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夏知堂抿着嘴,努力控制着不想再哭,“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我愿意的。”
贺聿洲打断夏知堂,看着他的眼睛:“现在就别说你用不着、是我多管闲事、上赶着了吧,好不好。”
贺聿洲是笑着说的,甚至还是求和的语气。想到出事之前在酒店争吵,自己口不择言说出的那些话,夏知堂再也忍不住,额头抵着手臂,低声哭起来。
听夏知堂压抑着哭声,贺聿洲心里也不好受。但比起夏知堂这么强撑着,他宁愿利用这份愧疚让夏知堂发泄般哭出来。
夏知堂当然会觉得愧疚,换位思考,要是夏知堂承受这一切,贺聿洲也要心疼死了。所以他无比庆幸那天他追了上去。
至于身上的伤口,说实话,当时一切都太快,贺聿洲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上虽然疼,但医生都说问题不大。对于受伤的恐惧和后怕,比起夏知堂,贺聿洲几乎是没有的。
等了一会儿,贺聿洲摸摸夏知堂潮湿的头发。
抽噎声渐渐缓和,夏知堂才慢慢坐起来,声音闷闷的:“谢谢你,帮我找律师,陈放都跟我说了。我……没觉得你多管闲事。”
贺聿洲还没说话,夏知堂一看他专注的眼神,简直又要哭:“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架的,我就是——”
见夏知堂说不下去,贺聿洲适时接话:“我也不是故意打听你退学的事……我就是忍不住,你那么不想提那件事,好像除了我,所有人都清楚。但是那天碰到那个……叫什么?王西川,我连你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他是吴锋的朋友,高中的时候,他们俩很要好。”夏知堂深呼吸了一下,没有犹豫,“这你都知道了吧。”
贺聿洲点点头。
“我跟吴锋,高中的时候……算是,在一起过吧。”
夏知堂垂下眼,自嘲地笑笑,像是陷入回忆之中。
“大概是初三,我意识到我喜欢男生,在我的认知里是不正常的。我怕被人发现,那时也觉得学习是最重要的,再加上学校管得很严,我最开始没什么想法,中考之后,就等着高考。”
夏知堂很平静,贺聿洲听得出现在是真的平静,但一想到之后的混乱,贺聿洲紧张起来,下意识握紧夏知堂的手。
夏知堂冲他笑笑,继续道:“上了高中,我和吴锋分到一个班。他家里条件好,比起我们这些只知道学习的学生,很会讲究吃穿用度,所以也算是风云人物吧。他是自来熟的性格,跟谁关系都不错,比起喜欢,最初我对他更多的是羡慕。羡慕他家境好,羡慕他性格外向,跟人相处游刃有余。”
“后来……是他先问我,是不是喜欢男生。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我先是否认,结果他说,他也是,他喜欢我。”
“他一开始就明确要走艺考,高二的时候,他每周都要去A市上课,回来就会给我带些礼物,我们慢慢走得很近,他看过我的画,还拿去给培训班的老师看,夸我有天赋,鼓励我也应该去艺考。我付不起那些培训费,吴锋就说可以借给我,他说如果我们都能考到A市,一起上大学,就能光明正大地一起。”
“一切都很顺利,我也很喜欢他,高二那个暑假,我们就偷偷在一起了。他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甚至说,他家里人知道他的性取向,让我不要担心。我那时候的确想学设计,但艺考对我来说还是太赶了,所以我还是留在学校准备高考,而他从暑假开始就常住A市集训了。我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我们要联系很不容易,高三寒假的时候,他艺考结束了,回来找我,他说很想我,我也很想他,所以……他说要去酒店,我就、就同意了。”
夏知堂的声音有点颤抖,他的手松开贺聿洲的,紧紧攥起来。
“其实……那晚挺好的,他做了准备,我也没有不愿意。所以他说总是见不到,想要拍照片自己看,我也同意了。他一直对我很好,我觉得我很幸运,找到了同类,我相信他。但我没想到,那些照片会在同学之间传开。”
“我也没想到,其实他父母根本不知道他的性取向。那些照片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因为照片里他露脸了,我没有,所以当着老师父母的面,他把所有的事都推给我了。吴锋艺考成绩不错,之后,他就一直在A市集训文化课。”
“虽然系主任并没有让我退学,可是在家、在学校,我根本待不下去,所以我就走了。”
做了简单的结语,夏知堂舒了一口气,甚至对贺聿洲笑了一下,只是紧攥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我从来没跟人说起过,还以为都忘了呢。”
“知堂,对不起,我……”
贺聿洲握住夏知堂的拳头,后悔不已。事实跟他猜测得差不多,他从没想过要让夏知堂亲口对他说;他本意是解释自己,却让夏知堂一股脑回忆起这么不堪的过去。此时任何的道歉都显得苍白无力,而刚刚夏知堂却还跟他说对不起!
