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聿洲死死咬着过滤嘴,却还是压不住心脏一阵一阵的战栗:“……知堂就这么退学了。”
“是。当时闹到见家长了,知堂的妈妈你见过,不顶事,被他爷爷一逼,就跟着一起打骂知堂。吴锋呢,呵,他家里有钱,那时候艺考集训,本来就不怎么来学校,一出事,直接送走了。”
贺聿洲皱了皱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真觉得……不至于到退学,就差几个月高考。”
“你感觉得到吧。这种小地方,对这种事,根本接受不了。其实学校还是看重知堂的,但是停课那一个礼拜,他们家几乎翻天了。知堂挨了好几顿的打,骂得有多难听……就不提了,后来他问我借了几百块,隔天就走了。他妈给他办完退学,也走了。”
“怪不得……”
“他那几年肯定很难。”夏孟生吐出一口烟,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激动,勉强笑了笑,“不过只要他现在过得好,以前那些事,都过去了。”
贺聿洲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夏孟生的话他就像是左耳进右耳出。
昨晚那篇只字片语的帖子,现在有了更清晰的画面。
怪不得什么?贺聿洲也不知道。
至于……他现在过得好。
从徐霖回来,自己做的事、江天昊那些露骨的话、秦岩这种难缠的人……贺聿洲想,夏知堂现在,算过得好吗?
甚至这一刻,他爷爷的葬礼,他真的想来参加吗?他来了,却只能跟看热闹的闲杂人等一起这么远远地看着。
算好吗?
贺聿洲以为他会愤怒,但是他好像就只是想。看着夏知堂在人群中的后脑勺,想。
“……你呢,你是A市人,现在做什么?”
“嗯?”贺聿洲应了一声,意识到夏孟生是在问他,“我……就普通上班族。”
有一搭没一搭跟夏孟生闲聊,看着夏知堂,想。
看着看着,贺聿洲的视线渐渐聚焦。夏知堂身边没有那么多人围着了,变成一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他穿着图案夸张的外套,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丑。脸上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笑,眼神在人群中乱转,看到夏孟生时停了一秒,接着落到贺聿洲身上,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又看回夏知堂,不知道说些什么。
夏知堂皱起眉,明显不想多说,那人却身体微倾,像在追问。
贺聿洲大步走过去,夏孟生也注意到,紧跟着贺聿洲跑了几步。
贺聿洲刚走近,夏知堂正好也看过来。
“……对,A市人。”夏知堂的视线从贺聿洲身上划到那人脸上,带着不耐烦的冷意,“无所事事的富二代,钱多得花不完,所以不上班。你还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努力把这个节奏拉————回来!
(平安夜快乐!)
第36章 找事
喜欢男人这件事“珠玉在前”,在夏知堂心里,大逆不道的底线都拉低了不少,更别提什么风俗传统。所以他是真不觉得缺席爷爷的葬礼算什么大事,但很显然,围观凑热闹的人并不这么想。
从有人认出他是“夏家大孙子”的那一刻起,关注探究的视线就全聚焦到夏知堂身上了。
不明所以的人先问:“那怎么还在这啊,得过去摔盆啊。”
认出的人则嘘声制止:“哎呀,高中的时候跟我们家玲玲一个班的,书念得可好了……那时候从东庄一走,好多年都没回来了。”
前言不搭后语,但只要配合几个眼神,周围的人就知道这将成为私下闲聊的话题,当面不适合再问,于是异口同声打听其他。
“那你现在在哪干什么呀?”
“我好像听谁说……是不是在A市?”
“哦哟,那要是能在那边安定下来多好啊,大城市……”
……
甚至不需要夏知堂回答太多,他们一来一去互通有无,就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些人热情地寒暄几句就走开了,也许是贴心地认为自己现在更想一个人待着,但夏知堂猜测他们大概是迫不及待要问玲玲的妈妈他当初为什么离开东庄。
夏老五那年要跟大孙子断绝关系,这事动静不小,能想起来的人自然也记得前因后果。夏知堂已经发现好几个人有意无意看向人群后的贺聿洲。
他是个生面孔,个头又高,穿着气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再一听说是跟着夏知堂来的,村民的神情自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看着贺聿洲主动后退,尴尬无措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夏知堂开始觉得好笑;可过一会儿再扭头,看贺聿洲一脸郁色跟夏孟生并排站着抽烟,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在聊什么呢?
