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诺静静注视了一会儿,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
他的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再也不会有那些规训的念诵声,不会有他因不安而惊醒时的呓语。
只有,这个美好的清晨。
克罗诺掀开被子,踉跄地踩在地毯上,未经食物滋养的胃,正在向他抗议。
他半跪在地,伸手掏出床底的盒子,抚摸边缘。而后打开,拿出里面的匕首握住。
举起匕首,挺起上半身向后弯曲,让脖颈凸出。锋利的刀尖对准咽喉,立刻就要刺下去。
却在刀尖抵住皮肤,以至于鲜血流出的那一刻停下,瞳孔放大,脸上出现如梦初醒的神情。
然后,克罗诺将匕首放下,送回盒子内。
他差点忘了一件事,他答应过弗洛姆警长,要将阿契恩平安地送离塔利亚城。
……
麦吉罗围绕桌子,焦躁不安地踱步。
时不时抓住自己的手肘揉搓,他把袖子挽起,无意识揉捻手臂的汗毛。
他一直记得致使自己走上情报员这条道路的原因。(麦吉罗自认是情报员,其实不过是做着贩卖消息的营生。)早在其他孩童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隔壁讨厌穿内裤的男人,以及红房子里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红茶的女人。
还有,老弗立思夫人的花,是被那个擦不干净鼻涕的男孩折断的。
他喜爱整理这些信息,并在恰当的时机,与希望得知这些信息的人交换。报酬通常是一块糖果,偶尔富裕的夫人,愿意以一块鲜奶油蛋糕作为他的奖赏。
后来,麦吉罗因为一些降临在他身上的机遇,成为一位优秀的情报员。
而在不久之后,他的好友成为一位警员,进入警局工作。
这之后,一直到麦吉罗成为塔利亚城的地下情报管理者。他都在认为,他简直是为了弗洛姆而进入这个行业。
那家伙简直把他当成了下属,随时随地地骚扰他。
现在,一意孤行地卷进开膛手事件,把自己的小命装进袋子里,随时准备丢出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麦吉罗走到墙壁旁,拳头重重砸在墙面。
他的确有一些多管闲事,以及就那么一点担忧弗洛姆安危的心思。所以,即使在弗洛姆不曾找上他之前,麦吉罗就已经在帮助他调查开膛手的事。没办法,他知道弗洛姆迟早会找他帮忙的,毕竟,他才是弗洛姆身边的最佳助手。
直到案件接连发生,弗洛姆一次次找上门来,他也终于探听到一些关于塔利亚城过去的见闻。
还有从皇城得到的些许传闻,这一切,他始终无法告知弗洛姆。
他怕他会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去做堪称疯掉了的事。同时,麦吉罗又深深了解弗洛姆的性格,他只能一点点向他透露着信息。也许在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能迎来什么美好的转机呢?
神真是亏待他。哪有什么转机阻止愚蠢的弗洛姆?他与真相只隔着一层纱了,可是谁来帮助他捅破?
他要将探听到的一些消息转告给弗洛姆吗?
麦吉罗呼吸粗重。
就算他继续隐瞒下去,弗洛姆身边的那个小子。那个叫做阿契恩,唯唯诺诺的小鬼,也可能向弗洛姆透露一些事情。或者,乱动脑筋的弗洛姆会主动询问他。
早在弗洛姆捡到那个脏兮兮的小鬼的时候,他就暗中调查过这位从皇城跑来塔利亚城的孩子。
虽说是一位有名厨师的徒弟,但是他的师傅可是死了。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弗洛姆发发善心收养一位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麦吉罗捂住额头,将身体靠向墙壁。
十年后来看,原来一切早就有了联系。
麦吉罗打了一个嗝,他有些想要喝酒了,醉醺醺的感觉有助于他想明白一些事情。
不过,他可不能在这家酒馆喝酒,优秀的情报员不能主动出现在藏身地点。
麦吉罗走到桌子前,从桌下立着摆放的行李箱翻找出一件灰白色的长风衣,以及一顶同色的宽檐高帽。他挠了挠嘴唇,情绪激动时的喘息,让浓密的呼吸摩擦他的嘴唇。
麦吉罗到前门口,拉动一条黑暗中很难看清的细绳,门外旋转的门钉,会告知他已经离开了。
麦吉罗从后门离开,紧了紧袖口和衣领,低下头,尽可能地不引人注目。
