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试着问了问前台的大姐。
没想到大姐还真知道:“夏家塘?以前那样叫,前几年划进东庄了。”
贺聿洲上了车,第一件事是把空调打开,搓了搓手才仔细看东庄的地图。离这二十多公里,倒不远,但很大一片,村镇道路不像城市,窄窄长长的几条,没什么标志性建筑物。
等开到都九点多了,这时间显然不适合上门打扰。镇上的店面都黑了大半,普通人家里,这时候也早关门准备睡觉了吧。
然而越靠近目的地,贺聿洲却渐渐坐直,身体甚至微微前倾。他想得没错,沿路的村庄大多都大门紧闭,只有村口的路灯和几扇窗户亮着;因此,东庄就显得格外明亮。
东庄的确是很大一个村子,明显也富裕得多,每一户的房子也更大,一眼看过去都是三层楼,似乎还有前后院。
贺聿洲减速靠近,村口是座气派的门楼,有几个人正站在那,穿得很厚,一边抽烟一边聊天。一看到他的车就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贺聿洲刚降下车窗,几人中年纪稍大的一点的就凑过来,上下打量:“看着眼生啊,你是谁家的?”
视线一扫,贺聿洲这才看到门楼柱子上绑着白花,这几人胳膊上也别着黑纱。
“……我是夏知堂的朋友,听说他家里出事了,所以来看看。”
“哦。”
那人点点头,神色却有几分奇怪:“他会叫人来?”
贺聿洲原本只是试探,都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一听这人语气,却明显是认识夏知堂的,心里瞬间涌出不可置信的惊喜来。
“那他真的是在——”
然而那中年人身后的青年却火急火燎地打断了贺聿洲。他举着手机,急切地拍了拍中年人,着急道:“哥,茂叔家里又吵起来了!在大门口,你看这——”
“哎!”中年人瞬间拧起眉头,恼火地说,“有什么事不能等老人安心走了再说?”
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车门,催促道:“小兄弟,快!快!稍我们一截,夏文茂肯定又是为转让的事跟小堂闹上了!”
这语气让贺聿洲也莫名紧张起来,他带上这兄弟俩朝村里开去,路倒不远,而且拐进夏家那条路中间搭了一个很大的棚子,车过不去,贺聿洲随便停在路边,就跟着他们绕过棚子匆匆跑过去。
虽然村子里有丧事,但毕竟已经到晚上,算上劝架的人,也不过十来个,聚在一户门上贴着白纸的房子前。
叫骂声越来越清晰,贺聿洲远远就看到夏知堂半张侧脸,他正被人抓着衣领拥在中间。
当看清夏知堂脸上的指印,贺聿洲的心一下被揪起来,脑子里再没别的东西,三两下拨开面前的人,挡在夏知堂面前,一把推开拉扯他的人。
围着的都是劝架的,这人被推了个趔趄,正好撞在那兄弟俩手上,他们连声劝道:“哎呀!茂叔,好了好了……”
“这还让五爷爷怎么安心地走嘛!”
“我爸早就安不了心了!”夏文茂指着夏知堂,脸上的皱纹都是狰狞的,“你还有脸回来抢东西?!”
贺聿洲紧盯着夏文茂,生怕他再动手,结果他自己却被人狠狠搡了一把。
“你谁啊!”
耳边嗡嗡地,围着贺聿洲质问声忽然变多,夏文茂也终于发现他,瞪着眼睛:“管闲事管到我头上,妈的兔崽子!你谁啊?!”
“知堂的朋友。”贺聿洲毫不示弱地回瞪,“你要不动手打人,我还不稀罕管这闲事!”
话音未落,贺聿洲就感觉到有人重重拽了一下他,好几个人围着,他却能认出是夏知堂,于是顺着力道往后退了半步。
“朋友?”
夏文茂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蔑视中带着厌恶。他不理贺聿洲,继续对夏知堂说:“你长本事了,这么些年脸皮也厚了,你爷爷人还在里面躺着,你就把这些烂糟事情带到眼前!你不要脸,我还嫌你恶心!脏了我们家的大门!”
这些话实在难听,贺聿洲气得眼皮直跳,他正要说什么,就被夏知堂死死抓住。
“孟生,你先带我朋友到你那儿去。”夏知堂飞快跟他身侧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说。
孟生点点头,贺聿洲却不肯就这么离开,夏知堂警告地盯他:“走。”
于是贺聿洲被半推半拽离开人群,走出七八步,又响起一个女人愤怒的哭声:“夏文茂!你再敢碰我儿子一根指头,你们谁都别想好!”
