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被取代,但祂不行。
天道归一。
她越来越多地感到自己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天道,天道的化身有朝一日也会为了身份认同而困扰,似乎是荒谬的。
但祂有意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荒谬了。她更像是天道从自身中抽离出所不需要的东西,换言之,她什么也不是。
她抚摸着门上的纹路,感受到冰冷的气息在她的指尖流连,那本当是不含感情的,却被她安慰自己似的硬生生解读出了眷恋和柔情。
她其实早该知晓最符合用作鬼门材料的是什么。
然而天道不同,天道不需要有特定的物质依托。
鬼门破开势必会损毁门本身,这道封印本就是一次性的东西。受到熟悉的气息召唤才蠢蠢欲动而已,说到底算不上谁的错,她却不知为何感到后悔,后悔当年没能直接让地狱恶鬼们一同消亡,永无翻身之日。
63 ☪ 瞳中影
◎像在云端抓不住沉浮。◎
阴阳差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与天道同处阴极之地总会削弱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参照物的剥夺更像是彻底让时间概念消失于此,何况本源的消耗速度也前所未有的快。
正当他斟酌着是否再补一记给鬼门时,一只骨节分明有力的手扒住了门框,他吓得手一抖,本源力量要放不放的悬在指尖,好歹是没落到里面那人的身上。
她的指尖泛着青黑,阴阳差不知这是否为被阴极沾染的正常现象。但六道秩序仍旧稳得可怕,天道又好像的确是没出任何差池。
但那缕不详的青黑之气飞速消散着,待到祁空完整踏出鬼门所在之处,身后的时空缝隙也已经闭合看不出破损痕迹之时,只剩下指甲尖残有这萦绕不散的黑气。
她顺着阴阳差的目光看见了它们,很是不耐烦地在脚下彼岸花的花瓣上抹了抹,却只让指甲染上新的一层红色。
红黑相映,更像是干涸的鲜血。
“走了。”祁空瞥阴阳差一眼,倒也不怕他问什么,料定他没那个胆子。
阴阳差只得重新带路,忍了又忍,还是略过她这会儿都还没恢复过来的指尖颜色,只挑了鬼门的问题:“大人既看过了,可有破解之法?”
祁空心道道理她不是早都讲明白了吗,鬼门要开谁也没辙,六道自然运行规律而已,她最多能做到预知,甚至预知到很远以后,最终决定万物运行的只是万物本身而已,天道充其量只是规则,还是没有意识进行自我改变的那种。
死板又固执。
来这一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空耗本源,还知道了些不那么高兴的往事。祁空对着除宋晚以外的人本就懒得给什么好脸色,这会儿更是满眼写着谁问谁死。
阴阳差被她冷处理,从她的神色看来就好像在说这么蠢你怎么不去死。他不敢问了,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盘算着怎么去跟酆都大帝十殿阎罗这一堆同事复命。方才通讯器响了又响他都没能腾出手去接,这会儿屏幕上显示两位数的未接来电和加起来足有三位数的未读消息。
这工打得鬼也挺烦的。
临到分别时,祁空才对他吩咐了一句:“接下来一段时间别来烦我。”
阴阳差心道平时也不敢随便来烦你啊,但秉持着严谨的工作态度,他多嘴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祁空的心情似乎已经好点了,听闻他这句明显算是逾矩的话也没骂他,只有点疲惫地闭了下眼,道:“无色天。”
哦,无色天。
无色天?
阴阳差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他眼疾手快接住自己往下掉的一只眼珠摁了回去,瞬间上来的求生欲让他硬生生将“你不是与诸天神佛闹翻了吗”这句话吞了回去,只干笑着:“大人一路顺利。”
“以及,今天的事,”祁空一手已经握住了青白刃的刀柄,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无情地威胁道,“你要是敢对宋晚提一个字,就等着阴司大换血吧。”
阴阳差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点头称是。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这位连生死簿都伪造得跟常人一般无二天衣无缝的宋晚究竟是何方神圣?
