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来了几个小时,也许走的时候就不想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夏知堂有点失眠,他听着身后响起缓慢的呼吸声,才轻轻转身看了一眼。
屋里很黑,什么也没看到。
等夏知堂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先听到手机铃,接着就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着。
还能是什么东西。
夏知堂眼睛都睁不开,手肘用力往后顶,沙哑道:“……电话。”
撞了好几下,禁锢的力道才猛然松开,夏知堂叹了口气,扯过被子继续睡。身后响起贺聿洲带着鼻音的声音。
“……嗯,什么事?听着呢……”
话筒里传来几声厉喝,贺聿洲深吸一口气,清醒了点,翻身坐起来,打开床头灯,胡乱穿上拖鞋,朝窗户走去。
“没睡醒不是很正常,我在外地呢,有时差。”
夏知堂闭着眼睛,胡乱摸索着关掉了床头灯,还没舒服一秒,窗帘又被“唰”地拉开,屋里一下亮起来。
这还怎么睡?!
夏知堂拥着被子,气得直喊:“滚出去接!”
“嘘——”
贺聿洲赶忙制止,夏知堂还想骂,就隐约听见压低声音的两个字。
“我爸。”
夏知堂一惊,皱着眉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
贺聿洲站在窗口,光着膀子,只穿条内裤,用口型强调了两遍是在跟他爸爸打电话。
因为吵醒夏知堂,贺聿洲眼里有几分歉意,表情却很雀跃,随意应付着电话那头,急切地指着窗外,再次低声说:“快来快来……”
“下雪了。”
下雪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夏知堂走到窗边,也不可能在话筒跟前让贺聿洲滚出去,况且……
清晨雪景,视线落在远处的山坡田野间,的确是好看的。
“……你把你撇清楚就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贺聿洲失去耐心,从桌上拿起厚的长羽绒服披在夏知堂身上,自己单手穿上短款的。
“有什么好怕的,人家酒吧是正经营业场所。”
成宏早就失去耐心:“酒吧正不正经我不管!但你正不正经、纪检怎么定性还不是人家一句话?你赶紧回来!今晚跟设计院的领导吃饭,你必须到场!”
“我说了我不去,我这有事儿呢。这破工作没了就没了,这么一帮算计诬陷我的老东西,我还嫌以后看着来气。”
贺聿洲不想再纠缠,趁成宏开口之前快速说:“饭局你自己去,我回不去,就这样,挂了!”
夏知堂的心思从雪景拉回贺聿洲这通电话上,贺聿洲却随手把手机丢开,擦掉玻璃上的雾:“哎,真好看。A市很少下雪,而且早上下中午铲,隔天就化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这么、这么原生态的雪。”
“你还有心情看雪。”夏知堂脱掉羽绒服,转身回到床边,接着扬手脱掉睡衣,“工作真不打算要了。”
那光裸劲瘦的脊背看得贺聿洲一迷糊,直到夏知堂套上卫衣转过来,他才开口:“啊……你担心我啊。”
夏知堂抄起贺聿洲的衬衣扔到他脸上:“穿着点,着凉了没人管你。”
又说:“你为什么去送徐霖的飞机?”
“啊?”贺聿洲正扣扣子,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
“是不是觉得,是因为你打人才会牵连他,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是。”
“我也是过意不去。”夏知堂对上贺聿洲不解的双眼,重复了一遍,“你是去贪月找我才动手打人,如果害你丢工作,我也会过意不去,仅此而已。”
贺聿洲这才听明白,绕这么一圈,夏知堂只是否认“你担心我”这句话。
大概也觉得这话太硬,夏知堂顿了顿,又说:“你还说夏知明,看你自己,不也为工作的事让成叔叔操心。”
“那怎么能一样,我又不需要——”
贺聿洲一只胳膊从毛衣袖子里伸出来,摸了摸夏知堂的卫衣,皱眉:“你穿太少了吧,跟我换?”
夏知堂拨开他的手:“用不着。”
贺聿洲才继续说:“不像夏知明,心安理得享受,没准还问你二叔伸手要呢。”
“才一个晚上,你就沦落到要跟他比啊。”
“哎……”贺聿洲很明智,选择原地示弱,“我怎么被成宏训完还要被你训,昨晚还谢我呢,现在不安慰我也就算了……”
夏知堂吃软不吃硬,一听这话也不再说什么了,只催促道:“快穿吧,话那么多。”
直到夏知堂从浴室出来,拿起长羽绒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贺聿洲才反应过来:“才刚过七点,这要干吗去啊?”
