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空如梦初醒般,手还湿着,也没管水,就将虚张声势的神明揽进怀里,轻柔的吻落在额头。宋晚挣出一只手去关水龙头。
“不用管它,”祁空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托住她抱上了吧台,“自己会停的,这里的水也都是阴阳之气循环所化,不会浪费。”
宋晚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眼泪汪汪地看她:“一大早……”
祁空埋首在她肩窝,闷声道:“阴阳交界地没有时间概念,不存在‘早’的描述。”
宋晚气得想翻白眼,垂眸瞥见这人指尖的颜色和指甲的长度都已经恢复正常,那日的虚弱似乎只是一时的表象。脆弱和暴躁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被她隐藏得天衣无缝。
反驳无效,宋晚被她蹭得痒,却被禁锢在吧台上一方狭窄的位置。这几次下来她算是清楚得很,天道表面上看着心怀众生大方得很,实际就喜欢这种狭窄得再塞半个人都困难的空间。
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习惯。
宋晚喘不过气来,抬起小腿想要踢她临到快碰到时却又放下了。身后除了祁空的手以外没有任何支撑点,随时要倒下似的,她简直快疯了。
她想说你不是说今天有事去其他地方要早点出发吗,倒是走啊。
再继续下去今天可就谁也别想走了。
上一次的事完全就是例外,宋晚意识到虽然祁空能够轻松掌控全局的主动权,但单凭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抢不到手的。有些时候天道应允她抢走权柄,那不过是至高存在者的纵容。
反正她今天原本没有安排,祁空都不急她急什么。
转变心态后宋晚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早起的困倦也在活动中逐渐消弭,转换成殊途同归的兴奋。
总之是清醒了,但又不那么清醒。
但衣服终究是还穿在身上的。
因为有人从外面走进了杂货铺。
隔着老远二人都听见木偶人撕心裂肺的一声“您不能进去啊”,然后是拖着东西的丁零当啷的脚步声,祁空反应迅速地退开了,宋晚趁机从吧台上跳下来——她在上边卡得腿疼。
遭罪的珠帘被一只戴着佛珠的手掀起,一颗圆滑反光的脑袋探了进来:“你们都在呢?”
宋晚:“……”
祁空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心中思考是凌迟还是腰斩或是车裂比较好,但她又觉得不能跟和尚一般计较,尽管后者尚不知自己差点破了戒,还在一个劲的问道:“学妹?你脸好红,这里不闷啊。”
祁空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做运动。”
无念眨了眨眼睛:“运动?你晨跑过来的?”
祁空咬牙切齿差点捏碎了随手抓的方才用来装牛奶的杯子:“无氧运动。”
宋晚迷茫心想刚才那也算无氧运动吗?她呼吸不上来也算无氧运动吗?
算吗?不算吗?
“跑那么快啊,”木偶人阻拦无果,无念彻底钻了进来,还在喋喋不休,“早上刚起床嘛,慢跑做有氧运动就好啦。”
宋晚在这屋子里彻底待不下去了,转身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漱口,然后抹唇膏。
抹最近消耗量疯长的唇膏。
她盯着镜子里泛红的嘴唇,恍惚地想唇膏吃多了对身体有害吗?
无所谓,应该吃不坏天道。
出门时看到无念与祁空谁也没理谁但莫名和谐,无念的视线从她的嘴唇上掠过,又掠过,然后再掠过。他像是忍不住想说什么,被祁空瞪了一眼统统憋了回去。
只剩下一句与他的穿着打扮极为违和的:“卧……槽。”
宋晚已经练成了处变不惊的本领,非常自然地给自己接了杯冷水降温,在沙发上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问祁空:“他也要一起吗?”
祁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无念抢了先:“当然一起啊,我都好久没回去过了。”
回去?
祁空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去无色天。”
哦,无色天。
无色天?
那一瞬间宋晚再度忆起大一被哲学学院中国哲学方向专业课支配的恐惧,整个人高度警惕起来:“去那儿干什么?”
尽管她没去过,却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祁空想起祂其实一直都不爱去这种正道阳气过盛的地方。更早以前,偶尔有几次在天上看见祂,都不那么高兴。
……虽然祂好像总共就没笑过几次。
祂不喜欢待在天道,不喜欢待在天道的任何地界。祁空起初以为祂不爱搭理自己是因为初见的记忆确实不那么……惹人高兴得起来,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才发现祂只是单纯厌烦所有跟正道沾边的东西。
相较之下,没在第一眼看见自己时就把自己打死这一点甚至还算得上是……和善?