天道与宋晚走得近,查命格都查到生死簿上来了,阴司明面上不说,私下里也下了不少功夫。别的不说,他们也是一查才傻眼了,从没见过哪只魂魄的命格是一边活着一边自己补充的。
这简直就是……生死簿成精了。
阴阳差这厢还沉浸在不知宋晚究竟是何人的猜测中,祁空已经劈开一条时空缝隙回来了。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刚一踩实地面,连刀都没来得及收,就迎面对上一双微怔的浅茶色眼睛。
……失算了。
她在阴间疲累不堪,回程时压根儿没费心计算落脚点,只估摸着大抵是在杂货铺里便劈开了。没想到刚好被在客厅倒水的宋晚撞见这副模样。
刀身上缠绕的黑雾还未散尽,更别提还有洗不干净的血腥气。这股气息与普通的血液不同,她嗅惯了倒以为安心,只是宋晚明显皱了下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像是在思考这是什么血。
祁空真是怕了她偶尔流露出的熟悉感,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好像在外边杀人放火后拎着刀回家,打开家门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藏凶器洗澡扮乖的青春期叛逆小孩。
靠。
她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身后的时空裂缝已然闭合,没给她留重开的机会。
但宋晚只是眨了眨眼,视线甚至没在她这般奇异的姿态上做过多停留。她捧着透明玻璃杯喝水,袅袅而上的热气蒙住了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像盈着一层并不明显的水汽,在暖黄的光晕下泛亮的。
祁空忽然很想吻她。
佛家常讲天道是空,空这种东西又怎么能存在呢?既然不存在,那当然也谈不上七情六欲了;无情这个词也不对,薄情更不对,她当是不在的,根本不在的。怎么能对不存在下定义呢?这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
但道家又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存在又怎么能从不存在中生出?就好像说太虚即气物之本体一般荒谬,实存的物怎能以无形无象的太虚作为本体?道可道,非常道——祂当是难以把握、无可捉摸的,天道是被赋予的名字,谈论天道并非是在谈论祂,没有质料即永不可能被认知。
那么她呢?
她自己呢?
属于“祁空”的这一部分算得上什么?
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在她诞生之前六道照常运转,自她诞生之后也没出大的差池,她好像可有可无。现代人道将社会必做一个巨大的机器,每一个个体只是一颗螺丝钉,缺了谁都能由另一颗备用的顶上,继续维持着巨型机械的运转。
独立性便在其中被取消。
但不是这样的,她知道不是这样。用机器喻以社会只是以偏概全,每一颗螺丝钉都有自己的、完完整整的泡沫般的梦影,机器是外在的、最不值一提的表象,更深处的、本质的仍旧是活生生的血肉,用情感、道德堆砌而成、使人成之为人的。
人得以称之为人,那她呢?
是什么让她成之为她?
胸腔中的心脏跳动、供血,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但她知道原本不是这样的。意识与身体是分别被塑造,意识从被剥离之初浑浑噩噩,飘荡于世间、附着于万物,最终才有了一具长久被驱使的身体。
她上次与宋晚说的不错,道生讲法时点头的顽石的确是她,但她不是那块顽石。
她在万物之中。
她即万物。
可她也是行走于世间的人,三千尘世同一时间只有一处能有她的影子,那是她所立足之处,是活生生、有心跳的人。
“……喝水吗?”饮水机发出咕嘟咕嘟的抽水声,祁空被这不含情感色彩的机械声惊醒,回神时宋晚已经递了温水到她手边,温热的杯壁碰着她冰凉的手指。
和上面一缕没有完全消散的青黑。
玻璃杯的另一面,宋晚的手指是白皙修长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淡粉色的。她没有做美甲的习惯,许多高中生会有的、握笔写字留在右手食指的茧,她也是没有的,一切都是女娲造人时所捏不出的。
她的身体、魂魄都非神赐,而是天养。
祁空接过水杯,指尖却压着宋晚的,不让她抽手离开。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她喝水润了喉咙。
就好像她喂她似的。
宋晚微微抿了下唇,瞥见祁空青黑色的指尖,和像死人一般、与去时相比长了些的指甲。
她开始后悔把空调温度调得这么高了。
天气预报显示今晚阳间有雨,她好像在此地也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似的,冒雨回不去,无可奈何似的留在这里,顺理成章地留在这里。
雨天的潮湿惹得一切都黏腻不堪——沙发、窗帘、茶几上的卫生纸打了卷。
“碰到鬼门,指甲变长了……”祁空跪在沙发上,舔了舔下唇。
宋晚舌尖好像抵到她的犬齿,不太明显的,在天道身上显得有几分不合身份的可爱。咬起人来有些痛,半边身子都酥下去,彻底陷进柔软的沙发中。
像在轻薄的云端。(形容沙发质感!
祁空与她耳鬓厮磨,厮磨完往她身上黏。宋晚没力气推开她,却见她眼睛很亮,丹凤眼上挑的弧度显出少年人才有的飞扬神采,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嗯,自己的影子。
宋晚仰头吻她眼睫。
祁空于是去抓她手指,一根一根插进去十指相扣,像是挽留像是禁锢也像是邀请。像什么都好,她只是借此确认此刻存在。(只是为了身份认同感牵手!
