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昌帝也未曾再多言,纱帘后的声音带着疲乏,让他们都跪安;几人连帝王今日是何种装扮都未曾看到,更不提得见天颜。
却也都习以为常,悄无声息退下。
出了西苑,太子还想与陆寒尘叙话,却被他以差事回绝,往日平缓从容的脚步略有些急促。
驻足良久的太子嘴角微扬,看来瑾安还是厉害,真牵动了此人那颗石头心;瑾安啊,日后还是要多多亲近才是。
回了北镇抚司,陆寒尘问及天权与开阳何时归京,得到回话后沉吟片刻;便令天枢重新在锦衣卫中选拔人顶替摇光的位置,特意点明这一回只要男子。
又给几人都布置了差事,才留下天枢细细问起谢令月在城门口的所有反应,凤眸里都是为难与愧悔。
看的分明的天枢暗自心喜,今日督主未曾给蜀王留半点情面,还分别促成了蜀王与白清涟的两桩赐婚;是不是···他们主子发现了夫人的真心,也对夫人生了情意?
这般想,他还斗胆提醒了一句:“属下觉得督主应是对夫人动了情,您去玉泉山时,不若亲自给夫人挑几样礼物?”
看那些有情人或是夫妻之间不都是这般做的,天枢深觉自家主子若是也能认清自己的心意,多多体贴夫人,想来夫人也不好再与督主置气。
就这些日子看到的,他们家的夫人是个很贤惠大度的。
陆寒尘却皱眉:“莫要胡说,本督只是对夫人心有愧疚与感动罢了。”
这么短的时日,他怎么可能会对狼崽子生出情意;不过是贪恋狼崽子的细致温柔和妥帖,再多就是近日两件事的愧疚,想要弥补于他。
哪来的情意。
天枢暗自摇头,督主还是被蜀王殿下影响太深;现下是对蜀王失望了,却不愿承认他移情。
希望督主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意,可莫要等到追悔莫及的时候才明了。
为自家督主操碎了心的天枢还是没忍住碎碎念,陛下又将闭关,京都诸事有他与天璇几个足够,不若督主明早就去玉泉山接夫人。
或者如今玉泉山秋景正好,督主也可陪夫人多住几日;未尽之言便是借此机会多与夫人相处,夫妻感情自然更胜从前。
恰好陆寒尘也想避开京都这些烦心事,便叫天枢收拾准备,他明日一早就前往玉泉山。
今日面见陛下时,也不知是不是太子与三位王爷都在,陛下未曾提起镇北军兵权之事,他更是不能主动提及;且今日太子与三位王爷在陛下面前给蜀王上了眼药,令陛下怀疑蜀王也好南风,因白清涟一事怕是对蜀王更添厌恶。
九千岁有一种直觉,他允诺蜀王的镇北军兵权一事怕是要竹篮打水;且,他现下也没有心思再筹谋这件事。
这还是九千岁第一次对蜀王李昭辰失诺,并无悔意,只是有些不习惯;诸事既已安排妥当,想来能清闲几日,便去哄回狼崽子。
落日余晖下的玉泉山更是美不胜收,作为皇家寺庙的皇觉寺景观更添一层壮美;已经住进专为权贵准备的一间客院内,斜倚着一张矮几半躺在窗前禅床上的谢令月却只能通过轩窗得见一方天地。
他的伤口本就未合愈,今日又强撑着用缩骨功,还上了城楼,站立时间久了些,如今已全部崩开;方才谢峰为他重新上药的时候还叹息几声,要他这三日务必不能下床走动。
谢令月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前世他经历过的大小手术不下十次,早练就了忍耐疼痛的本事;这一世的身体还有功夫底子,比起前世不要好太多。
怎奈这些跟在身边的人不放心,恨不能眼巴巴盯着他,能怎么办,先做个听话的病患吧。
这个他最有经验。
正出神间,就听到门外的侍琴禀报,说是玉衡求见,有督主的消息传来。
坐在另一扇窗前翻看医书,随时等着服侍主子的谢峰忙起身,放下谢令月斜倚的禅床前两边的纱幔;虽然谢令月腹部以下搭着毛茸茸的狐皮盖毯,还是谨慎些为好,他现在可用不了缩骨功。
得到允准进来的玉衡就看到靠窗的禅床边垂下纱幔,隐约可见一道身影斜倚在矮几上,应是他们夫人;谢峰正坐在另一边的窗下拿着一本医书翻看,手边还有敞开的药箱。
“督主挂念夫人伤势,要属下传信下山告知;还有,督主应是明早从都城启程,午时便可到,问夫人可有什么需要的一并从府里带过来。”
这个问题自然是谢峰这个大夫给解惑,告知了实情。
玉衡也料想到夫人肯定是伤势复发,白日明显就是强撑着,又表达了几分督主的关切之意,还问谢峰可需要什么药材,明日一并准备好。
想想九千岁确实能拿到不少宫里的珍贵药材,谢峰也不客气,直接拟了一张单子;虽则这些东西谢家不缺,但有不便宜不占是傻子,他还生气督主的言而无信呢。
若是今日督主不毁诺,他这个当夫君的自然该抱着夫人上城楼,那自家主子也不会伤口崩裂的那般严重,白白又吃一顿苦头,还要卧床修养几日。
趁着他拟单子的时间,玉衡便与夫人大致说了督主对蜀王府的处置;这还是天枢给他传信交代的,让他提前告知夫人,先为自家督主在夫人这里卖个好,想来夫人听到也能解气几分。
谢令月倒未曾有解气的想法,只是有些疑惑。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玉衡的消息有误,陆寒尘怎么可能这般无情对待李昭辰;当着李昭辰的面杖毙他的两个心腹,还因为李昭辰杀了摇光,又对白清涟以牙还牙,让他受了和谢令月一般无二的重伤,将李昭辰禁足在王府。
这些便罢了,他还能冷眼旁观陛下为李昭辰赐下一门毫无用处的婚事,更是对太子等人对李昭辰的落井下石袖手旁观····
这不是无稽之谈么。
深爱李昭辰多年的陆寒尘能做出这样的事?