那种焦躁的感觉又冒出来。
夏知堂轻轻跺了跺脚,耳边又有人打招呼,他继续扬起礼貌的笑容应对。
这些人来来去去,有的能扯得上关系,有的就是路过,实话说夏知堂对不上任何一张脸。葬礼在周内,年轻人现在大多都在市区,这个时间待在村里,还能来着看热闹的,大多都是叔叔阿姨辈。
所以忽然一道年轻的声音,热络又准确地叫出夏知堂的名字,自然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不记得我了?”那人指了指自己,夸张地瞪眼,笑着,“我啊,王西川。高一的时候前后桌,真不记得?”
夏知堂移开视线:“不记得。”
“哎……别这样嘛,这么记仇,那时候就是开玩笑,也不是故意的。”
王西川老练地给夏知堂递烟,见他不理,自顾自点上,上下打量他:“你看你现在,听说在A市不少挣,过得也不错,比我们强多了,还记着那点事——”
夏知堂打断他:“听谁说的?”
夏知堂不客气,王西川的笑变得勉强:“……都是熟人,随口一说,我就随便一听。”
大概觉得丢面子,王西川眯了眯眼,故意压低声音:“放心,不是吴锋。”
夏知堂猛然沉下脸,王西川转脸看向葬礼的方向:“不过……你退学之后,他还找我打听过几次,但夏孟生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夏知堂一言不发,胸口起伏着。王西川看了看他,又扭头在他身后的人群里看了看。夏知堂知道他注意到贺聿洲了。
“哎,那个——”王西川凑近了点,“是你……新的男朋友吗?”
夏知堂忍着火本想离开,余光却看到贺聿洲跟夏孟生走过来,王西川还在追问:“也是A市人?做什么的,看起来不缺钱,这次还愿意跟你回来这么长时间。”
贺聿洲近在眼前,夏知堂张口就来:“对,A市人。无所事事的富二代,钱多得花不完,所以不上班。你还有什么问题?”
贺聿洲站在夏知堂旁边,盯着王西川,直到他讪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才看夏知堂:“怎么了。”
夏知堂也盯着王西川,皮笑肉不笑:“没什么,这人对你有兴趣,打听你呢。”
夏知堂忽然提高音量,引得好几个人看过来,贺聿洲先听到夏知堂胡说八道,这时候立刻会意,也故意大声,但语气很友好:“对我感兴趣。怎么,你也喜欢男的啊?我帮你介绍?”
王西川在好几道诧异的视线里挂不住脸:“不是……什么意思啊你。”
夏知堂面无表情,似乎又恢复了冷静:“跟你不熟的意思。”
王西川面露恼意,夏孟生在他开口前打断:“人家里老人过世,你这时候找事儿合适吗?”
“谁找事儿了?”
王西川反驳,但在众人谴责的眼光中到底说不出什么,指了指他们,转身走了。
贺聿洲听到王西川还骂骂咧咧,不由得皱眉。但夏知堂没说什么,他也就当没听到。
“没事吧?”
贺聿洲小声问,夏知堂没理他,继续看着对面。
穿丧服的人整齐地聚在一处,忽然哭声大了起来。落葬了。
刚才的对话让左右人看他们的眼光也大胆起来,那边哭声一起,夏知堂就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侧身。
“要走吗?”
夏知堂一动,贺聿洲紧跟着就问。夏知堂还是没理他,只推了他一下,用行动表示要走。
贺聿洲感觉到夏知堂在生气,但又不知道是不是冲着自己。于是落后夏知堂好几步,才拽住夏孟生,轻声问:“那人谁啊?”
“王西川,高中同学。”夏孟生顿了一下,本就小的声音更小,“吴锋的朋友。”
“那——”
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贺聿洲几乎是用气声:“照片,是他吗?”
夏孟生没来得及回答,夏知堂忽然转身,三两步走过来,几乎贴着贺聿洲,对视:“要问什么?”
“什……没什么……”贺聿洲被吓一跳,语无伦次。
“问我不是最清楚吗?”
