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自己也没有。
她无比想将一切尽数摊开,抽丝剥茧。可天道言出法随,尘埃落定前,她半个字也讲不出。
57 ☪ 非人境
◎好像某人很喜欢。◎
“真正能够决定你是谁的从不是他人,”她附在宋晚耳边道,“只有你自己认定你是谁,才是唯一可靠的。”
作为天道,她其实一直觉得人道是六道中最有趣的。没有操控念力的能力,身体成为他们的累赘,却反而赋予他们思维的敏锐和情感的触动。
人类无疑是社会性动物,这与其余五道都不同。她有时流连于大学图书馆,也惊讶于生命短暂的人类竟已将学问钻研得如此之深。
若不是身体衰老太快所迫,人道或将改变三善道都现有格局。
但天道从不偏私,得到必然意味着舍弃,人道发展一直被限制在物质领域,谈念力等形而上之道尚且为时过早,天道不会允许有造物动摇自身至高无上的地位。
六道中也唯有人道中人才会将“身份认同”作为头等重要的大事,灵智卡在开与未开之尴尬处引发类似的疑问当然屡见不鲜,社会性让他们形成了某种“镜面投射”,似乎从社会大众定义的眼光之下看见的看见的才是真实。
这对于看穿本质的天道来讲无疑是荒谬的。
她的声音好像有某种催眠的功效,宋晚下意识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几遍,就好像真的信了似的,潜移默化地被植入了某种认知:“唯一……可靠?”
她抿了抿唇,好像对这个结论并不感到十分有说服力,反问道:“我自己的认定重要么?”
未等祁空回答,她便摇了摇头,笑了一声:“你不会懂的。”
天道怎么会真正理解人道的游戏规则呢?祂永远都只在自己的维度里罢了,她也不奢望。
那么过去、现在与未来,她任何一个都不拥有。
尽管如此,她仍旧想抓住未来,预期是调节现状的因素。不可知是长久以来被希望避免的,人类终其一生都在寻求一种世俗的确定性——尤其是她所在的地方,不安稳与飘荡成了某种原罪。
祁空还想说什么,却被宋晚转身踮脚轻吻了一下:“谢谢,但……锅里的水快要烧干了。”
……真是朴素却又让人不得不抽身而出的理由。
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墙上原本挂着的钟表被祁空以“磁场相冲妨碍发挥”为由撤掉了,宋晚从架子上抽了本书看,杂货铺的书房简直像是古籍资料室,随便抽一本都颇有年代感。
恍惚有种在读专业课文献的错觉。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书架上的文献——闲书便再不能读了,宋晚平生最讨厌无标点竖排繁体文言文,就算书是祁空的也不能让她有半点改观。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在宋晚的建议下,祁空采取了蘸料式吃法,即将香灰当成一种必不可少的佐料,只供她一人食用,极大地保证了双方的饮食安全。
“手艺不佳,”祁空下筷子前还有些迟疑,但自己做的菜总得先试一下毒,“你多担待。”
宋晚觉得挺好的。
虽然祁空大抵是吃不出什么味儿,味觉大抵也算在理论中的感官一类,于天道而言并不敏锐,只能勉强辨出分别。
宋晚倒是由此想起一件事来。
“所以刚开始在杂货铺的时候,你是装的没有认出我?”
分明几世的相貌差别都不大,照祁空的说法,甚至连魂魄从来都是相同的。
“嗯?”祁空筷子一端,将一团米饭挑起又放下,然后欲盖弥彰地伸手端过果汁喝了一口,“当时……出了点状况,眼神不大好。”
宋晚觉得定有古怪:“是吗?”
“……嗯,”祁空有些心虚似的,辩驳道,“但有点怀疑,所以后来不是给你算了卦,这确认了嘛。”
“你那时说我‘命犯桃花’,”宋晚微眯起眼睛,好像“兴师问罪”这一环节总要留到事后才进行,徒添几分事后清账的意味,“原是随意说了哄我的?”
祁空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不,当然不是,真就是算出来的。”
宋晚不知道卦是如何算的,换了个话题顺着问下去:“那送我回去呢?”