是这人因为李昭辰的愚弄忽然觉醒了,还是人设崩了?
还有,他竟然真的为自己报仇,重伤白清涟。
谢令月一时来了兴趣:“玉衡莫不是糊弄本郡主,督主心悦蜀王多年,怎会舍得如此为难他?”
啊?玉衡震惊抬头,顾不得礼数。
他们夫人竟是知道督主心悦蜀王殿下的事?
夫人是如何知晓的,既然知道了督主的心思,那为何还待督主那般上心。
还有,听着夫人此时的语气很平淡,难道夫人竟是不在意的么;谁家的夫人不在意夫君竟然喜欢男子,难道夫人竟是贤惠大度到如此地步?
一连串的惊讶与问题在玉衡脑子里闪过,却不敢多问一句,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夫人的问题。
这···他一个当属下的,哪里能知道督主是如何想的;主子的心思你别猜,因为你永远也猜不明白。
无意为难他,谢令月叫他拿着药材单子退下。
出了房间的玉衡站在院子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方才进了屋子本来是有怀疑来着,为何到了这里,还是谢峰一个大男人服侍他们夫人,怎么看也有点不妥呀。
可是乍然听到夫人竟然对督主对蜀王的心意一清二楚,玉衡更觉内疚,是替他们督主内疚,哪里还敢想其他的。
罢了,明日督主就到,还是交给督主头疼罢。
屋子里,谢峰挂起纱幔,坐在禅床前的椅子上,也是一头雾水看着自家主子,他也有点难怀疑方才听到的。
才发现督主心悦之人是蜀王,他们主子也未曾否认,这会儿就忽然听到督主发落了蜀王心腹,还···阻拦蜀王的争储大业。
谁都知道礼部官员是朝堂里最无用的,陛下给蜀王指这样一桩婚事,还是个嫡次女,等于掐断了蜀王妻族的力量;还断绝了蜀王伴读白清涟的为官之路,那白正和还能继续支持蜀王?
陆寒尘这个心悦蜀王之人竟然坐视不管,甚至还在一旁推波助澜,这叫谢峰怎么相信。
“主子,您信?”
谢令月也不想信,可他了解陆寒尘,还不至于用假消息糊弄他;看方才玉衡说话的表情,也像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李昭辰自导自演了一场苦肉计?
哦,还不能叫苦肉计;按照玉衡的说法,陆寒尘亲眼看到李昭辰那可笑的伤口,竟然还用鸡血冒充。
谢令月是真的一言难尽,这李昭辰到底是凭什么成为男主的,就这么珍惜自己,苦肉计都舍不得下点成本?
又亦或是担心伤势重了影响他继承大统?
那为何还想这么个愚蠢主意。
“或许,是督主发觉了主子的可贵之处,被您的救命之恩感动,转而喜欢上了主子您?”谢峰这般猜疑。
谢令月就笑,这人也真敢想;他是想要陆寒尘的心,可他们才相处多少时间,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人对李昭辰的多年恋慕,最多也只是感动罢了。
不过···心里还是难以克制的期待;若是陆寒尘真的发觉了自己的真心呢,就如他自己说的,他不是没有心的怪物。
尤其谢令月强势介入陆寒尘的生活之后,李昭辰与白清涟是连出昏招;这都是原剧情中没有的,说不定···还真是谢令月引起的这些变化呢。
第40章
谢令月觉得自己能影响到主角的变化,未尝不能影响陆寒尘也生出改变。
谢峰又想到什么:“若是督主真断了对蜀王的念头,不再扶持蜀王争储,打算与您好好过日子···主子的计划可还要继续?”
