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时节,他这些天总是昏昏沉沉的做着梦,有时醒来分不清今夕何夕,精神好的时候他哼起了小曲,没几句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咳嗽个不停,像是把心肺都要咳出来。
床前侯着头发花白,身材伛偻的钱公公,时不时的用袖角擦着眼泪。
萧澈一开始笑着说:“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后来总是在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钱公公嘴里发苦半晌不言,长长叹了口气。
看着钱公公的反应,萧澈突然笑出了声。
想起最后一次见魏淑玉的时候,他正坐在皇后赵嫣的宫中,手旁的茶水已经温凉了,他端起喝了一口。
宫门口传来宫女太监们拦挡的声音,紧接着沉重的朱红宫门被猛地推开,冷风一股脑地往屋里灌进来。
他抬眼看去,一个瘦削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外,魏淑玉头发湿漉漉的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侧。
她的衣摆沾满了污泥和鲜血,手上也是,她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朝他走来。
赵嫣添水的手僵住了,紧接着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魏淑玉抱着魏宗的首级,停在萧澈前方几步的距离,地板上不一会儿便滴了一小摊的暗红的血水。
萧澈端着茶杯的手暗自收紧,面无表情道:“回来了。”
“宫妃擅自出宫不和规矩,平时朕惯着你也就算了,但你这次不该去风江渡。”
他本想惩戒一下她,但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一句,最终道:“回你自己的宫里好好反省。”
魏淑玉目光呆滞,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父亲常跟我说……”
“够了。”萧澈重重放下茶盏,打断她,“别再说了。回宫去吧。”
魏淑玉胸口剧烈起伏两下,眼眶变得红了起来。
她听到了一些话,又想起了萧澈最近两年越来越疏远她。
她不想去怀疑他,但现在看萧澈的反应,她便知道,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
魏淑玉眼角有微光在闪烁,哽咽道:“为什么?”
萧澈突然拂袖将手边茶盏打翻,瓷片碎了一地,吓得皇后赵嫣和一众宫人大气不敢出一下。哪怕平时的萧澈再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那他也是个皇帝,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贵妃送回宫?”
宫人回过了神,连忙上前去请魏淑玉回宫,但看着她还抱着魏宗的首级,一个个都不敢上前,只能在一旁弯腰劝着。
魏淑玉看着萧澈,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也有可能是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萧澈。”她轻声道:“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现在我发现、是我错了。”
她没等萧澈说话,推开了想扶她宫女的手,转身出了皇后的宫殿。
没有乘坐暖轿,她将扯掉满腰间早就断掉的珠链,除去华贵的贵妃宫装,只着单薄的素色衣衫。白色衣裙在地上拖了半截,她黑发如瀑,抱着自己父亲的头颅,在满天纷飞的大雪中离去。
萧澈注视着她的背影,和地上那又被新雪盖上的凌乱脚印,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被冻结。
他病了许多年,最后开始交代起了自己的身后事。
当钱公公问他,是否要与娘娘同葬?
萧澈摇摇头。
一道圣旨将人囚在深宫庭院,他觉得只要能将人放在自己视线所及的地方就好。
可人总是想将那些短暂的快乐永久的留着,以至于用错了方式,一步错步步错。
魏绍抬了抬头,不冷不**说:“外人都在说萧澈是因为听了小人谗言,对魏宗生疑,让他临时退兵,然后又因为我心生不满而将行军情报透露了出去。”
“然而真相却是萧澈一早找到我,他让我带你母亲离开上京。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忌惮魏家,要借此机会让他们都死。”
魏绍笑了笑,看着萧荧,他的脸和他母亲有七分相像,但身上的那股气质像及了萧澈,如同初晨落在枯枝的白霜,偏那一双眼,抬眼就引得人要溺死在里面。
“战死沙场总比全家下狱,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含冤而死的好。”
“我只是帮凶,而他萧澈才是主谋。所以,你娘是被你爹给害死的。”
梁昭迷迷糊糊间,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都无法清醒过来,他想说话,然而一张嘴便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
桑锦急道:“他中了蛇毒!”
萧荧回头看向昏迷不醒的梁昭,立马来到了魏绍面前,用剑抵着他的喉咙,“怎么解?”
魏绍缓缓道:“我怎么知道?”
萧荧语气平淡:“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如今这副模样,要杀要剐随你。”魏绍满不在乎的两手一摊。
萧荧握紧了剑柄,脸色沉的吓人,却没再动一下。
“去拿蛇王胆,赤色的!”桑锦大声道。
萧荧提剑下了蛇窟后,蛇群立马围了上去。
他挥动着剑,将蛇都斩成了两截,腥臭的血溅到萧荧的衣衫和脸上,他在蛇群中寻找着蛇王。
这么多条,到底哪个才是?