“撑伞,真是因为撑伞,”祁空语气诚恳,“后来在……顾依的幻境里,你也看到了,店里的伞却是有问题、不能卖,我又不可能让你淋雨回去,只好撑着送你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宋晚没想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特质能够被分辨出来,除了魂魄。
这题祁空会答:“你在宿舍门口刷门禁,我那时才知你叫‘宋晚’。”
她低声笑了出来:“你大抵不记得了,静昭仪也叫这个名字。”
是吗?
宋晚努力回忆,发现自己是真不记得了。
那个年代的后妃,死后能留下个位份称呼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谁又会知晓女子闺名。被叫多了“昭仪”,就好像这个被赋予的、依附于权贵的代称才是她原本的身份——生来就是附庸的命运而已。
这个问题就此作罢,吃完饭祁空将剩菜倒在一个盆里,端到后厨去了。宋晚收好餐具一股脑塞进不知什么时候添置、可能是天道言出法随添置的洗碗机里,掀开后厨的帘子看见祁空拍了拍手,然后一群小东西爬了出来。
一群什么?
宋晚差点没站稳,透过窗户,其中一只小鬼甚至瞥见了她,抬起头冲她咧开嘴到耳根笑了一下。
然后上半个头滚到了地上。
宋晚:“……”
她突然觉得自己心脏不是很好,需要再去校医院开一张病假条冷静一下。
好在祁空很快发现了异常,一转眼发现她站在帘子后边,偏头问她:“干嘛?”
看你在干什么浪费食物的事情,宋晚心道。
虽然这显然算不上浪费食物,而是一种有效的剩菜处理方式。宋晚带着人道的思维先入为主了,此时只得犹豫着,理直气壮没有偷看似的:“嗯……看你在干嘛。”
祁空笑了一下,朝她伸手:“过来。”
宋晚眨了眨眼,慢半拍地道:“哦。”
她莫名有种祁空下一秒就要揽她入怀,并挥斥方遒地告诉她“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错觉。
“介绍一下这些……嗯,我想想怎么称呼,阴阳交界地流浪的小家伙们。”祁空小腿上扒了一只足有五十厘米高的松鼠,奇特的是它的四肢皆是人类的模样。
宋晚心中浮现出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比如小狐狸刚学会化形时总是遗漏的尾巴,或是顶在头上按不下去的耳朵。
和一些奇异的触感,就好像……好像被人捏了又揉,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在止不住颤抖……
这都什么事啊。
宋晚恼怒又疑惑,似乎记忆中原没有这一部分,不知为何受到眼前画面的刺激却冒了出来,强行拼接在自己的记忆中。
分明……分明没有这一段。
这当发生在什么时候?
她没有任何头绪,裤脚被一只滑溜溜的触手捏着,顶上两根向上伸出来,像是在讨要一个安抚的怀抱。
“嗯?不行,”她眨了眨眼,却见祁空微弯下腰将那“一丛”触手拎到了一边,“吃你的饭去,……”
后半句话声音低下来,宋晚看她口型,像是“别扒拉我……”。
不行,后两个字不能细想。
托儿所参观结束,宋晚悄悄松了口气,头顶上并没有的飞机耳像是恢复了放松的状态。她似乎很难向祁空提起自己作为人类,对某些存在有着本能的恐惧。
一切未知的东西。
甚至包括天道。
她其实有好多问题。
她想得太出神,以至于没有看到天色渐暗,雨珠从天上坠落,祁空却将空盆收回来,把一众流浪者们无所谓地关在了外面。
“晚晚,”祁空隔着一间屋子的距离叫她,“晚晚?”
宋晚一惊,方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好像除了祁空,从来没人这么叫过。
“干嘛?”她不知在紧张什么,掩饰地又从冰箱里拿了瓶果汁。
“刚吃完饭等会儿再喝冷的,”祁空掀起帘子看她,“你晚上在哪儿上课?”
“主教学楼,”瓶身太冰,宋晚捏着瓶盖,将指尖的冷意与自己隔开,“你送我吗?”