“你不是没看过原生态的雪吗,就当安慰你了。”
七点多,路上人已经不少了,酒店旁边的几家餐馆都支起早餐摊,贺聿洲不吃酒店赠送的,要吃这种。
马路上的雪已经被扫掉,露出深色的柏油,但绿化带和人行道上还有一层,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嘻嘻哈哈地走过去,专门踩在还没被破坏的雪上。
在停车场出口,贺聿洲让了几个骑自行车的学生,啧啧感慨:“这天气还骑车啊,校服那么薄……”
“在这长大的没那么怕冷,都习惯了。”
夏知堂看了贺聿洲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就你娇气”。
贺聿洲找补:“主要是下雪啊,路滑危险。”
夏知堂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贺聿洲也不演了:“你不怕冷,把羽绒服还我。”
“不。”
夏知堂在导航设置了目的地,五阳山。很近,二十几分钟的路程。
贺聿洲认出来:“就是早上从窗户看出去那个山?”
“是,算是这儿的一个小景区吧,一直说要开发。”
靠近山就是往郊区去了,建筑越来越少,被白雪覆盖的农田越来越多,很大一片,时不时有鸟扇着翅膀飞起来。
山脚下人多起来,有一片农家乐,贺聿洲甚至看到有几家装修的很精致的茶咖店。
他们随便找了个停车场,贺聿洲下车的时候扫了一圈,看到好几个不同地方的车牌。
“这还……挺热闹啊。”
“往西的自驾要路过这儿,之后就是好几个小时的山路,所以在这歇脚的人多。”
“这时候自驾?”
“你管人家呢……看着点车。”夏知堂拽了他一把,“这不是还有像你这样游手好闲的。”
“是你说要来的。”
贺聿洲跟在夏知堂后面,走了十几米才想起来问:“哎?要爬山吗?我鞋不行啊。”
“这点坡度也叫山啊……不爬,拐个弯有家店,孟生的妹妹开的,那视野好,去坐坐。”
“这还……家族企业啊。”
夏知堂回头看了贺聿洲一眼:“你是从我以前的身份证复印件拿到地址的吧。”
贺聿洲眼神飘忽,挠了挠头:“啊……”
“这片就是夏家塘,现在划进五阳山景区,村民大多都迁到东庄了。但是宅基地还是村子的,所以这些没被拆的,可以重建做点小生意。我们家以前就在这里。”
“你小时候住在这?”
贺聿洲环顾四周,现在看是很美,上山的公路够宽,还有单独的人行道。围栏外是河沟,大大小小的石头上都盖着雪,细细的水流从缝隙中间穿过。
可是十几年前条件肯定没有这么好,而且这地方从镇上开车方便,走路可就太远了。可想而知这里走水电没那么方便,住起来生活大概也不便利。
“住过几年吧,印象不深,我从小学就住在东庄,开始是在孟生家,快毕业的时候我们的房子也就盖好了。”
夏知堂一边说,一边从围栏上抓了一把雪。贺聿洲看着他的动作,警告:“别弄我。”
夏知堂像没听到,转身扔到贺聿洲肩膀上,继续说:“然后就说这里要开发成景区,很多人就把老房子改成农家乐。所以别看有些房子老旧,有的是人想租呢。”
贺聿洲捏了一个雪团,捏到一半冰得受不了塞给夏知堂,这才听出点意思。
“所以说……你二叔就是要把你们家在这儿的老房子全都要走,拿来开店?”
夏知堂把雪团又裹大了点,抬手扔进河里:“对。”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夏孟生家的店,见有人撩门帘,里面传出一声:“太早了,没开门呢。”
“桐生,是我。不吃东西,给我们倒两杯热水就行。”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走出来,跟夏孟生一样是圆脸,扎着马尾,看来就是他妹妹了。
“哎!知堂哥,真的是你回来了,我听我哥说,开始还不信呢。都多少年没见了,你一点没变呀!”
