未曾蔓延。因而并未波及人间，甚至连古籍上的记载都未曾留下许多。只一本山海册提到此异象，沿海附近远远能够看到天海交汇之处一团红光日夜闪耀，一连数月，最后淡去。
后来传着传着，变成了志怪故事，未见有人当真。
当然这些后话，此时此刻的春神、东丘、已经被困在这里的白苏都无从得知。
随着山火渐熄，天光逐渐黯淡。
光线一点点消失。白苏看着眼前的东丘，显然他还打算做些什么。可是白苏的身体突然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得无法动弹。
眼皮一点一点不受控制的垂了下来。
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东丘面无表情地小心翼翼的拢了一点绿色的荧光在掌心。白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苏苏？”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听到声音。
“苏苏……”
是白浮舟的声音！
白苏费劲睁开了眼睛，模糊的画面随着他逐渐聚焦而清晰起来。还是夏隐深的办公室。他躺在沙发上，被白浮舟半抱在怀里。
白苏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又想起了记忆里那个仙风道骨温润如玉的神明，一时间不由有些恍惚。白浮舟看他醒了，眼里的情绪一松，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但是白苏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躲开了。
他还没从刚刚那个不知道是秘境还是什么的故事脱离出来，呆呆的看着白浮舟。
白浮舟看他这般反应，也跟着愣了一愣，然后慢慢垂下了手，轻覆在白苏垂放在腿边的手背上。
“苏苏，是我。”
他看着白苏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
白苏眨了眨眼睛，愣了几秒似乎是在确定什么。然后被握住的手动了动，猛地抽了出来张开双臂扑向白浮舟。
他将人抱得很紧，声音出乎意料的软软糯糯，带着点儿哭腔：“你去哪儿了？”
白浮舟从上到下一下接着一下抚摸着白苏的脊背，轻声安抚道：“我在的，一直在。只是我的意识在春神的身体里。”
白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解道：“你怎么会，在春神的身体里？”
“因为，刚刚那是，我的记忆。”白浮舟捏了捏他的脸颊，眼神有些复杂。他对于那些突然涌入他脑袋里的，陌生的，又熟悉的画面，还并未完全的接受。
“你的，记忆？”白苏的眼睛一下睁得又大又圆，惊讶地看着白浮舟。
“准确的来说，”白浮舟顿了顿，松开白苏稍稍和他拉远了距离，摊开手掌一团绿色的荧光出现在他的掌心，“是我曾经作为春神时的记忆。”
长恒勿忘我
第九十五章 记忆
夏隐深的办公室里，白苏和白浮舟坐在沙发上，面前放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透过袅袅热气，白苏侧过头看着白浮舟。
一时之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是其实就是春神的这个事实。可白浮舟身体里现在揣着的神力和记忆都做不了假。
尽管很……不可思议。
事实如此。
“实在抱歉，有些话无法言说，只能够通过这样的方法了。”夏隐深坐在两个人对面的办公桌后，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有些抱歉的说道。
他对白浮舟的态度和之前略有出入，从玩味的探究变成了恰到好处的尊重。春神一职多年未曾易主，白浮舟如今出现，这个职位自然还是他的。若论起来，白浮舟前前后后的工作经验比夏隐深还要多一些。
算是前辈，怠慢不得。
“不知道吾……我身陨之后的事情，夏局是否方便告知一二。”白浮舟拿回记忆还并不是很习惯，一张嘴就能听出来，他平日说话习惯很不一样，时不时冒出两个文邹邹的词儿来。
夏隐深点头，说道：“现如今这个情况，倒是可以说上一说了。此事还要多亏了您的那位眷属，东丘。是他将您的元神及时收集起来一些，利用神山桃枝封存，举整个神山神脉之力，耗尽了他所有的神力才得以让您在多年之后还能有苏醒的可能性。”
这同之前宋陵游所说的有些相似，倒是不难理解。
东丘费劲心神为春神留下了一道生机，多年以后，他几经轮回，终于以凡人“白浮舟”之名拿回了记忆。
“多谢。”白浮舟听完，沉吟片刻，点头道谢。
夏隐深摆了摆手，笑道：“谢我作甚，还是要多谢您那位眷属，将您保护得很好。”
两个人又来回客气了几番，白苏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有搭话，看着逐渐冷却的茶水，似乎在发呆一般。
直到夏隐深将他们送到民异局门口，白苏跟着白浮舟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住了脚步，偏头看着他。
49/53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