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思远兴奋极了,快睡觉的时候还拽着那报纸不放手,翻来覆去地倒腾,生怕自己一松手那好消息就会飞走似的。
“快睡吧。”
安陆无奈地关了床头灯,轻轻地拍了一下安思远不安分的小屁股,强制熄了灯。
……
风波亭原本不叫风波亭,它民国时的名字叫“宝山饭店”,是当年的上层人士们最常光顾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此地也是“五一三惨案”的事发地,著名爱国人士许倡义与杨虎等人曾在这里相继被众军阀迫害后虐杀。
而后以徐进为首的一派文人为了讽刺那帮作威作福的豺狼,便给这个他们常光顾的饭店起了个不大吉利的名字。
——风波亭。
——亦是南朝抗金名将岳飞被冤杀之处。
更巧合的是,每逢秋季,风波亭后的挽屏山便会开满红叶,整座山灿烂得像被火把点燃一样。殷红的叶映着江,正好对上了岳武穆那首怒恨交加的《满江红》,令人唏嘘不已。
几十年弹指过,那些沾着血和恨的陈年遗事也随着亭前的江水一道滚滚而去了。
现在的风波亭也只是个饭店罢了。
安思远站在包厢的门口,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风波亭比起“亭”更像是一座“塔”,每个包间被一层一层有序地地叠起来,最高层还有个伸出去的露台,专门供客人赏景。
“咔嚓——”
耳朵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安思远兀地一惊,转过头去。
“你好~”一个炮筒一样的长镜头直直地对上了他的脸。
“?”
安思远傻乎乎地望着那个黑色的巨大物体,只见那后头忽然露出了一双眼睛。
“啊……你……你是……”他怔怔地看着那举着相机的少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那人长得太好看了。
尤其是那双含着笑的眼睛,仿佛有亮橘与深棕的酒在里面交错着流淌。
少年上身穿着纯白的羽绒服,脖子上搭着条灰格子围巾,耳朵还挂了一副安思远只在电视上见过的“walkman”。
“呃……”
安思远有些害羞地退了一步,不知道那么漂亮的人为什么要拍自己。
“你就是安思远吧?”那人把耳机摘了下来,淡淡地笑了笑。
“或许你以前有听过我。”
“我叫薄林,是你的表哥——”
大人们聚在里间里喝茶谈话,安思远就翘着脚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看那位从美国远道而来的表哥。
他的睫毛好长!
他的脸好白!
他的眼睛好好看!
“嗯?”
薄林察觉到身旁那飘来飘去的视线,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看我干嘛?”
安思远如实回答:“你长得好像明星。”
“明星……”薄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而且你穿得也很——”
“酷!”
安思远一眨不眨地看着薄林,羡慕他能把这么简单的衣服穿得那么帅气。
“而且你有一个自己的耳机。”
“只要你想要,安陆会给你买的——”
安思远听到“安陆”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他叔叔的名字。
“我……”
对话被突兀地中断了——
“小远!!!薄林!!!快点进来,大家一起吃饭嘞——”
“小远诶——!”
内间里响起了秋家阿姨尖锐的声音,活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鸡,还挟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奇怪口音。
安思远和薄林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憋住了笑。
第11章
安思远和薄林进了里间后,安寄鸿扫了一眼薄林肩头显眼的的“巨无霸耳机”,不悦地皱了皱眉。
“不像话。”
薄林却好似根本无所谓一样,笑盈盈地入了座。安思远看了看他表哥,又看了看他爷爷,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
“唉呀唉呀,听你外公说你在美国读书,一年难得才回来一次哩。这次我们两家人能聚在一起也是一种缘分,薄林来,阿姨先给你倒上一杯——”秋家阿姨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赶忙站起身给薄林添酒。
“不不不,阿姨,我不喝酒。”薄林礼貌地回拒道:“一点饮料就行了。”
“都十六岁的人了,怎么还一点酒都不能喝?以后出去应酬怎么办?”坐在旁边的安寄鸿沉声道。
“安芒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是的,她叫我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
薄林看着安寄鸿的眼睛平静地回道。
“……”
“哎呀十六岁怎么了,薄林也还小嘛,还有小远,想喝什么饮料跟叔叔说,叔叔给你们倒!”秋家的男主人见这爷孙俩势头越来越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安老您也是,薄林还是个孩子,以后好好教总会上道的,人这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您看您——”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安陆也开口了:
“爸。”
他帮安寄鸿烫好了碗:“先吃饭吧。”
安寄鸿顿了顿,又瞟了薄林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动了筷子。
这场饭局到了中后期,气氛总算像过年一样热烈了起来。刚从美国回来又善于谈吐的薄林自然成了大家的焦点。
“薄林这孩子,人长得俊俏,又会说话,在学校肯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吧!”
“听说你周末还会去兼职拍广告,那学校的功课有时间完成吗?”
“安芒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听说……”
安思远低着头,用筷子搅着自己杯子里的果汁。比起热烈讨论的参与者们,他更像个默默无闻的旁观者。
酒足饭饱后,大人们的茶会还在继续。安陆适时地把安思远领了出来,一起下山去江边看烟花。
“咦,薄林表哥呢?”