在室温下放了一会儿,宋晚觉得应当不那么冰了,拧开瓶盖抿了一口,被冰得舔了下唇。
祁空本来要将碗筷擦干放回柜子里,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嗯?”宋晚被她盯着,忽地警觉起来,将果汁放回桌上,“怎么……唔……”
果汁瓶子倒在桌上,被祁空眼疾手快扶了起来,宋晚心道幸好方才顺手将瓶盖拧紧了。
后背抵在木桌的边缘,被祁空一只手垫着隔开了。宋晚讨厌上半身悬空的感觉,但好像某人很喜欢。
准确的说是很喜欢看她不喜欢。
没有支撑点的后果是只能前倾搂住侵略者,配合某人奇怪的爱好。
祁空从里到外尝了一遍,分开后眼神还黏在她身上,像是宣布科研成果似的,总结道:“甜的。”
宋晚得以喘了口气,气得想问她香灰都没洒哪儿能尝出来是甜的,却被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58 ☪ 正经课
◎“……来陪我做。”◎
晚上的课倒是没再继续请假,只不过这节选修课出了名的难占座。宋晚踏进教室时,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教室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还剩下的就只有第一排最角落这种压根看不到显示屏的死亡座位了。
她没忍住朝祁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谢谢你送我来,现在——你送到了。”
祁空失笑,像是没听出她话中刺似的,好脾气地问她:“坐后面?”
也就最后一排的山顶位还剩了几个。
宋晚轻哼一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没想出来,只得先按下心中疑惑,抬脚往教室后排挪。
“宋晚,”她方走上一半的台阶,却被人拉住了衣摆,“我看快上课了你都还没来,给你占了个座。”
陈若晴挪开书包,空出身旁的座位来。
教室中后方偏左,算不上太好的位置,但比最后一排好太多了。
“谢谢!”宋晚沉浸在感天动地室友情中,自然无比地放下了iPad。
她安顿好自己,这才抬头发现祁空竟然还没走,站在这儿看了她不知多久。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你……不走吗?”
祁空似笑非笑,慢悠悠抛出一句:“我旁听。”
突如其来的好学是为了什么二人都心知肚明,宋晚干巴巴“哦”了一声,像是语言教材的无聊对话一样回复道:
“呃,听课愉快。”
说完连她自己都笑了。
“谢谢。”祁空彬彬有礼地回答,与方才在杂货铺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晚不知道她又搞哪一出,只把iPad后壳调整到合适的角度,伸手取电容笔时,却摸了个空。
好像落在杂货铺了。
不会要手戳键盘记整整两节课的笔记吧?
正当她思考解决方案之时,面前兀地伸出一只手来:
“你在找这个吗?”
凭借笔尖的保护套,宋晚确定那就是自己的笔。
此刻却横尸在她人手里,真是可怜的小东西。
算了,她觉得自己更可怜。
她趁祁空不注意,捞……再次捞了个空。
眼看快要上课,助教已经在讲台上调PPT了,她终于妥协,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要干嘛?”
祁空微低头,附在她耳边道:“……来陪我做。”
宋晚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
残存的涵养与理智将她牢牢钉在了座位上,咬着下唇抬眼看她,却见祁空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笑意,解释道:“最后一排还有挨着的位置,来陪我坐?”
陪她坐。
哦。
宋晚深吸一口气,仍旧觉得自己没有理解错,而是某人不经意间偷换了概念。
她飞速从祁空手上将电容笔抢了过来,一字一顿地道:“你,自,己,坐,去,吧。”
祁空笑了一声,转身真走了。
“谁啊?”陈若晴没听清方才她俩的对话,翻看着老师提前发的课件,随口问道。
“一个朋友,隔壁宗教学系的。”
“宗教学系?她们系不是只有个位数的人吗?”陈若晴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去寻祁空背影,被她的狼尾发型提醒似的,“有点眼熟,这不是宗教学系的祁……”
“你说什么?”宋晚假装低头捡东西。
“我说,她是不是宗教学系的祁……”
“这节课有微信群吗?”
“姐,都快期中了,你还微信群呢?”陈若晴无语地翻出课程微信群,给宋晚指着群成员里的她自己,“我就是问,她是那个祁空吧?”
还有哪个祁空?
宋晚简直想建立一个封闭的房间,把所有跟祁空有关的消息都隔绝在外边——或者关进去,算了,把某人关进去想必效果最为立竿见影。
“嗯嗯,”她敷衍道,点开一个空白文档在上边无意识写写画画,“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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