不用他问,谢令月恰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的所有计划和布置都是为了保护谢家和陆寒尘,很多计划是环环相扣的;若是陆寒尘不再痴心李昭辰,那么以这人的才智与手段,还有手中掌控的势力,大抵是不会再如原剧情中的结局。
那些计划还要不要继续呢?
只是犹豫片刻,桃花眸便又坚定:“计划照旧。”
谢峰不解:“为何,督主明明可以自保?”
虽然对主子的计划一知半解,但谢峰明白,若是仅仅为了保护谢家人,主子的计划便不用这般复杂与迂回,还耗费人力与物力;且,督主明明权倾朝野,只怕主子的很多计划对那人是白白浪费。
不能与他解释太多,谢令月微微怔忪片刻后才幽幽叹息:“我不相信人心···谢峰,人心是最不能揣测的东西;我可以真心相待陆寒尘,可还是下意识为谢家与自己留有余地;反之,陆寒尘便是对我动心,应当也是如此。”
他们俩的身份与地位就决定了他们做不到为爱人舍弃一切。
原剧情中的陆寒尘可以为了李昭辰做到如此,可谢令月没有主角光环;且前世的经历与阅历已让他形成习惯,他不会为了一段感情丢失自己,这是现代社会最普遍的爱情观。
这里是大宣,人们对待感情是毫无保留的,生死与共不是说说而已。
危机时刻,谢令月会毫不犹豫护着陆寒尘,因为他是自己的爱人;可更多的时候,他要为身上担负的谢家考虑。
所以,原本的计划更费周折也不能取消;即便陆寒尘真的不会对李昭辰如原剧情那般付出,即便陆寒尘真的改变了,能牢牢掌握权柄。
可他就是谢令月两辈子唯一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也是他两辈子唯一喜欢和爱上的人;就当是谢令月多想,为爱人多留些后路,保护他的周全,让他能肆意活着,才是一个男人真正的担当。
谢令月不认为这是恋爱脑,是他的本性使然;他的谋算与手中的势力能做到这些,那还有甚么可犹豫的。
宁可计划枉然,也不能看着陆寒尘有半分陷入险境的可能。
虽然谢令月没有多说,但谢峰听到主子说计划不变,就知道自家主子对督主的心意未变。
对于主子的私事谢峰不能置喙,只是心里还有些为主子惋惜;背后筹谋了这么多却不让督主知晓,可谓是为那人算尽了所有心力。
这若是换成其他人,怕是早被自家主子感动,恨不能以身相酬;偏偏自家主子喜欢的是陆寒尘那个冷心冷肺,还精于权势算计的九千岁,只怕自家主子做再多,那人也会心生疑窦。
越想越觉得自家主子吃亏,很想劝说他换个人喜欢,陆寒尘不值得;就算这人真的能断了对蜀王的心思,可之前两次的伤害呢。
主子就真不在意?
这时候谢峰就觉着自家主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十八岁的少年郎,更像是久经沉浮的沧桑客,看尽世间人心,只余包容与宽和。
房间里一时静寂,恰此时,后窗响起微不可闻的叩击声,主仆二人相视一眼,谢峰缓步上前推开窗扇,莫不是谢七那里的计划有变?
然后就愣怔一瞬,瞬间绷紧身体蓄势待发;察觉到不对,谢令月转头看过去,桃花眸微微眯起。
窗扇边垂落的暗红藤蔓下站着的人长身玉立,一身玄色劲装样式简单,质地却是皇室专用的贡缎;再观其貌,墨发高挽成马尾状,肤色蜜白;棱角分明的脸,最先注意到的是锋锐眉眼,眸光慑人,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就像是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名剑,凌厉之感扑面而来。
“英国公世子、征西将军江越,拜访瑾安郡主,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一见。”声音是极富张力的清越。
目光却并未乱看,只等着谢峰回应。
而谢峰已从愣怔中回神,迅速关上窗扇,转身回到禅床前放下纱幔;目光懊恼又紧张看向主子,深悔自己失了警觉。
谢令月却不以为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只不过提前一些而已,因而平淡叫他请人进来。
得到允许从后窗跃入的江越,看到禅床前的纱幔只惊讶一瞬便面色如常,跟着谢峰的引领坐在不远的椅子上,目光在谢峰的背影上停驻了几息。
“谢峰,你在门外守着,叫执墨几个看好屋子周围。”
人退下后,江越这才道:“屋里有血腥气,郡主可是有伤在身?”
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征西将军,江越对于血腥气尤其敏感。
谢令月却不欲接这个话题,声音清醇问出自己的疑惑:“我以为世子应是年节时方可回京。”
“英国公府与魏国公府乃世交,且我与镇北将军曾两次合力御敌,便快马加鞭回京,想着赶上为魏国公府送行,怎知还是迟了一步,幸而在城外得遇;得知郡主来了皇觉寺,应是少了些平日里督主府的护卫,便今日冒昧前来,失礼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谢令月卖了荣乐长公主与英国公府天大的人情,江越虽是世子,却是两府真正的掌权人,不怀疑他的用心,不见他才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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