但这已经是许久以后祁空才明白的事情。她很长一段时间只在某些不得不出席的宴会上遥遥望见祂一眼,然后便被生怕她们打起来的各路神仙以各种借口拉走。
“……去确认一些东西。”祁空有些心不在焉。
【📢作者有话说】
遵纪守法。
65 ☪ 三道阶
◎须弥山上三十三天诸宫殿。◎
相传须弥山上三十三天诸宫殿,人道印度教佛教等经典有着诸多记载,不过历史总是以讹传讹,再者天道也是与时俱进不断变化的,二十一世纪上无色天所见景象总归与典籍记载并不能一一对应。
天道广阔,除少数有要务或惯于行走人间的,其余神佛皆居于此。人道猜测的几套世界观事实上是融合的。无念大抵有开快速通道一类路径的特权,祁空抽刀握在手里问他往哪儿砍。
宋晚前几日偶然见过那柄刀,银白色刀刃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对她好像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但她不便细究祁空的东西,更何况那日……草草收场,她到最后几乎没什么意识,连清理都是祁空最后捏个诀了事。
无念往后退了两步,怕被刀身黑气波及似的,拨着珠串念念有词,伸手指了个方向。
祁空刀尖一转,黑气骤然浓郁起来。肉眼难以捕捉她的动作,宋晚只觉一晃神,面前空间便多出一道从上至下的巨大裂痕来。
无机质的空旷像黑洞一般对周遭一切有着深厚的吸引力,宋晚一时站不住像是着魔一般往前迈出半步,却被一个温柔的怀抱接住了。
微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祁空偏过头,几缕碎发扫过她的额头,不满地添上一句:“哪儿呢?”
“刚才变了一下,”无念皱眉,又念了一段什么,目光极快地从宋晚身上扫过,方才抬眼道,“你早该告诉我她命格如此……现在是这边。”
祁空搂着宋晚,左手扣在她后脑,不想让她看见似的,右手腕一转,在原本的缝隙中补上一刀。
刀尖下压,收刀入鞘。裂隙中兀地迸发出一阵强烈刺眼的金色光芒,无念合掌念佛:“这次对了。”
祁空对着大有愈演愈烈架势的金光翻了个白眼,牵着宋晚的手往前走,边评价道:“铺张浪费。”
天道诸位飞升久了,自然而然生了想要把自己与下界五道划分开来的念头。从这通天之路金碧辉煌开始,也不知是跟哪朝哪代学来的陋习。
“话也不能这么说,”无念笑眯眯地跟了上来,“气派嘛,看着金光闪闪的道路,总比走其他隧道黑不溜秋的抓瞎好?”
这倒是。不过视觉向来对祁空是可有可无的感官,否则她也不至于脸盲到每一世都得靠算卦确认宋晚的身份。宋晚虽能看见,却还是抓紧了祁空的手。
毕竟视觉与触觉在裂缝中的割裂感也是很难适应的。
她隐约察觉到脚下的路并非平地,而是一层一层向上的阶梯。金光过后,光芒过渡,隐隐有向银色转化的趋势。
她有些睁不开眼,却感到祁空忽地握紧了她的手,朝无念喊道:“阶梯变色了,你装瞎是吧?”
当年佛陀上仞利天为母亲说法后,天上降下金、银、水晶三道宝阶,佛陀在帝释天和因陀罗的拥卫下从上降临。
无念在高处转身,眼中似有了然之色。祁空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冷笑道:“试探我?”
宋晚不解她忽然色变的源头,但始作俑者无念却好像已经达到了目的,无辜地念了佛号,宽慰道:“表象,都是表象。”
她当然知晓是表象。三道宝阶同一时间出现的殊荣既往不复,无念能做的最多也不过是特地释放出一些信息,引来削弱版的逐层递进……像是信徒洗礼般的圣意,可不是什么人都担得起。
表象不正是意味着本质存在吗?
宋晚瞥见她嘴唇微动,似乎向无念密语传音了句什么,大概是威胁,因为无念一瞬间变了神色。他们隔空对峙半晌,无念投降似的往下走了两步,是无声的退让。
银光散去,环境重新被金色光芒笼罩。
亦或不是。宋晚凝神再看时,周遭云雾缥缈,哪有什么金色台阶!