贺聿洲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僵持了几秒,夏知堂转头又要走,贺聿洲赶忙抓他的手。
手指相触的瞬间,夏知堂就避之不及般用力一甩,这些天忍耐的烦躁似乎从这个动作找到了出口。
“回去,别再跟着我。”
说完不等贺聿洲反应,示意夏孟生一起走:“我坐你的车。”
贺聿洲追上去想解释,被夏知堂推开好几次,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上了夏孟生的车扬长而去。
现在能确定了,夏知堂的火就是冲着自己。
从来到这里,贺聿洲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气。昨天说能跟着参加葬礼,他还高兴呢,现在连当司机的资格都没有了。
贺聿洲没跟车,但不放心,微信上跟夏孟生说,要是回东庄告诉他一声。
夏孟生半天没回复,贺聿洲犹豫后没有再问。没准是夏知堂不让回,毕竟他们俩肯定比自己跟夏孟生关系更好。
再追问,万一把夏知堂逼急了。
贺聿洲一时也不知道去哪儿,既然夏知堂让他“回去”,那就回酒店吧。
路上,陈放又发来语音,他本以为贺聿洲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一来二去传话,贺聿洲越问越细,意思是有必要的话再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不是,你认真的啊?你这追人追到老家去不说,两三天时间还准备打官司?”
贺聿洲开车不方便,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先问一下而已。你不是说你朋友最后换了房东吗。”
“是啊,人家开店都找没有纠纷的房子租,碰到这种一家子扯不清楚的躲还来不及呢。”
陈放想了想:“……其实重点就是纠纷吧?我就说呢,你吃错什么药了跑那么远看民宿……是夏知堂家里面吗?”
“……嗯。”
贺聿洲原本不想对陈放说太多,毕竟找律师咨询这事儿他还没跟夏知堂提。
陈放自说自话:“那我看你是管定了……哎,要不我找律师过来一趟?实地了解一下情况,你这拖拖拉拉,老说不到重点……”
陈放越说越来劲,他是个实干派,三两句话就要看票,贺聿洲赶忙制止:
“别别别……真的就是先问问,夏知堂也没让插手。这会儿还正生气呢,你就别来添乱了。”
贺聿洲发愁叹气,陈放一向看乐子:“你看看你,偷摸当田螺小子给人排忧解难,结果小夏跟你生气……你又怎么惹他了?”
“说了你也不懂。”
一辆电摩擦着车身冲过去,贺聿洲“啧”一声打方向盘。路上车少人少,但是不守交规的可不少。
“行了先挂了,开车呢。”
回到酒店,贺聿洲仰躺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陈放这人嘴贱,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猜得真准。
怎么惹夏知堂了?当然是跟夏孟生打听王西川。贺聿洲知道不合适,但他怎么能忍住?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夏知堂;就算是夏知堂,也有陌生的一面,然而这些陌生的人,却比他还要清楚夏知堂的那一面。
贺聿洲当然急切地想要更了解。只是了解后,他才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夏知堂拼命想要掩藏,不愿意告诉他。
陈旧帖子里的只言片语,夏孟生简单的描述,都说明那是一件已经过去很多年的事。它没留下太多痕迹,在知情人心里大概也变得模糊,可是对夏知堂来说呢?
贺聿洲不愿意多想,他也想装作不知道、过去了,把注意力放在房子的事情上。可他都做不到,更别提夏知堂了。
贺聿洲知道,那件往事折磨着夏知堂,怕那件事被自己知道的心情也折磨着夏知堂,所以那句几乎无声的问句,才会像火星点燃了他情绪的引线。
不能再这样了。贺聿洲盯着天花板想,应该说开的。哪怕吵一架,也比这么藏着掖着,猜对方的心思要强。
夏知堂已经够心烦了。真要当田螺小子,就不应该再给他增加一点负担。
但是要怎么说呢?
从A市到这里,夏知堂一直是拒绝沟通的态度啊……
想着想着,贺聿洲迷迷糊糊睡过去。不过直到被敲门声惊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贺聿洲低骂一句翻身坐起来,他跳下床,扑过去开门,看到夏知堂,惊喜又不敢相信似的。
“……我以为你,不愿意再过来了。”
夏知堂看了他一眼,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他一边走进来一边脱外套:“我电脑还在这呢,怎么可能不过来。”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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