“晚晚……”
宋晚抬起眼睛看她,撞进不设防的本源,天道的眼尾泛着红,好像受欺负的其实是她。天道的化身也会情动,会在短暂的欢愉中忘了六道,会干所有违悖天道本性的事情。(指有感情,天道本来是没有感情的她与女主在一起之后有感情了!
“我也想。”她说。
(就是一段接吻-拥抱-牵手-询问接吻许可全过程。
【📢作者有话说】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64 ☪ 坏习惯
◎好像她要吃人似的。◎
沪都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的雨,空气里潮得能滴出水来。周六宋晚起床时难得从窗帘缝隙里窥见一缕阳光,她放轻了声音下床拿东西出门洗漱,临出门前瞥见一颗脑袋趴在上床的栏杆上看她。
宋晚一惊,差点没把漱口杯摔了。
“起这么早?”冯萱打了个哈欠,“出去玩?”
宿舍没开灯,另外两个舍友呼吸均匀地睡着,宋晚不确定冯萱是不是被自己吵醒的,迟疑地道:“约了人。我把你吵醒了?”
冯萱又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我追剧呢,正准备睡。你今晚还回来吗?”
好吧,这很有她们宿舍的作息风范,宋晚无语地想。至于今晚回来与否……
“不一定,”她压低了声音,又补充道,“星期一如果点名,帮我打个掩护。”
冯萱比了个“OK”的手势,看着宋晚推门出去,自己拉上了被子。
这哪是出去玩啊,这得是跟对象私奔了吧……
不知道自己已经跟对象私奔了的宋晚洗漱换衣服化妆完毕出门,时候太早,自开放后已经成为人民公园的校园暂时还没多少人。她轻车熟路地走上一条小道,凝神感应一会儿,没过多久便踏进一片浓雾之中。
杂货铺灯火通明,收银台上的木偶小人透过玻璃门看见她,殷切地跳下桌来替她开门,欢快地说着“欢迎光临”。
它替宋晚开门倒了茶,才想起掀帘去叫主人起床。它蹦蹦跳跳走到货架后边,光线却被身后覆来的影子遮挡,宋晚在它出声前撩起了珠帘。
入手除了清脆的冷还有些别的什么,柔软触感让她有一瞬间微微失神。珠帘的阴影打在幕后人的额上,好像戴着一串异域风情的装饰。
体温偏冷的手指隔着珠帘捉住了她的指尖。
珠串被挤压在掌心交握的狭窄空间里,沾染人类体温的一面与冰凉的另一面交换。宋晚整个人被笼罩在冷冽的气息里,下意识后退,却抵到了货架上。
祁空偏头看她:“躲什么?”
好像她要吃人似的。
宋晚觉得她离吃人也差得不远了。前几日从阴间回来的那次不就是吃人吗,都用上嘴了还不能算是吃人吗?
但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反倒是脸颊忽地烧起来。祁空看她神色就知晓她在想什么,有些好笑:“我站在这儿都没动呢。”
的确是这样,她听见外边声响,料想宋晚来了,便掀帘出来。谁知随手一抓便抓到某人的手,正纳闷呢某人却被吓得后退一步,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反正无论怎么说都是她有理,宋晚懒得与她争辩,只当没这人。祁空低笑一声,问道:“你一个人?”
宋晚低头去寻方才那木偶人,却连影子也没见着。
“没吃早饭?”祁空看穿了她,“进来吧,店有它看着东西丢不了——有什么想吃的吗?”
冰箱里常备奶黄包豆沙包果酱馅汤圆等各种甜食,祁空早发现她记忆融合后口味越来越偏向江塘一带,除了嗜甜还是嗜甜,刚巧静昭仪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地理位置出生的。至于宋晚本人……她其实并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概念。
宋晚早上吃得少,尝了几口奶黄包后窝在沙发里喝牛奶,祁空收拾餐具经过她身边时,眼神在她的唇边停留片刻,被宋晚察觉到抬眼看回去,趁她没反应过来先啄了一口,捧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的文物杯子逃掉了。
祁空确信这杯牛奶中不含香灰,但她莫名尝到嘴角牛奶的甜味。
一定是错觉。
但是某人最近越来越会拱火了,这显然不是错觉。
上一次的位置调换好像莫名给了她某种信心……祁空说不上来,但也总不可能把人压在墙角严刑逼供,这不符合现代人道法律。
也不符合天道的行事准则。
总之她在厨房洗完不多的几样餐具后都还没反应过来。宋晚慢悠悠喝完了牛奶,晃到厨房来冲杯子,埋怨她水龙头的水开得太大了很浪费。
44/68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