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职业病,弗洛姆知道不礼貌,但他控制不住。
克罗诺将油灯放在桌面,来不及冲泡咖啡,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谢谢。”
“死者属于哪个街区?”克罗诺拢了拢外套。
半夜被喊醒,他却没有倦意,像是还未入睡。
“十三街区。”阿契恩回答。
克罗诺声誉很好,脾气温和,因此找他的病人很多。对于半夜打扰,他们也觉得过意不去。
“都是在外围街区。”塔利亚街道由内向外扩散,内围是富商以及贵族居住的地方。
外围住户虽然多,但是巡查比不上内围,尤其是〖开膛手〗出现后,连巡查都取消了。
“我会尽快整理资料送过去,希望这次能查到线索,帮到你们。”
“麻烦您了。”弗洛姆再次感谢,与克罗诺对话,总是让人愉快。
善解人意的目光和始终上扬的嘴角,有时让人觉得,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不会被拒绝。
克罗诺送他们离开,推着推车进入工作室。
他喜欢安静,因此只有每个周末,才会有女仆上门收拾屋子。
所以常常需要他自己接待外人,好在除了病人,其他人很少找他。
所谓工作室,只是一间不大的四方屋子,架子上堆满盛放各种液体的瓶瓶罐罐。桌面也堆着凌乱的稿纸。
本就拥挤,推进推车后,更显得逼仄。
克罗诺小心将尸体挪到铁床,将裹尸布打开。目光先是落在胸腹的大洞,后而看向插着百合花的脸部。
克罗诺拢起金发向后绑住,戴好手套、口罩。眉下深邃的金瞳古井无波,没有任何起伏。
刚才那副和善的神情,现在只有冷漠。
用镊子夹住百合花,慢慢拿起,花瓣上的血液已经凝固。里面眼珠被插烂,颜色杂乱得像腐臭的鱼汤。
所有百合花被整齐地摆放在床边,因为身体平放,喉管缩回脖颈。
克罗诺没有去关注,看向断裂的肋骨,右侧第八根肋骨断口与其他不同。
不是被工具夹断,断口不平有碎裂,是被外力掰断。
脑袋伸进去,仔细看着上面残留的血迹,一寸一寸向下。
敞开的胸腔,肋骨被刻意弯折过,紧贴着血肉。在包裹内脏的那面,凝固的血液不多。
这根肋骨比其他短许多,克罗诺不清楚凶手为什么单单不借用工具折断这根肋骨。
但这是第一次出现在尸体上的线索,根据缺失的那部分长短。
凶手的手掌很宽,抛去误差,约有五寸。
克罗诺移动视线,注意到被动物啃咬的部分。提灯照亮,他眯着眼睛,用镊子夹起肉壁残留的黑色毛发。
上面沾了一点白色的黏液。
克罗诺走向桌面,毛发放在一小块玻璃中间,脱下手套洗手,摘下口罩,拿起玻璃,鼻尖凑过去嗅闻。
克罗诺皱眉,在血腥气之外,他闻到另一种刺鼻味道。
是精液。
弗洛姆也不想再回去休息,便带着阿契恩去了警局,安排人去调查死者的消息,以及通知家属。
等到天将亮,文件送来,弗洛姆和之前两起案子的文件放在一起,摊开在桌面。
第一份档案
死者:本克罗。男。三十五岁。
居住在十街区,职业:教师。独居,在家中浴室被杀死,同样开膛,脏器丢失。
死亡时间午夜十点~十二点。
据事后调查,本克罗生活规律,学校、家中。偶尔休息时会去听音乐会。
第二份档案
死者:安多丽儿。女。二十岁。
居住在九街区。与父母一同生活,案发当天,下午。父母出门,不过几个小时,死在家中书房。死亡时间下午一点~三点。脏器不翼而飞,胸前乳房被割。
第三份档案
死者:赫伯特。男。四十岁。
居住在十三街区,是一家服装店老板。案发当天,独自在家,死于午夜。
弗洛姆反复翻阅文件,想找出共同点。
三位受害者,有男有女,居住地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甚至死亡时间也并非都在夜晚。
这样的差距,凶手是怎么注意到他们,并总能选中独自在家的时候,将他们残忍杀害?
凶手一定见过他们,对死者有一定了解。如果是踩点作案,之前访问邻居,他们房屋周围一定会出现重合的人存在。
可惜根据调查,并没有。
或者……有不同的人协助?
可这是连环杀人案,知情的人越多,暴露的概率越大。
还是有共同的利益,贩卖器官?