后巷有许多面耸立的墙壁,连接一栋栋破旧的老式房屋,大多住着一些没有什么钱的酒鬼或者孤寡老人。当然比起旧街区吃饭都成问题,只能捡内街区丢出的垃圾为食的人们而言,可是好太多了。
麦吉罗一边发散思维,一边挣扎的思绪不停地涌上他的脑袋。
在是否向弗洛姆坦诚中摇摆不定。很快,他拍打额头,阻止继续想下去。
他现在只想喝一杯可口的龙舌兰酒。
麦吉罗吞咽吐沫,口中已经回忆起酒液的味道,这让他心情好上不少。
突然,他停住脚步,然后抬起了头。
墙头上面蹲着一位有双猫瞳的男人,他歪着脑袋笑嘻嘻地注视着他。
而另一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美丽,却没什么表情的冷酷夫人。
麦吉罗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就说过他不该追查这些事情,瞧瞧,麻烦事找上门了。”
麦吉罗用他那张满是胡须的沧桑脸庞,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就知道,我可是比弗洛姆更重要的人物。”
塞希身体前倾,裙摆像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手中的银色匕首一闪而过。
第49章 麦吉罗之死
【第二个嘎的】
麦吉罗一直认为红色是令人焦躁不安的色彩。虽然一些人认为它热情洋溢,充满朝气。
可当这份色彩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时,麦吉罗似乎真的感受到一些温热的朝气。尽管,这代表他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他捂住咽喉,手掌突然变得对热度极为敏感。他感觉要被自己的血液烫伤了。
眼前的人影逐渐模糊,麦吉罗踉跄地跪倒在地,用手臂撑住身体。
血液顺着手掌滴落在地面,先是无法与泥土融合,形成一滴滴单独的血珠。而后争先恐后地融为一片,他的膝盖处,有了一摊血泊。
“小甜心,怎么需要你动手?”达因给自己扇风,空气不流通的巷子,总是过于闷热。
“好了,达因。你总是发一些没用的牢骚。”塞希把匕首上的血液甩掉。“现在只剩下那个男人了。”
塞希看向达因。“小达因,你先回去吧。”
“为什么?”达因夸张得睁大眼睛,不服气得挥舞手掌。“小甜心要抛下我,独自寻找乐趣吗?”
“噢,可怜的达因,可怜的孩子要被丢进黑暗的地下室里哭泣了。”
塞希叹了口气。“处理他很快的。你总要回去准备一下,好尽快离开塔利亚。”
达因耸动肩膀,撇了撇嘴。
麦吉罗感觉他们的对话声,正逐渐远去,他俯身摔在地面,手掌无力再去捂住喉咙。
塞希施舍给他一道目光,“走吧,达因。别总想着撒娇。”
达因愤愤不平地跟上塞希的脚步,伸手抓住她的裙子。
“真是的,我明明可以和小甜心一起去。早一会离开,晚一会离开,有什么关系?”
巷子里隐约传来塞希的呵斥,她要求达因听话。
麦吉罗眼珠失去了神采,半睁着,没有焦点。手指却挣扎着,用血液在地面画下符号,然后手指支撑掌心挡住他留给弗洛姆的信息。
他的确是一位出色的情报员。
对吗?
麦吉罗微笑着,眼珠灰白了。
……
弗洛姆在离开餐厅后,就直接回到家中,通过电话联系警局,稍后就得到了回复。
死者的确都去过那家餐厅,可以说是常客。
弗洛姆怔怔地站在电话旁。这可太讽刺了。登门的食客,却成为食物。
阿契恩站在稍远的地方,眼见着弗洛姆急急忙忙回到家中拨打电话。虽然说的话,他暂时无法和案件联系到一起。但总归是警长更逼近危险了,简直是要把危险逼到死胡同。
“警长,你找到关于凶杀案的重要线索了吗?”
弗洛姆回神,磕磕绊绊地说:“这…我,算是有一些进展。”
阿契恩低下头:“警长,我并不想阻止您调查真相,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不知道为什么,您越深入开膛手事件,就越是让我感到不安。”
“阿契恩,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偶尔会想得太多,要相信我可以解决这一切。”
“警长,我一直都相信您。”阿契恩笑容苦涩,有时候他真希望警长能像他一样自私。
阿契恩拥有健康红润色泽的脸庞,做出这种失落的表情,常常会让弗洛姆手足无措。
“快收起来你这可怜的小样子。”弗洛姆捂住眼睛,手掌在空中摸索。“拒绝你这样的孩子,会让我愧疚的无法安眠。”
阿契恩羞涩地拨弄头发,弯曲的弧度自觉缠绕他的手指。“我可不是当初刚到您身边时的样子了,您不能再像哄小孩似的应对我。”
他抬手拿下弗洛姆挡住眼睛的手臂。“您听一听我的话,好吗?”