夏知堂走的时候,夏桐生还在上小学。
“你是真变了,一眼都认不出来。”
夏桐生拿了个小炉子摆上桌,点上火,架上一个茶壶:“那你们喝点茶吧。”
“不用……”
“哎!客气什么。”夏桐生风风火火,又从厨房端出一碟点心,“那你们聊,我继续忙了。”
“店里就你一个吗?我听孟生说招人了啊。”
“这段时间客人不多,说家里有事,就让他回去了。”
贺聿洲一边看桌上的煮茶手册,一边听两人寒暄。夏知堂似乎不适应夏桐生的热情,说拘谨吧,但又有和老朋友重逢的放松。贺聿洲喜欢听对话中偶尔提及过去的事,就好像他跟夏知堂的距离又近了一点。
茶杯攥在手心里,驱散了不少寒意。
“那儿。”夏知堂在旁边的窗户上点了点,“有个红顶的屋顶,看到没有。”
贺聿洲看过去,那里比这家店位置还高,红色的屋顶在枯枝白雪间很是显眼。
“那是你们家的老房子?挺大一片啊……”
“不是。但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就在他们旁边,只有一层,所以在这看不见。那片红屋顶,是老村长他们家的民宿,确实很大。因为是他四个儿子没分家,按面积,四个人的地都画在那了。他们合办的民宿,那才是家族企业,昨晚坐你车来劝架的,就是老二和老四。”
“噢……”贺聿洲听得津津有味,“你们整个村子沾亲带故,关系也挺好啊。”
“可能吧,不过我早就被排除在外了。”夏知堂笑了笑,“别看昨晚劝架的人不少,其实背地里也都觉得我是趁我爷爷死了来抢家产的。不过只要不是抢他们家的,人人都乐得看热闹。”
“抢就抢了,该是你的,管他们怎么说。”
“是。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言可畏,小地方,光流言就足以杀人了。要是不按照我二叔的意思来,你都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纠缠不休,传多难听的话。”夏知堂勾勾嘴角,“当年为了彻底断了我回家的路,他们甚至说我是我妈跟别人生的,否则我爸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个不正常的儿子。”
夏知堂说得风轻云淡,但短短一句话都能想见那是什么样混乱的情形,贺聿洲觉得不可思议:“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那你爸爸当时——”
“我爸在我初二那年就意外去世了,车祸。那之后我妈的日子就不太好过,她在镇上超市上班,偷偷交了新的男朋友。她以为藏得挺好的,结果跟我的事扯在一起说,就在东庄彻底待不下去了。”
夏知堂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吧,彭帆有钱,对她也够好。”
但对你呢?
贺聿洲看着夏知堂,到底没问出口。这不是什么开心事,又何必反复拿出来说。于是他把话题拽回去。
“那你有想过,用你的那一半房子干什么吗?”
“……没有。想它干什么,没影的事。”
“可以想想,有个目标会觉得更有动力。”贺聿洲握住夏知堂放在桌上的手,“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借你吉言吧。”
夏桐生这时候正好出来给他们添水,她看了眼贺聿洲,对夏知堂说:“这会儿还早呢,你们不再出去转转?中午呢,就在这吃吧。”
贺聿洲松开夏知堂的手,往后靠在椅子上,扭头看向窗外。
夏知堂对她笑了笑:“不用了,时间还早,我们去市区转转。”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服了我,罗里吧嗦症大爆发.jpg
但是就当他们是在约会吧555555(还有下半场
第34章 代价
贺聿洲本以为夏知堂是随口推辞,没想到从山上下来坐进车里,夏知堂真的导航要往C市去。
“要上高速,不到一小时。”
夏知堂这次却没有用他的手机,而是拿贺聿洲的。
贺聿洲大概猜到为什么,刚在店里,夏知堂的手机忽然接连收到微信消息,他虽然很快静音,但还是能看到屏幕隔一会儿就会亮起来。
肯定是夏文茂。
贺聿洲本来想当作没看见的,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不用回去吗?”
“你以为他是叫我回去吗。”夏知堂倒也不掩饰,直接解锁屏幕扔给贺聿洲,“话说到这份上,他巴不得我不出现,好占尽舆论优势,让村里人都向着他呢。不信你听听,脏话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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