弗洛姆挤压眉心,喝下半杯咖啡。
在案发后,黑市并没有流通新的人体器官。
即使是切下来立刻更换器官,在塔利亚能做这项手术的医生也不多。
只要查查在案发之后,有没有医生消失就能知晓答案。贩卖器官的可能不大。
当然也不排除有私人医生存在,不过只有三街区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和钱财雇佣私人医生住家。
但是死者都在外围街区,时间上来不及到内围街区。
况且,怎么可能短短几月就有三个人要移植器官。
弗洛姆脑海中掠过各种猜想,近日,塔利亚也有邪教人员活动的迹象。
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为了祭祀他们信仰的神‘阿达’。他听过这帮疯子的事迹。
为了召唤他们的神,曾命令信徒在教堂前自焚,也曾选过祭品杀害。不过祭品身上都被画满各种不明符号。
弗洛姆有些疲惫,弯下腰,锤了锤酸涩僵硬的腰。
阿契恩一直在关注他,此刻从沙发上起身,过去熟练地替弗洛姆按摩背部。
“阿契恩,这已经是第三位死者了,现在太阳刚要落下,就已经没有人敢在街道上行走了。”
“若是再抓不住凶手,他只会行事更加猖狂。”
阿契恩自来到塔利亚城之后,就一直跟在弗洛姆身边,见证过他机敏地处理过几起案件。
这是阿契恩第一次看见弗洛姆毫无头绪的模样。
“我相信警长,您一定能找到凶手。”
弗洛姆摇头:“阿契恩,这次不一样。之前的案子都有迹可循。”
“情杀,仇杀,激情杀人,通过关系网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可这三起案件,我至今都不知道凶手作案动机是什么?”
弗洛姆笑道:“凡是杀人者,必有动机,哪怕动机可笑,也会有个原因存在。只有找到动机才能将一切串联起来。找到凶手。”
“可是直到第三位死者出现,我依然不确定,凶手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挖走他们的内脏。”
“也许只是单纯的心理变态?”阿契恩整理眼前卷曲的头发,抬起手替弗洛姆按摩肩膀。
宽厚的肩部,需要他使用更大的力气。阿契恩压着稀疏的眉毛,十分卖力。
“心理扭曲,往往在童年遭受过重大创伤。这伤痕蔓延到成年,直到破裂,释放出心底的魔鬼。”
“但是受害者,一定与他受过的伤害有关。”弗洛姆任由阿契恩询问,一一为他解答各种可能。
“死者共通性会很强。”
“当然也不排除天生的疯子,无差别杀人。也许是杀人的过程能让他感到愉悦。”弗洛姆后背轻松不少,他拍了拍阿契恩的手,示意停下。
“那么他的目的只是享受杀人的过程,是谁并不重要。”
“随机杀人,挑选弱者会对他更有利。而且不必闯入别人家中。第三位死者可是一位强健的男人。”
“猎杀他,风险太高,只是喜欢杀人的话,理由不够充沛。”
第3章 潘地曼尼南餐厅
【做饭好吃的餐厅】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二人谈话。
“进。”
“警长,克罗诺医生托人送来了文件。”
弗洛姆接过文件打开,看到上面文字时,眼睛睁大,而后缓慢地递给阿契恩。
“尸体内部有精液!”几个小小的文字在眼前旋转。阿契恩捂住嘴唇,回想起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有人对着尸体自渎!
阿契恩弯下腰,胃部痉挛翻涌,像被重重殴打一拳。他咬住口腔内软肉,借疼痛忍住恶心。
他不能这么敏感,稍微看见血腥的场景,回想起来就恶心。警长收留了他,他不能辜负警长。
“警长,这是第一次受害人身上留下了线索。”阿契恩抬起苍白的脸,那些小雀斑灵动地颤抖着。
“您觉得,他会是恋尸癖吗?还是说那方面有问题,需要面对尸体才能……”他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弗洛姆吐出一口气,下压的眉毛显出他的疑惑。他用手指敲击桌面,与钟表指针的走动声重合。
在寂静的屋中,压抑又凝重。
“很奇怪。”弗洛姆说:“太奇怪了。”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
阿契恩看着他壮硕的身躯,在眼前晃来晃去,下意识地揉着手肘。
“阿契恩。我一直认为凶手杀人取走内脏,是为了某个目的,一个出乎意料的目的。”弗洛姆停下脚步,转过头,褐色的小眼睛盯着阿契恩:“但是他怎么会做出这种突然的举动。”
“这不符合他的意图。”握拳敲击掌心,他重复说:“是的,这不符合他的意图。”
弗洛姆想:假如我是凶手,不!我就是凶手。我杀了人,放肆,大胆,毫无顾忌地挖出内脏带走。我为了内心某个秘密,原因,做出这个举动。
我不在乎有没有发现我的行踪,我已经杀死三个人了。而那位愚蠢的警长,直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所以,我要留下点什么嘲笑他,对了,要用精液,用男人的精液,狠狠地嘲讽他是个无用的老男人!