安思远牵着安陆的手左顾右盼,找了半天都没找见他的那位美人表哥。
“他说要去拍照,叫我们先走。”
“噢……”
安思远勾着安陆的小臂,呵出了一口白气。
他们正走着下山的斜坡道,旁侧的台阶上种着一排苍白的杏花,正簇拥着缀在枝头,轻浮得像烟一般。
昨晚下过一场雨,那石子铺就的长坡也阴潮潮的,苍松与竹柏的身影在白雾里时隐时现,颇有些古代名士修仙的意味。往山下看,甚至还能窥见一些藏在暗处的寺庙与亭台。
时不时有上山的车“嘟嘟——”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车灯闪着橘红的冷光,映在湿凉的石板路上,仿佛黑暗中潜伏的巨龙瞳孔一般。
“叔叔——”
安思远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爷爷到底喜不喜欢薄林表哥啊。”
“你觉得呢。”安陆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
安思远晃了晃脑袋:“我觉得吧……”
“应该是喜欢的……但是我又搞不懂……”
“明明自己一直想念的家人好不容易才回了国,见面的时候应该高高兴兴才对哇!为什么爷爷会这样呢……”
安陆沉默了一会,皱了皱眉:“你爷爷这个人——”
“控制欲太强了。”
“他青睐谁,便一定要那个人完完全全地按照自己的期望去做,稍有偏差,他就会不开心。”
“哦~所以薄林表哥是故意和他对着干的啊。”安思远回忆了一下薄林方才的“逆反行为”,这才恍然大悟。
“表哥真坏!”
安陆看了安思远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止了声,把手放在他头顶圆圆的发旋上揉了一揉。
等两人散步似地走到江边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夸张的人山人海了。
烟花表演还没开始,那震天的嘈杂声、谈笑声、与尖叫声便足以撕裂安思远的耳膜了。
“好多人……好吵……”
安思远左手捂着耳朵,右手被安陆牢牢地牵着,在一座座望不见顶的“山”间穿梭。
狭窄的空间让他透不过气。
“砰砰砰——!”
还未走近江边的观景台,天空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响——对面人民广场的烟花已经迫不及待地放了出来。
“哇!!!好好看啊!!!”
“——看那个!”
安思远拼了命地踮脚尖,却只能听着声旁人的欢呼尖叫,自己连烟花的火星都没见着。
“砰——砰砰——!”
又是几声巨响,夜空几乎被那腾空的焰火点燃了,亮得恍若白昼。
安思远的视线被前面的一大群人遮得严严实实,脚尖都绷得要抽筋了,还是看不到烟花的影子,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啊!”
他的腰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架了起来,整个人猛然拔高了好几厘米。
“腿夹紧。”
安陆掂了掂安思远的屁股,让他趴在自己背上。
安思远感觉自己的屁股被安陆用手托着,像背小孩一样,莫名有些脸烫,但还是听话地将双腿缠到了安陆的腰间。
“砰砰——”
他小心翼翼地圈住安陆的脖颈,抬头望向了天空。
他看见了——
无数朵巨大的银花在漆黑的夜里齐齐绽放,那焰火像裹着星辰碎片的圆球一般,炸裂后便有闪闪发光的钻石瀑布从里头流出来。
整片天幕柔和又绚烂地烧起来了。
与他先前见过的那些零零散散的烟花不同,空中的这些烟花燃得非常整齐漂亮,像一天之内忽然拥有了无数轮满月,圆满极了。
安思远看呆了,恍惚之间,安陆好似和他说了什么话,但周围的声音太乱了,他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什——么——?”
“……”
还是听不清。
又过了一会儿,安思远感觉自己的手被安陆握住了。他叔叔把他的手套摘了,在那小小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写了什么?
安思远一时半会还认不出来,只是仰头看着天空无聊猜测着。
啊——是三个字。
“砰砰砰——”
一束束焰火在头顶“噼里啪啦”地接连绽开,像彗星一样拖着尾巴划过了上空。红色的像殷殷珊瑚枝、白色的像皎皎珍珠串,两种颜色交错坠落,灿烂地燃尽了短暂的一生。
“砰—”
等他辨认出那三个字究竟是什么之后,身子猛地一颤。
又过了很久,安思远仰头望着头顶上那一朵朵圆满的花,终于忍不住地偷偷哭了出来。
他以为安陆问他烟花好不好看。
结果安陆写的是——
“开心吗”。
周遭仍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旧的焰火刚散去,便有新的焰火顶上去,今晚的天空根本没有暗下来过。那烟花烧出的滚滚浓烟也随着风飘向了天地尽头,江边仿佛成了仙人居住的白玉京一般,缥缈又迷离。
安思远看着那壮观的景象,无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握紧了安陆的手,小小的心像今晚的夜空一样疯狂地烧了起来。
烧着千言万语。
最后,安思远偏过头,在安陆的侧脸上颤抖地亲了一口。
“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来看烟花。
谢谢你——
救了我。
带我回家。
第12章
(八年后)
PM16:33。
已经过了正午时分,却还远远未到落日的时候。
太阳遥遥地悬在松山大道的正前方,金黄的光把柏油马路烤得亮晶晶的,高大的樟树沉静地立在路两边, 与宽敞的大街一起融成了幅暖色调的油画。
助理张望了许久,终于看见了远处的人影,微微俯下身打开车门——
男人似乎刚下飞机,眼角还带了点风尘仆仆的疲态。他身材高大,近乎一米九的个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尤为显眼。浅灰的正装棱角分明,铅直的西裤熨贴着那近乎一米二的大长腿,看上去气场十足。
“新来的?”
那人不光容貌俊冷,就连说出口的话也仿佛淬了冰一般,无形之间给人一种巨大的震摄感。
“是的,先生……”助理有些紧张地蹿起了冷汗。
“上周刘先生脚伤住院,由我来暂时顶替接送您的位置,您的秘书安妮小姐应该有提前说过。”
“嗯。”
新来的助理又偷偷瞥了男人一眼,见他已经在后座上系好了安全带,便暗中松了口气。
关于这位安氏掌权者的诸多事迹,他算是早有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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