“你这疯子威胁谁呢……”
眼看着骂骂咧咧又嚷开了,孟生赶紧拉住还想回身的贺聿洲:“你对茂叔动手,知堂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先动手还占理啊!”
厚厚的门帘把嘈杂的声音挡住,贺聿洲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大,因此喊完这句,他也意识到该冷静下来。
“茂叔毕竟是长辈。”孟生倒了杯热水递给贺聿洲,“冷吧,你穿得也太少了。”
“……谢谢。”
接过水杯,贺聿洲才发现双手微微发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
“我还专门拿了羽绒服。”
“这种不行,不保暖,尤其回村里。”
孟生给贺聿洲递了根烟,见他摇头,于是自己也不抽了。
“我叫夏孟生,真按辈分算知堂还得叫我一声叔呢。”
“……贺聿洲。”贺聿洲跟夏孟生握了下手,“意思是我要叫你叔吗?”
夏孟生笑着摇头,气氛一下缓和下来。
“看你这样子,也是刚开车过来?从A市?”
见贺聿洲点头,夏孟生又问:“你真是……知堂的朋友?”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夏孟生欲言又止,“知堂……七八年没回来了,小时候我们关系最好,这几年也就联系过两三次。我是没想到……他不但回来参加葬礼,还跟……朋友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聿洲总觉得“朋友”这俩字,夏孟生说得别扭。
“他是说过……跟家里关系不好,但这是——”贺聿洲一时拿不准,含糊地说,“亲人的葬礼,总不至于……”
夏孟生看了贺聿洲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更古怪了。
贺聿洲这时候哪有耐心打哑谜,反过来追问:“你说你们小时候关系最好?”
“是啊,我们从小玩大的。高中的时候,村里同岁的,只有我们俩考上市里的高中。不过我是踩线进的,知堂可是前几名,那都是大学能考进A市的好苗子。”
夏孟生平静地描述,还带点怀念的神情。但这样美好的画面里,却隐藏着让人不安的结局。
“……但他好像没参加高考?”
“是啊,就差几个月高考。最后一个寒假一过,就退学,跟家里闹翻离开了。”
“为什么?”
贺聿洲只知道大概。从前夏知堂一笔带过,见他不愿意多说,自己也就识趣地没再问。可却从没细想,为什么事跟家里闹翻,又为什么那么小就辍学。
其实并不难猜,联想到夏文茂古怪轻蔑的表情和辱骂,答案呼之欲出。
夏孟生意外道:“知堂没跟你说过吗?”
“他——”
门帘被掀开,贺聿洲闭了嘴,喉结滚动了一下。夏知堂扫了他一眼,走进来对夏孟生说:
“我先走,葬礼那天再来。”边说边从沙发上拽起自己的包。
“别呀,你就住我这。”夏孟生叹气,“怎么说你也是这一辈最大的——”
“夏知楠才是最大的,她都不回来。”
夏孟生默默咽下“孙子”两个字,夏知堂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要不是我妈,我也不会回来的。碰到他就要吵,不是为钱就是为房子。”
贺聿洲默默听着,夏知堂走到他面前:“走啊,还准备继续看热闹?你开车来的吧。”
“啊?哦……是,我开车……”
“走。”
被夏知堂一拽,贺聿洲就自动转了方向,乖乖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小贺:也是没想到这么顺利……这是老天爷的暗示!暗示以后都顺顺利利!(乐观.jpg)
第32章 感觉
在见到齐悦之前,夏知堂一直以为她这次仍旧是要钱,急迫到借爷爷的葬礼、不惜受二叔一家人的气,也要逼他出面。
齐悦一看到他仍是哭,距离上一次见已经过去近三年,她看起来倒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漂亮,穿着价值不菲的皮草,珍珠耳环一晃一晃,闪着润泽的光。
“……从你爸爸走后,我就没有尽到当妈妈的责任,可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夏家怎么对我都行,怎么能真的把你赶出去?老宅有你爸一份,就该是你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爷爷一过世,夏文茂就全拿走了!”
齐悦义愤填膺,一直在擦眼泪,纸巾沾上粉底。直到她发泄完,夏知堂才说:“我不签字,他就拿不走。就算他真的重建或者租出去,大不了打官司,照样要得回来。”
齐悦愣住,看样子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性。
夏知堂早就料想到,见怪不怪:“先不说房子的事了,你怎么穿成这样参加葬礼?”