他们立于一片云海之中,清泉流声,树影婆娑。脚下的路被一座精巧的木桥替代,身前半步的距离被横栏挡住。
无念坐在离她们不远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放着三杯茶,他听闻动静,往这边望了一眼,以茶代酒似的,端了一杯仰头饮尽。
祁空神色方才软下来,仍心有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事算是揭过了。
“刚才……”宋晚眨了眨眼。
“不是什么大事,”祁空打量着二人所处的位置,“他每次回来性情都会有些变化,我的错,我早该想到。”
想到也挽回不了什么。祁空深知天道化身也没有特权改变既定的命运,每一步都是踩在设计好的棋盘上,被操纵的人不知晓,自以为主宰着自己的人生而已。
但如若事先不知未来,又怎算不上自主决定的不确定性?
天道确也会遇到预料范围外之事。
“我们这是在哪儿?”
宋晚点点头,方才对她们所处的环境有了兴趣。她伸手去够树上的果实——这树倒也是有趣,一半开着浅黄色的小花,另一半缀着沉甸甸的果实。
“能吃吗?”祁空没阻止,她便摘下一只果实,看上去与人道的芒果一般无二——她不确定天道的东西与人道是否适合相通的。
“能是能,只是……”祁空不知怎么开口似的,“只是不知这玩意儿在树上挂了多久了,建议还是别吃。”
被宋晚这么一打岔,她倒不那么急了,反正急也不是她一个人急,该急的另有其人才对。只是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芒果林,成熟的没成熟的带着花的还在长叶的,风一吹便送来果香,像是宣示着地盘的主权。
幼稚。
祁空懒得跟某些转世转没了脑子里一张琴的真佛计较,带着宋晚沿着小路七拐八绕。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本就是个辨别不清表象,换言之不认路的。而她久不回天,自然不知晓这一片重新规划过,一头撞进了一片桃林。
宋晚抬头看了一眼坠在头顶的蟠桃:“……能吃吗?”
祁空扶额:“好吧,至少从祂们佛道的地盘逃出来了。”
那么如今……宋晚觉得蟠桃林的设定有些耳熟,想必是道教设定。
“还没到那女人开生日宴的时候,园子里平时疏于打理,”祁空不死心地试图辨认方向,也不知在解释些什么,“没办法,近些年信仰杂乱,普通神仙能收集到的念力都大不如从前,罢工跳槽也是很正常的事。”
宋晚摘下一朵桃花在指尖转,她好像对天道的近况并不感兴趣,不知为何竟还有几分莫名的高兴:“嗯,嗯。”
祁空还在思考怎么才能从这儿出去,却听见一缕微弱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天道中当然不会发生什么危及生命安全的事,饶是如此她仍旧有些心悸,细看时才发现是宋晚手中的桃花。
她盯了半晌,委婉地道:“别转了。”
宋晚嗯了一声表示疑惑,问道:“怎么了?”
祁空不知晓该夸她运气好还是处变不惊,只得把她手中之物抢救过来,如实道:“活的。”
宋晚:“……”
她花了三秒钟冷静下来:“来之前你也没告诉我花可能是活的。”
祁空想反驳活的会蹦会跳会说话的花难道还少了吗,眼下不就有……她猛然止住了念头。
“我的错。”
桃花在她手心缓了一会儿,扑棱着翅膀站起来,宋晚这才看清她的花瓣其实是翅膀,翅膀根处连接着一个人形。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有些不清醒似的,眨着眼睛打量二人片刻,对着宋晚鞠了一躬。
宋晚茫然地道:“你们天道碰瓷都这么委婉吗?”
祁空心道她哪儿敢呢。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到这种小精怪的感知力如此之强,竟然一个照面就认出了宋晚——认出了但没完全认出,估摸着是把她当成了其他什么本体相近的神仙,否则才不会是这个反应。
她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祁空听完,挑眉道:“是吗?那可真是多谢了。”
“她说什么?”宋晚凑了过来。
“她说能送我们出去,”祁空一个没看住,桃花精就飞到宋晚指尖停着去了,“她是这里管事的。”
桃花精跪坐在宋晚指节上,低头献上虔诚的吻。
宋晚没看清她的动作,祁空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好吧,她面无表情地想,反正距离身边这位彻底归位还有很久,暂时闹不出什么乱子。
应该在天道重新立个规矩,低等精怪不能随意向天神效忠——至少得在天神知情的情况下!
还得引进一些人道新技术。大清亡了多少年了,天道没信号连个导航都开不了,地府办公都现代化了,天道什么时候跟着学学……
但她暂且是无暇顾及这些琐事的,桃花精一路带着她们出了蟠桃园,临别时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飞到祁空面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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