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之气合为太虚,太虚之中物气流转,六道平衡因此阴阳相生,此消彼长,盈缺有数。
但这并非意味着对于所有的个体都是祸福相倚。
也有一类人,祂生来便有着既定的意义。
【📢作者有话说】
狐狸好!
36 ☪ 药苦口
◎将菩提树带入歧途。◎
丑时忽作风雨,苏卿宁半梦半醒间伸手拉被子,却没想摸了个空。她从昏沉中惊醒,闪电照得屋内一瞬间恍若白昼,而后又沉浸无边的黑暗。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被子触感熟悉,正是她房间里常用的。几天过去,美人露浅淡的香味萦绕在室内,像是经年累月已将房间内的物件腌入味。
窗外的雨声顺着缝隙飘进来,苏卿宁裹着被子还是受了冷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分明记得昨夜是在祁空房中歇下,现在不知怎的却在自己屋里。她低低咳嗽两声,换了一句:
“灵儿,添茶。”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今,茶壶倒出的水声被风雨掩盖,灵儿从她床帐的缝隙里递茶进来:
“温水。姑娘若要热茶,我便下去烧水来。”
苏卿宁就着温水喝了,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我昨晚回来时,你上哪儿去了?”
“姑娘,当时我正在楼下给妈妈帮忙呢,”灵儿如实说道,“我也是后来回房间才知晓姑娘回来了。”
这时间挑得可真准。
苏卿宁将茶杯递出去,又问道:“对了,前些日子楼下最里间,现下空出来了吗?”
灵儿一愣,只道:“没听说那一屋的客人离开啊,我帮姑娘去打听打听?”
算了。
苏卿宁闷闷地想,灵儿若真去打听,只怕今天天一亮楼里便会将她半夜找客人的事给传遍了。
但祁空大抵是真的已经走了,雨水冲淡了气味,也掩盖了声音。一楼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钻进她的耳朵,她方觉从方才起,屋里便愈发冷了。
用手帕掩着咳嗽两声,苏卿宁支使灵儿再去给她找一个暖手炉。灵儿出门前点了蜡烛,幽暗的火光在风中苟延残喘,融化的蜡滴在托盘上,像一曲漫长的悲剧演至尽头,眼泪成为情绪的调剂品。
她透过床帐瞥见那缕微弱的光芒,倒映在眼瞳中像是独一无二的标志,她曾经也这样撞进一个人的眼睛。灵儿揣了手炉回来:
“这个时节不算太冷,用手炉的人还少。我只找着这一个……姑娘,你上哪儿去?”
苏卿宁已经翻身下床,披起外衣,踩着木屐跑出门了。
灵儿不解,将手炉顺势放在小几边,余光瞥见梳妆台上的一支簪子。
这是苏姑娘的簪子?
她的印象里从未有过这支簪子,毕竟平日里苏卿宁的起居都是她在打理。兴许是哪个客人送的,刚得了便被苏卿宁随手放在这里——她惯来对这些俗物不感兴趣,恐怕连自己究竟有多少套衣裳、多少耳环项链发饰都不知晓。
既是不喜欢,灵儿将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簪子用手帕包了,转身在首饰盒里寻了个样式颜色差不多的一同放进去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昨夜是如何回到卧房的苏卿宁当然也不会知晓丢了支簪子,她浑浑噩噩跑到祁空房间外,惊觉此刻像是前些天的事件重演,但这一次,她似乎一定开不出好的结果。
“苏姑娘?”有小丫头从身后疑惑地叫她。
苏卿宁一惊,赶忙退到一旁去。
“苏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呢?”丫头将手中的水盆放下,袅袅热气氤氲而上。
苏卿宁答非所问:“你来送水?”
“是呀,”那丫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跟另外的姐姐们轮换,一晚上这都送了三四回水了。”
她打量一圈,见四周没人,便悄声道:“里面的姑娘唱曲儿本是一绝,这会儿多半接连几天都只能哑着嗓子了。”
苏卿宁并不关心里头是哪位姑娘,但她心有最后的期望:“先前住的那位客人呢?”
“什么先前?”小丫头敲了门,里面应声后,她吃力地端着水盆走进去,“这间房空置很久啦,今天才有人住进来啊。”
苏卿宁呼吸一滞,恍惚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喘气愈发艰难。她试图用手掰开那只无形的东西,却是徒劳。她只能眼睁睁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苏姑娘你还在这啊……苏姑娘?姑娘?苏姑娘?”方才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滑倒地上了。小丫头急得团团转,慌忙喊住过路的丫鬟,“快去告诉妈妈,苏姑娘在客人门口晕过去了!”
