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安陆惩罚性地捏了捏安思远的手掌,沉下声道:
“不可以乱碰别人的这个地方。”
那可以碰你的吗?
安思远悄悄看了一眼他叔叔的脸色,把这句话给咽下去了。
等两个人都穿戴完毕后,安陆牵着安思远的手到了车库。
“我们要去哪里?”
安思远趴在副驾驶上,大睁着眼睛看路边飞速向后倒退的一棵棵树,觉得很新奇。
“去参加一个宴会。”
“爷爷不去吗?”他扭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后座。
“爷爷累了,不想去。”
高架桥下堵成了一片橙红的海,像洞穴里暗伏着的蝙蝠的眼睛,亮得刺人。安陆猛得刹车,悬在顶上的琥珀黄玉链子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吗?”
安思远随着惯性往后倒了一下,有些期待地发问。
“嗯。”安陆思索了一下,纠正道:
“还有一些叔叔阿姨,一会要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噢……”
安思远望着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闷闷地应道。
为了纪念上世纪末著名的爱国华侨谢崧先生,协会每年都会在他的故居之一“老来阁”里举办慈善晚宴。
所谓的老来阁其实只是谢先生的一间小小书房,院子外被围上了一圈红线,作为景区游览点供游客参观,晚宴的主场自然不会真的就在那里举办,而是选在离阁楼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安家作为首都里叫得出名字的家族,这种大型的宴会必然不会缺席。但由于有舞会的缘故,晚宴的入场要求之一是“携伴入场”。
安寄鸿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自然不愿千里迢迢地来参加这种“没有意义”的聚会的。而年轻又俊朗的安陆每年的女伴人选,便成了各大媒体记者关注的焦点。
安陆今年正好二十六,无论是身高还是容貌,在这圈子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再加上他为人办事都十分靠谱,许多家有千金的董事长们便暗中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成为了香饽饽的安陆也有自己的苦恼,他与那些老总们谈生意合作的时候还得常碰面,但每次还没聊两句,话题便从“这个项目吧啦吧啦”转到了“小女如何如何”,打个高尔夫都能打出冷汗来。
这个慈善晚宴的女伴名额就更是夸张,老总们都不想自己闺女输在起跑线上,提早一个月便开始明里暗里地约安陆出来吃饭品酒,编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好像成了安陆的女伴就能进安家的门似的。
安陆自然都是苦笑着拒绝了。
他年纪尚轻,哪一位都不敢得罪。
不过幸好——今年安思远来了。
车子被堵得动不了,安陆叹了口气,转头看了安思远一眼。
小孩大概是第一次被带着出席这么隆重的场合,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安。指甲不停地在真皮把手上抠来抠去,一张脸紧张得要贴到玻璃窗上面去了。
车尾灯漫出的光遥遥地映在他的侧脸上,细小的绒毛像玫瑰花瓣上的软刺,透着柔顺的红。
安陆又观察似地望向了他的眼睛。
小家伙的睫毛不长,但一颤一颤的,像某种幼鸟的羽翼。
安思远有所感应地转回了头,见安陆在看他,便惊喜地朝他叔叔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叔叔偷看我——”
安陆不回答他,只是侧过身子挠了挠安思远小小的手心。
感觉比以前更有肉了——
他默默地想。
安思远也不挣扎,反而眯着眼睛享受那体贴的“揉爪”服务,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半晌,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学过跳舞么?”
第5章
安思远愣了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了两个字。
“没有……”
“但是但是,我们学校二年级的时候有教过那种交际舞,就是男生和女生跳的那种——”他像是急于证明些什么。
“我还是会跳——!”
安思远望着安陆那隐隐含着笑的眼睛,底气越来越不足,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
“一点点的……”
安陆笑了一声,在小孩的头顶上轻轻揉了几把。
“不会就直接说不会,不要想那么多。”
安思远紧紧靠在座椅上,一动也不敢动。他只觉得他叔叔那双手仿佛沾满了某种特效麻醉剂,只要碰到一点便晕晕乎乎、四肢瘫软了。
他整个人好像被一朵温柔的闪电给击中了,瞬间连东西南北都辨不清了。
再然后,他听见了那人对他说。
“不会也没关系,以后就会了——”那声音像是从某种老式的留声机里发出的,沙哑又动听。
“叔叔教你。”
酒店的顶部设计十分别出心裁,远远望去像一个镂空的“鱼骨”悬在空中,巨大的欧式复古时钟吊在鱼尾,在夜幕下安静地数着岁月流失的声音。
宴会大厅中央的顶灯也非常引人注目。它像童话世界的珊瑚一般,奇形怪状地翘在空中。但上面又缀满了亮晶晶的小灯,仿佛是美人鱼的鳞片一般。
各式各样的菜品被细致地摆放在透明的玻璃桌上,看上去鲜嫩可口。
安思远牵着安陆的手进场,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景象,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昨天他还在操场上像个泥猴一样地乱窜,今天就收拾得人模人样来参加这个异常华丽的宴会。
仿佛误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金红的香槟塔、贵妇们的衣香鬓影、还有音响里悠悠唱出的华尔兹乐曲。
一切都是如此地不真实。
“好久不见,安先生。”
安思远兀地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金色束腰礼服的少女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她看上去很年轻,似乎二十出头的样子,微卷的棕色长发盘在头顶,用一串珍珠链衔着;暗金的流苏穿过上臂,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宛如拉图尔画中的夫人像一般,说不出的雍容典雅。
“严小姐。”
安陆认出了她,微微倾身致了一礼
“咦?这个小男孩是……”
严狄恩偏了偏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安思远。
“是我哥哥的儿子。”
安思远紧张地看着严狄恩的裙摆,抓着安陆的手不由得更紧了些。
“唔……”严狄恩盯了安思远一会儿,皱了皱眉头。
“这么小就带他来参加宴会?”