“警长,我可记得呢。阿那亚礼堂内消失的那几位贵族,以及远道而来的大贵族们。通通没有出现二楼,他们显然是去了那扇禁止别人进去的门。”
“虽然我并不是一位聪慧,且能帮助到您的人。但是只要想一想,总是可以得出一些浅显的道理。”
“开膛手的背后,也许…涉及一些贵族。一些伯爵,甚至是公爵。”
“您想怎么对付他们?”阿契恩嘴唇颤抖,眼睛一瞬间就红了,弗洛姆甚至来不及眨眼。
“您会…死的。”阿契恩偏过头,身体也开始颤抖。“您会被送上火刑架,那个时候,没有谁会在意开膛手的真相。”
“人们只会议论您犯下什么愚蠢的错误。这会成为人们新的谈资,没有人会在意您做的一切。”
弗洛姆抬起手掌,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声音雄厚却能听出刻意放低后的柔和声线。
“阿契恩,有时候人们会认为做某些事情,必须有一个伟大甚至崇高的理由。”
“会成为丰碑,会万人敬仰。”他说:“其实,只不过是我们想做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的期待,去束缚自己的脚步。”
“我从不期待人们必须回应我,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一位警长该做的事。”
阿契恩呆滞地看着弗洛姆,眨了眨眼,泪水就从他的眼眶流出。
“我该怎么劝您呢?我希望您健康,我希望您能活到需要我搀扶的那一天。”
“懦弱的阿契恩还没有成为您的盾牌,却要在您的庇护下,眼睁睁地看着您死去吗?”
“噢,阿契恩。我可还活得好好的呢。”弗洛姆挤压眉毛,努力做出滑稽的表情。然后郑重地说:“我可不需要阿契恩成为我的盾牌。实际上,我非常乐意阿契恩一直被我庇护。”
“你会长大,但并不妨碍你到我怀里哭泣。阿契恩,我的孩子。我可放不下你,所以,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弗洛姆俯身平视阿契恩的眼睛。
他哭得,快要让弗洛姆把自己抓进监牢里去了。
阿契恩松开手,手臂垂落在身侧。“我就知道我劝说不了您。”
捂住脸庞,阿契恩忍住哭泣声。
他不是一位健壮的青年,虽然弗洛姆努力地教过他锻炼肌肉,阿契恩也努力地学了。
但是,他的身体完全没有想要强健起来的意思。依旧是瘦弱得需要多吃一些肉的模样。
因此,他垂首站立不动时,总是那样的凄凉。恍惚间,就让弗洛姆回到那天捡到他的时候。
那天很冷,他也裹上厚实的衣服。刚刚与警长争吵过,离开警局准备买一杯热可可暖和身体。
途经路口时,在拐角处恰好看见蹲在背风处的阿契恩。他穿着不符合当季的衣服,在墙角缩成一团,偶尔抬起眼睛,怯怯地观察周围经过的人。
没有一个人,愿意俯身去关心他。
于是,弗洛姆向他走过去,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带着阿契恩喝了一杯热可可,简单询问他出现在那里的缘由,得到的只有阿契恩惧怕的眼神。
他就再也没有询问过,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弗洛姆将阿契恩带回家中,将他从惊慌的少年,照顾成腼腆的青年。
他对自己的一生是如此的坦然,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阿契恩的安危。
现如今也得到克罗诺医生的保证,那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先生。弗洛姆相信,不幸发生的那一天,克罗诺医生一定会按照约定,帮他送阿契恩离开。
“阿契恩。别担心,一切都快结束了。”
弗洛姆的话并不能安慰阿契恩,不如说是让他更加惶恐。
阿契恩抬起手掌,当看见弗洛姆和蔼可亲的目光时,眼泪几乎是从他的眼眶内汹涌而出。
携带他蓬勃的情感,恳求弗洛姆做出新的决定。
“您难道希望我再回到孤苦伶仃的境地吗?您要把我丢下吗?”
“警长,那天只有您向我伸出援手。所以,我恳请您,如果您一定要追查下去。”
“那么,即使火刑架已经悬在我们头顶。也请您带着我一起吧!”
弗洛姆错愕地睁大眼睛,茫然地举着手臂。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阿契恩会这么说。在他眼中,即使阿契恩已经是一位青年,他也依旧需要自己的照顾。
可是,他却以毋庸置疑的姿态,表示了愿意与他赴死的决心。
这让弗洛姆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他心底正翻涌着喜悦的浪花,每一颗细胞都在欢呼跳跃。
这当然不是为了阿契恩对他不离不弃而感到欣慰。
那个怯懦的小男孩,终于以坚定执着的目光回应他。可惜,这份眼神应该出现他畅想未来的场景里,而不是与他赴死的决心中。
“好了,不要把可怕的字眼挂在嘴边。”弗洛姆用粗糙的手掌擦去阿契恩的眼泪,他的动作莽撞、笨拙、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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