丫鬟忙不迭地跑了,苏卿宁凭着最后的意识动了动手指,微弱的阻力非但没消失,反而愈来愈重。她在其中意识到时光的真实性与虚假性,二者其实是并存的东西。
天还未亮,今夜的风月楼忙得出乎意料。
苏卿宁再度醒来时,口中弥漫着的全是药汤的酸苦。
在下一勺药汤递到嘴边前,她睁开了眼。
“醒了!”灵儿高兴得差点打翻药碗。
“醒了?”紧接着是胡应然,她冲过来在床边坐下,“身子还有不适?”
大半夜被从邻居家鸡舍拖出来的胡大夫捋了捋胡子:“是该醒了。”
苏卿宁怔怔地,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见灵儿手中的药勺再一次被喂到了自己嘴边:
“既是醒了,姑娘快些喝吧,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了。”
苏卿宁被酸苦的味道逼得直犯恶心,还是胡应然看出来,使眼色道:
“你跟胡大夫下楼去,配点能够中和汤药味的药材来重新煎,快去。”
灵儿不疑有他,二人走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了胡应然与苏卿宁两狐。苏卿宁靠在软枕上双眼放空,甚至开始怀疑先前几天不过是不切实际的漫长梦境。
“不是梦,”胡应然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道,“你那客人,来头可不简单。既非人道亦非畜生道,还能让人类记忆全消——这可不是普通法术能够做到的。”
除去人道,三善道便只剩天道与阿修罗道。
阿修罗女通常容貌姣好,这个词用在祁空身上不知为何有种诡异的违和感。更何况传言中阿修罗居于须弥山之上,难得到人道来一趟,怎么会为了她而下界。
天道亦是更为高高在上无可琢磨的存在。
苏卿宁疲惫地闭上眼,胡应然见她如此,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外边有人喊:
“妈妈,有人找您呢。”
苏卿宁这才反应过来现下已是白日,她算是勉强睡够了好几个时辰。然而她却困倦得很,恨不得下一秒会周公,闭眼后的思绪却越发混乱,找回的记忆再次碎片化,两世的经历穿插在一起,她逐渐分不清自我。
“苏姑娘,”胡大夫背着手,提着药箱从门口探出头,见苏卿宁和衣而坐,便进了屋来,“你这隐疾的解法,可找着了?”
苏卿宁觉得大抵是找着了。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儿能奢求十全十美呢?
没有告别的分离,倘若无法注定下一次相遇,便只剩下无关紧要的一段旧日。
它曾将明镜台之上的灰尘拂去,也将菩提树带入歧途。
“无所谓了,”苏卿宁轻声道,“反正……都已经注定了。”
胡大夫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着你的药。”
苏卿宁被门开关的动静又惹出一阵咳嗽,她掩了手帕,借着日光瞥见上面的猩红。
五脏六腑像是被撕裂一般地疼痛,她不经意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像一副瑰丽无形的画。
灵儿又端了药回来,这回的汤药酸涩中带着不甚明显的甜味。一碗药喝完,灵儿捧上一盘各样果脯。
反胃的感觉这才消退一点。
苏卿宁连着近几个时辰没吃东西,方喝完药躺下,反胃感便再次席卷了她。
她翻身撑起身子,干呕半天,被灵儿灌了好些温水,最后吐出来一颗金黄色的圆形珠子。
她半眯着眼睛打量,金珠掉落在盆里,发出叮啷一声脆响。
刹那间声音的真实感无限放大,身后的被子突兀鼓起来一团,视线范围下移——直至最后,苏卿宁仰头在梳妆镜里看见自己雪白的皮毛。
灵儿对着她愣神片刻,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被苏卿宁伸爪子种下傀儡线,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狐狸额上的皮毛被冷汗打湿,内丹被吐出后,她凭着身体里残有的法力控制着傀儡线,勉强维持了神志清明。
但很快,最多不过一柱□□夫,离了内丹的她会退化成灵智未开的狐狸。
“去找妈妈来。”她哑声命令道。
见灵儿呆站着不动,苏卿宁料想自己此时念力弱,唤不动一个大活人,便又搭上一根。
不动。
再加一根。
不动。
……
她断开最后一根千里之外的联系,彻底失去感应的那一瞬间她好像获得一场久违的解脱。灵儿周身绕满傀儡线,听话地四处找胡应然去了。
苏卿宁趁这时间将自己努力团成团,然后塞进了厚重的被子里。
昏暗的光线彻底消失,苏卿宁前爪抓着尾巴,成为一只小小的狐狸球。她微喘着气,似乎能够想象出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
如果成为一只普通狐狸。
人道的事太过复杂,她想,狐狸的脑袋肯定难以理解。
那么她便干干净净地上路,也省去许多烦恼。
【📢作者有话说】
风月楼第一舞妓(×)
风月楼第一狐狸(??)