安陆此番携安思远参加晚宴的目的十分明确,一是为了让小家伙熟悉一下圈子的环境,二是为了向众人介绍安家未来的继承人。
虽然这几个月安思远被安陆养得圆润了几分,但一眼望去还是像个刚上小学的小豆丁。
“他今年八岁了,只是看上去有点小。”
安思远努力地仰头望着眼前的漂亮姐姐,却只看得清她腰间束的珍珠丝带。
又白又滑,像牛奶巧克力豆。
“小远,向姐姐问好。”安陆按了按安思远的手心。
“严姐姐好。”安思远乖巧地鞠了一躬。
“你好。”严狄恩礼貌地笑了笑,便转头对安陆说道:
“既然你们已经到场,那我就去跟父亲报备了。”
“希望今晚能过得愉快——”
安思远呆呆地望着那远去的窈窕背影,情不自禁地“哇塞”了一声。
“严家是这届慈善晚宴的主办方,刚才那位小姐便是他们家的千金。”
安陆屈下膝,帮安思远整理歪掉的领带。
“严家的小姐今年才刚满二十,已经懂得帮她父亲举办这种大型的宴会了。”
“我们家以后也会举办这样的宴会吗?”安思远眨了眨眼。
“自然是会的。”安陆看着安思远那粉嫩得像水蜜桃一样的脸蛋,终于忍不住上手掐了一把。
“那我……唔……我也要帮忙!”安思远挥舞着小拳头,雄心壮志道。
“等你长大再说。”安陆眼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我们小远什么时候长大?”
很多年后,已经成年的安思远几乎忘记了那天宴会上的情景。
忘了让年幼的他垂涎欲滴的甜品,忘了头顶像美人鱼鳞片的吊灯,忘了穿着金色长裙的严小姐,也忘了他叔叔那天戴了什么颜色的领带……
唯一记得的,只有安陆那句“我们小远什么时候长大?”
短短的十个字,被他狼吞虎咽地嚼碎后,在心口烂了许多年。
“一嗒嗒——二嗒嗒——”
客人们用尽了餐后,便笑呵呵地簇拥着一起到了酒店的露天花园。
“舞会”才是本次晚宴的重头戏。
本次活动的纪念人物谢崧先生是个“舞痴”,平生最好圆舞曲。
花园中央有个音乐喷泉,曼妙又优雅的音符正随着水花从地下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嗞嗞”地溅在了舞池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放的是肖邦的《Waltz No. 1 in A-Flat Major, Op. 34》。
“左踩一步,右踩两步,转个圈——”
方才被安陆带着去问候了一圈各式各样的人,安思远已经快筋疲力尽了。
现下还得强撑着学跳舞,他脸上的笑容快装不下去了。
“叔叔——我困了——”
安思远踮起脚尖,撒娇似地攀在安陆的身上不肯下来。
“现在不学,以后还是要学的。”安陆无情地将那贴在他胸前的爪子扒了下来,牢牢攥在手里。
“听话。”
安思远耷拉着脸,敷衍地走了几步。
——三步里面有两步都是踩在安陆的鞋背上。
“跟着节拍走,一、二……”
为了配合安思远的身高,安陆还特意弯下了大半个身子,耐心地牵着他的手。
安思远困得东倒西歪,早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学过一点点”的豪言壮语,只恨不得化身成一只考拉,抱着安陆直接睡到天亮。
终于,在又一个转圈动作之后,安思远把自己转进了安陆怀里。
他耍无赖似地抱住了安陆的腰,把头往那西装上蹭了又蹭。
“要睡觉——”
“要睡要睡……”
安陆叹了口气,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先把这个无理取闹的小家伙先给安置到了休息室。
至于他自己——
“安……安先生。”
门外传来了一个忐忑的声音。
安陆转过了头,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人站在走廊上。
一双眼睛正羞涩地盯着他。
“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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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家应该知道的吧(或者之前隐隐约约有察觉到),这篇不是甜文。
第6章
“哇啊——!”
安思远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酒店的休息室属于公共区域,有不少家长都把孩子暂时寄放在这里。有七八岁的,也有一两岁的。
有时候看护员一个人需要照看四五个不听话的小朋友,任务十分艰巨。
安思远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叔叔。
“姐姐,我叔叔呢?”
他只好扯了扯看护员姐姐的衣角。
“你叔叔现在有事要办,一会就会过来接你,听姐姐的话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哈——”
年轻的看护员一边哄着怀里大哭的婴儿,一边温声安慰着安思远。
“诶诶诶!那个不能吃!!!”
“哎呀……宝贝别哭……别哭……”
见着看护员姐姐手忙脚乱地安抚其他小朋友,安思远这个年龄超标的“大朋友”便没趣地走远了一些。
他把头往门口探了探。
右侧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两边亮着南瓜黄的壁灯,安静地映在绒布绣花地毯上,有种幽深的意味。
“小初!不能乱跑啊——!”
“待会你叔叔要找不到你了……”
安思远扶着门框,也没提醒她认错人了,只是回头笑了一下:“我没有跑,我就是看一看。”
看护员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放下心去照顾其他的孩子。安思远在门口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终于趁看护员分心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他想:小初答应不能乱跑,可他又不是小初。
安思远胆子挺大,一点都不怕看起来会闹鬼的长廊,反而觉得自己像故事书里英勇的冒险家,神气十足。
他扶着雕着暗纹的墙壁,一路好奇地张望过去。墙两侧裱满了照片,似乎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建筑物,旁边还标了一大串他看不懂的英文。
“好多鱼哦……”
他用白嫩的手指朝着玻璃框轻轻点了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建筑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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