“吴锋说他喜欢我的,情真意切。但是最后——”夏知堂还在出神,摇摇头,“喜欢就是这样?还是我就只配得到这样?”
“怎么会呢,你别这么想……”
“当时没人和我说这些。他们都说我无耻,变态,不要脸,说我活该。”
夏知堂低下头,贺聿洲只能看到他微微扇动的睫毛。
“后来我就去了A市,幸好那时候已经成年了,开始在一家饭店帮厨,就在那认识了韩铎。他什么都比不上吴锋,但是他说,只要我跟他上床,就可以跟他住在一起。他不喜欢我,也不需要我喜欢他。起码我不会被骗,对吧?”
“但是他帮人贩毒,我根本不懂那些,我还觉得他常常不在家,我一个人更自在。同居了半年多,他帮我介绍了一个环境更好的酒吧,干了几个月,就认识了江天昊。他也帮了我不少,就是因为他的提醒我才报警。开始警察甚至怀疑我,但毒检结果都没问题,我偷拿了韩铎的钱,搬了出去。”
“江天昊……也挺不是东西的,但他比韩铎靠谱,起码不吸毒。他看过我的速写本,觉得我可以继续走这条路。开始我们就只是朋友,他身边人不断,但是总有空缺的时候,我当时已经在工作室当设计助理了,挣了些钱,他找我借,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夏知堂从前一个字都不愿提起,这时候说出来,反倒觉得轻松;他一直怕贺聿洲知道,可一想到就为知道这些事受了伤,实在太不值了。
知道就知道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贺聿洲离开,他也早做好心理准备了。越想,夏知堂越觉得没什么,这些深藏于心的秘密,轻易全说了出来。
“那时候‘炮友’这个词刚兴起,我跟江天昊就是这样。他就是嘴贱,上床的时候忍不住暴力,但这我都知道,反正免费住他的房子,我能接受。”
贺聿洲原本只是沉默地听着,到这一截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脸色都不好了:“……不用讲这么细节。”
夏知堂觉得好笑:“你在意这个啊。反正后来还是跟你在一起了啊,你比他好,行了吧。”
“那你能忍他,怎么就不能忍我?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你怎么都不接受。”
“我怎么没忍你。”夏知堂笑容淡下来,“你把我当徐霖,我不是很配合吗。为了像他,我还去关注他的微博。”
贺聿洲哑火,又紧张了,抓住夏知堂的手:“……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就是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才会跟你在一起。”夏知堂弯了弯嘴角,“你不喜欢我,我对你就没有期待,当然也就不会伤害我。”
——我这样的人,你今天喜欢,明天呢?你现在对我好,那以后呢!
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天争吵时夏知堂说过的话。贺聿洲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夏知堂会说他不需要人喜欢。
“……所以我喜欢你,你就不要?”
夏知堂把头转向一边,默认了。
“所以我们分开之后,你就要继续找不讲感情讲条件的人?秦岩那种人?”
“那有什么不好。”夏知堂反问,“难道一边说爱,一边找替身才是对的了?”
“我——”贺聿洲一时语塞。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夏知堂先开口:“我说这些……我也没有立场说你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的过去,我的经历,我们不适合。贺聿洲,我可以假装徐霖跟你在一起,但是真实的我,你能喜欢多久呢?如果你最后还是要走,我宁愿你从来没有喜欢我。”
“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太痛苦了。我不想再来一遍了。”
作者有话说:
小夏故事会!