“……这怎么了。”齐悦看看一身上下,不解道,“不合适吗?我专门挑了深色比较素的……彭帆也说可以。”
夏知堂这下是真忍不住叹气。多少年了,齐悦这心眼是一点不长。彭帆是她男朋友,两人或许结婚了,她不说,夏知堂也没问过。但齐悦就是有能力让人替她打抱不平或者善后,彭帆想必没少听说她怎么受夏家的气,所以故意纵容齐悦穿戴不凡,在东庄长长脸。
且不论长不长脸,难怪夏知敏说他爸妈给齐悦气受。
夏知堂太了解夏文茂一家了,他这个二叔,从记事起就明里暗里不满爷爷更偏爱他爸爸夏文昌。
老头古板,嘴里念叨着“长子长孙”那一套,天天夸夏知堂聪明、有出息,夏文茂不敢跟老的顶撞,就把气撒在他大女儿夏知楠身上。
夏知楠从小就讨厌夏知堂,考上大学后就跟家里彻底断了联系。不过她自己选择的,跟夏知堂不一样。
二婶呢,虽然没两年也生了男孩,但公公嘴里只有夏知堂,街坊邻居自然也都只夸齐悦,或者说夏文昌有福气,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儿子还这么争气。她早就对齐悦妒恨不已。
所以当初夏知堂被赶走时,夏文茂两口子可算扬眉吐气。一贯被偏爱的大哥成了死不瞑目;备受夸赞的大嫂是教子无方、勾三搭四;而最受器重的“长孙”,更是败坏夏家门风、丢人现眼的污点。
然而如今齐悦和夏知堂都过得比他们好,他们心里自然更不平衡。
齐悦却似乎永远想不明白,只要二叔二婶对她笑脸相迎,她就真以为大家都是不计前嫌。人家阴阳怪气她这一身行头还不是靠男人,她还傻乎乎地问人家要不要、她买可以打折。
只是齐悦说出老宅的分配问题,还是让夏知堂颇为意外;不过以她的段位,又怎么可能从夏文茂嘴里问出东西,连旁敲侧击都不会,一张口就被二婶嘲讽:齐悦,你现在都不是夏家的人了,还惦记呢。
这都是夏知敏告诉夏知堂的,她是二叔家最小的孩子,小时候就喜欢黏着夏知堂,现在刚上大学,正是正义感爆棚的年纪。
夏知堂回来后,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夏文茂感慨:“这么多年不见,你过得好就行,怎么说你爷爷走了,回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二婶却转身就跟亲友嘀咕:“现在回来,娘俩不就是图老宅?不要脸的黑心东西。”
夏知堂懒得理会,只要他们别再欺负齐悦,相安无事到爷爷葬礼结束就行。
哪知道夏文茂却是个装都懒得装的孝子。夏知堂回来的第二天,遗体刚入殓,他就拿出宅基地转让协议让夏知堂签。
夏知堂并不想这时候提这件事,但无论什么时候提,他的回答都一样。
“爷爷有遗嘱吗,全都给二叔。”
夏文茂笑脸一僵:“哪有那种东西,你去问问,庄里谁家不是这样办?你常年不在,总要有人打理。”
那就是没有遗嘱。
“那你的意思就是代管了。”
协议只有薄薄一张纸,夏知堂连看都不用看:“但是协议上没提代管和分成啊。”
夏文茂还没说什么,夏知明就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夏知堂的鼻子:“你还有脸提钱?怎么跟我爸说话呢?”
夏知敏筷子被碰掉,短促地尖叫,怒骂道:“你有病啊夏知明!”
“你都有脸提,我为什么没脸。怕人不知道最后都进你的口袋吗?”
夏文茂夫妻俩异口同声呵斥:“夏知堂!”
夏知明则一耳光抽在夏知堂脸上:“我操你妈!”
彼时齐悦正坐在夏知堂旁边,满脸通红,气得站起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夏文茂佯装拉住夏知明,夏知堂却只是冷冷地说:“我都不会签的,但是我会立遗嘱,就算我死了也是我妈代管,你们就别做梦了。”
这句话把摇摇欲坠的场面彻底撕碎了,夏文茂厉声咒骂起来,夏知堂不想纠缠,转身朝外走,却在家门口被绊住,夏文茂不依不饶,夏知明污言秽语,劝架的人不明所以围上来,彻底挡住了夏知堂的去路。
这不是夏知堂第一次站在混乱的中心,他也料到这次回来必定又要来一遭。夏文茂十年如一日的辱骂和贪婪已经激不起内心的波澜,夏知堂只觉得烦躁、疲惫、想要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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