不!我才不在乎,我有自己的意图。我根本不在意警长,甚至被抓住也无所谓。我只做一件事,杀人!挖内脏!
弗洛姆手掌撑在桌面,粗糙的指腹抚摸边缘棱角。
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虽然没见过凶手,但是弗洛姆能想象出他的样子。一个执着,坚定,毫无顾忌的人。
他不会是个把精液射进死人敞开的肚子里的变态!
他的行为产生了冲突。
是什么原因导致精液出现?抑或在凶手离开后,有人进入留下了精液!
弗洛姆挺直后背,轻轻转动放松肌肉:“塔利亚要乱起来了。”
在不知名的阴暗角落里,隐藏着「开膛手」还有一个更隐秘的变态。
克罗诺一直在工作室待到早上才离开,将尸体包裹好,托人送往警局。
他去浴室洗了澡,换上纯色的白西服,系着一条淡黄色的领带。袖扣是花朵形状,中间有蓝色的宝石。
在脖颈,手腕喷了些香水后,看向时间。克罗诺去门口取今早送来的鲜花,枯萎的花束被他放到庭院草地里。
上午,约了一位病人见面。克罗诺只草草吃下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加了牛奶的咖啡。
之后他就坐在落地窗旁边等待,在那张白色圆桌前,倚靠同色的铁质圆凳。上面有柔软的绿色碎花垫子。
克罗诺在看书,红润的手指捻起纸张翻阅。早晨的阳光逐渐变得炙热时,他推开窗户,让清凉的风吹过。
来的夫人很准时,十点,外面的门铃响起。克罗诺起身去迎接:“您好,佛洛尔夫人。”
佛洛尔夫人拿着一把孔雀折扇,挡在凸出的鼻梁下。
“又见了面了,克罗诺医生,真是麻烦您,最近头痛得厉害。”佛洛尔夫人圆润的手掌,搭在克罗诺手臂。
提着淡粉色奶油般蓬松的裙摆,一同向屋内走去。
“您进来可好?”佛洛尔夫人关切地问。
“托您担心,一切安好。”克罗诺微笑。
“来之前,我听女仆说,您这里昨夜又有警局的人过来,是那位弗洛姆警长!”她用折扇轻轻扇风,忧虑地咬住下唇。
“真是可怕,又有哪个可怜人被杀掉了。「开膛手」什么时候才会被抓住?”佛洛尔夫人叹气:“目前还只在外围街区作乱,若是哪一天跑到内围街区。天啊!只是想一想,今晚我就要睡不着了。”
“克罗诺医生,稍后,你要让我带走一瓶安眠的药剂。”
“好的,夫人。”克罗诺依旧微笑:“我会做成您最喜欢的玫瑰香味。”
与佛洛尔夫人面对面坐进沙发,茶几上放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佛洛尔夫人优雅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还是克罗诺医生这里的红茶最好喝。”
尾指擦拭唇角的水珠,佛洛尔夫人叹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白日困倦,到了夜晚反而精神起来,额头疼得我心烦意乱。”
她按住胸口,抬起涂抹艳红眼影的眼皮,眨动眼睛:“克罗诺医生,您可有办法治好我?”
“我想您需要一些止痛药和助眠的药剂。”克罗诺双手交叉:“最近一定有很多让夫人焦虑的事。”
“天啊!是的,克罗诺医生。”佛洛尔夫人用折扇抵住额头,手指抚摸脖颈的蕾丝装饰。
“恐怖的凶杀案太多了。吓得我和其他夫人都不敢出去骑马了。”佛洛尔夫人打开话匣子,说个不停。
“茶会也没人敢去了,这段时间,我只能在家。”打开折扇扇风,香粉的味道飘来。
“不是我要抱怨,可是连我最常去的那家餐厅,那位优雅的绅士老板的美味,我都品尝不到。我想这才是真正让我心烦的原因。”
佛洛尔夫人捧住脸颊,眼神痴迷,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
在克罗诺眼前,一节一节地涌动,让他想起昨夜断裂的喉管。
2/3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