第39章 愧疚II
贺聿洲虽然一直想知道,但夏知堂骤然全盘托出,最后得出“不想再来一遍”的结论,还是让他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夏知堂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或许累了,或许后悔,视线低垂着,坐在椅子上出神。
片刻沉默后,病房门被敲响,护士来换吊瓶。
陈放跟着进来,扬了扬手里的报告:“算你幸运,都被开瓢了,医生还说问题不大。”
护士是位年长几岁的大姐,听到这话笑着反驳:“医生那是给家属宽心,可不是让你们仗着年轻不当一回事。”
她看着贺聿洲腿上厚厚的石膏:“老老实实先住院吧。”
这个插曲活跃了气氛,但没能让夏知堂脸色好转。
“问题不大”是指这些伤迟早能恢复,可是骨折要养近三个月;贺聿洲头上、腿上两条加起来缝了十几针的伤口,永远会留下疤痕。
而贺聿洲当时推开他时,哪会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份幸运?因此越是强调贺聿洲此时“问题不大”,夏知堂的心就越是一阵阵发紧,后怕得厉害。
贺聿洲了解夏知堂,从他紧抿的唇角就猜出他在想什么。于是护士离开后,贺聿洲冲陈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继续说自己的伤了。
陈放倒是能明白,问题是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问“你们俩为什么不说话”吧!
但陈放又见不得冷场,心想那说点正事吧?于是嘴比脑子快:“这么看,当时那些人也没下死手——”
贺聿洲着急地瞪了陈放一下,转眼看到夏知堂抬起了头。
陈放尴尬地停嘴,出乎意料,夏知堂接话了。
“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
夏知堂把那群人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告诉了贺聿洲和陈放。
“无缘无故地,在大街上打了人就跑,又不要钱,还说这种威胁的话。”
夏知堂顿了一下,声音低了点,视线也从贺聿洲身上移开:“……我怀疑,是夏文茂,为了房子的事。”
事发突然,从昏迷到苏醒,贺聿洲只担心夏知堂,还没来得及去深究,此时一想前因后果,意识到夏知堂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忍不住皱眉。
要真是意外也就算了,竟然是夏知堂的亲戚,为了争财产,竟然对自己的亲侄子动手……
察觉到贺聿洲的情绪,夏知堂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我已经让孟生帮忙去问了,彬水县就这么大,也许很快就有消息。如果是真的,陈放正好也带了律师,你该告就告,他该赔就赔。”
说完,不等两人回答,夏知堂就作势要离开:“你们先聊,我……下楼买瓶水。”
夏孟生的确靠得住,夏知堂下楼买水的功夫,他电话就打过来了。
“还别说,真找到一个小混混,他知道镇上哪几个人整天开着摩托乱晃,也说昨晚听到些有意思的事,但怕他通风报信,就没多问,要直接告诉警察吗?”
确切地说是机车。
这东西便宜的几万块也能买到,但是镇上本分的生意人,车子大多作为交通运输工具,买机车来拉风耍帅的不多。
当时天黑,夏知堂看得不清楚,但听得出发动机的声音。江天昊喜欢玩这些,他多少懂点皮毛。
夏知堂想了想:“见到警察,这些人更是什么都不会说。你帮个忙,想办法把人带来医院一趟。”
夏孟生答应后,夏知堂又给陈放发了条消息,让他把杨泽也叫来。
于是等夏孟生拖着那个小混混来到病房时,就是四个人,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说是小混混,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人很瘦,剃着板寸,大冷的天穿着紧身裤,一件灰色的外套,进门眼睛一转就想跑。
“站着!”夏孟生提着他的衣领呵斥,“问你点事,你跑什么?心虚啊!”
小混混苦着一张脸:“哥,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倒能说出来王鹏昨晚干一票大的去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鹏哥的事也不会跟我多说啊……”
“真的假的?”
夏孟生冷笑一声,他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那我还听说上个礼拜你们俩拜把子了呢,他干一票大的你能干看着?”
小混混嗫嚅着,夏孟生继续问:“他那辆黄蜂你不是也骑着出去装逼吗?昨天晚上你们两辆摩托,打了人就跑,是不是?”
小混混吓得直摇头:“鹏哥的宝贝我哪敢碰啊!昨晚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啊哥!”
夏知堂和贺聿洲对视,贺聿洲轻咳了一声。
夏孟生退了半步,让出病床前的位置,指了指半躺着的贺聿洲:“你看看,人家伤成这样,已经报警了,懂吗?”
又冲杨泽和陈放点点头:“还找了律师。你们这群掉钱眼里面的蠢东西,惹错了人了知不知道?人家是A市来的老板,你还以为能糊弄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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