37 ☪ 阑珊焰
◎“祭一位故人。”◎
祁空夜半将苏卿宁安顿回榻上,出门被走廊里淫词艳曲之声灌了满耳。她听着吵吵嚷嚷,索性封闭了听觉,一路穿过大堂打瞌睡的值守丫头,往街上去了。
更夫敲着梆子路过,祁空没听见,差点与他撞上。那更夫倒也胆大,惊愕中问了一句:“夜深至此,姑娘独自一人,这是上哪儿去?”
祁空察觉风动转身,苍白无血色的脸将更夫吓得差点向后仰倒,好在下一秒,被一股风托起回了站立的原位。
“我说你当心些,”无念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大半夜你将人给吓晕过去,岂非节外生枝。”
他顿了会儿,却没听见祁空回应,上前几步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听不见?”
祁空隔着袖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且打住,听不见不是瞎了。”
无念挣脱开来,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又道:“罪过,我竟不知你还有如此隐疾……”
“滚,”祁空重新恢复听觉,面无表情地道,“有隐疾的不知是谁。”
是谁都不重要。无念抓着浑浑噩噩的更夫念了段经文助他清心,在此人即将悟道遁入空门前一刻被祁空强行止住了。这位六道有名的坏脾气啧了一声:
“你能不能靠点谱?收着力不会吗?你问过人家的意思了吗就让他遁入空门?”
更夫被祁空三两句忽悠走了,无念没了念佛的对象甚是遗憾,对着祁空念经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取其辱的。四下打量一番,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借一步说话。”
祁空遂抽刀断气,好在她临劈前问了一句:“去哪儿?”
无念生怕她直接一气断到南方乱了阴阳平衡,只说:“附近的山野便成。”
然而无念这一世做人的经验还是太少,山野之中蚊虫众多,祁空虚相之身无需担忧,唯他此世尚是肉体凡胎未能修成正果,又碍着不可杀生的戒律,饶是虫蚁在眼前飞出花儿来也只能硬生生受着。
祁空饶有趣味看他转着珠串,撑开一层浅金色的防护罩,道:“此时不舍身饲虫?”
无念微微一笑:“只怕它们承受不起,倒是徒添杀孽。”
祁空遂哼了一声,瞥他一眼:“说说,南方究竟现如何了?”
无念竖起手指:“只一个字,乱。”
祁空嗤笑:“与我何干?你当知晓,人道帝王自有命数,并非我能左右。”
无念温声道:“古有君王,天必佑之。你虽不言,亦效圣人,四时行、百物生,此皆有为法。”
祁空垂眸,无念看不见她眼中神情。
“更何况,”他循循善诱,“沉沦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此番种种,皆返归于祂,你是最清楚的。”
祁空沉默半晌,笑了一声:“你在威胁我?”
“不敢,”无念抬眼看她,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事实而已。”
祁空与他对视良久,终是先移开目光:“我只怕命数已定,妄自改之,恐只得一时之快。”
“这岂非也是天命的一部分?”无念追问道,“生死枯荣,不皆为天意?”
“是,不过……竟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也是难得,”祁空无意识捻了捻指尖,傀儡线的阻塞感不知为何倒让她安心,“我还想,无为才是空门。”
“空门亦是无为,”无念赞同道,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后世称数百年前的交融为‘儒释道合流’,现在想来,也有几分合理形象之处。”
“只可惜逝者如斯夫,”祁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听说过约翰·加尔文?方才的论断与他相像,还有点意思。”
无念温声发问:“西洋人?”
“是啊,”祁空有些遗憾,“不过我了解的也不算多,毕竟信仰相异,西洋并非我等可至之地。”
“那便只说如今南方之事,”绕了一大圈,无念终于找着机会将话题拉回正轨,“行宫异动,你管是不管?”
26/68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