一条赤蛇悄无声息的爬到他身上,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尖利的长牙刺进肉里,往骨缝里咬去。
萧荧立马将蛇斩成两半,那蛇有剧毒,不一会儿,整只手都酸马起来,逐渐变成紫黑色。
他咬了咬牙,步伐有些不稳,握剑的手在发抖。
许久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腥气,蛇窟底萧荧的衣摆浸泡在血水里。
第五十四章
从蛇窟爬上来的时候萧荧已经精疲力尽,用剑支着身子半跪在地,手里拿着的是赤色蛇胆。
桑锦将蛇胆一分为二,将其中的一半递给萧荧,让他吃下去。在看到他犹豫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一半也可以解毒。”
萧荧拿过另外一半吞了下去,冰冷湿滑像一团膏脂,令人有些泛恶心。
他站起身来,扯着袖子擦了擦手背上的血,抬眼看向魏绍,肤色瓷白,唇角殷红,眼下溅了几滴血。
魏绍看他一眼,阴恻恻地开口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弄这么多蛇在这吗?”
萧荧神情清冷,不答。
魏绍咧开嘴笑了一下,枯瘦的手指转动着轮椅的木轮来到了石坑边上,费力地弯下腰,去摸地上的一块青砖。
手指用力,将其按下下去。
坑底响起了细碎的“咯咯”声,蛇群开始四散而逃,地板轰隆隆地缓缓打开,一股寒意袭来,血水瞬间结成薄冰,整个山塚气温骤降。
那底下是一口开了盖的巨大棺材,雕饰精美、通体莹白如玉。里面还躺着个女人,赤色的衣摆铺满了棺底。
桑锦探头看了一眼,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如此近距离地观看着一具,皮肉腐烂得几乎只剩下骨头,干巴巴的皮肤贴在一团烂肉上的尸体,着实令人犯恶心。
萧荧被沾湿的发贴在脸上,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不会认不出棺中的人是谁。
魏绍视线在他身上停顿,“离开上京后,我一直在找寻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直到数年前偶然听见扶月巫族中流传的一个办法。”
“以蛇血肉养虫,再用中了荼华之毒的人来喂养毒蛇。最后用红虫来控制尸身行动,再延缓尸身腐烂。”
“这算哪门子起死回生?不过是一堆虫子控制着尸体的行动。”萧荧转而讥笑道:“再说了,蛇窟已毁,你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为了炼制这些东西,魏绍付出了一些的代价。他唇角一紧,然后笑了:“不、这一切都没有白做,只要你将那最后一条红线虫放进棺材中,你马上就可以重新见到你母亲了。”
他脸上出现了痴狂之态,眼神在萧荧面上来回看着,就好像得见故人一般。
萧荧微微皱眉,觉得恶心。垂下的手臂血滴滴答答往下流,冷淡开口:“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他握着剑柄,足尖轻点,站在石棺上在半明半暗里看不清神情,须臾过后,手腕轻转。
魏绍只觉眼前银光闪过,在看到萧荧将那红线虫斩为数段后开始崩溃大叫。
他跌下轮椅,在地上费力蠕动。
目光漫溢怨恨,歇斯底里道:“你干什么!”枯皱的皮肤因为气忿而变得越发丑陋。
“她马上就可以重新睁开眼睛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萧荧闷笑出声,再次抬手,蓄力挥剑。
轰隆隆。
萧荧的剑应声而断。
石灰飞扬,棺材连同尸身碎成一片废墟。
魏绍脸色煞白,一直往前爬,最后栽到蛇窟之中,喊到最后已经神智不清了。
其实他如今也不过不惑之年,原先的模样也倒也秀雅,现在却成了这幅鬼样子,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那是你母亲,你怎么能下得了手毁她尸身,让她不得安息,是不是疯了?”
“让她不得安息的是你。”萧荧看着泡在血里的魏绍,走到他面前蹲下,看着他,微微一笑:“她死的时候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同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你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实在是便宜你了,无论是事实究竟是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今日我也杀了你,以告慰风江渡那么多人的在天之灵。”
魏绍花白的胡子拖在血水中,突然愣了一下,兀自大笑不止,然后抬手抓着萧荧的衣袍,转身双目赤红,咒骂着魏宗和萧澈,恨不能饮其血吃其肉,嗓音变得怪异尖利起来。
暗红的血流进了石板的纹路中,萧荧眸往外看了一眼那成片的荼华,衣袍无风自动。
梁昭醒在颠簸的马车上苏醒,驾车的是一个披着头纱的姑娘,此刻夜色暗沉,天上布满繁星。
桑锦侧首看着火光冲天的那片山,无论是荼华还是那一箱箱火药,都被她付之一炬。听见车板上的人醒了过来。
她回过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梁昭坐直了身子,用手掌揉了揉太阳穴,“挺好的。”“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
居然睡了这么久,想起当日中毒往蛇窟跳的场景,现在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发现萧荧的身影,便问:“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他去哪了?”
“他说有事要先回去了,桑雪一事此事已经有人修书给我母亲了,让你护送我回扶月。”
桑雪卷入风江渡货船一事,恐怕和萧御他们狼狈为奸,桑锦的出现无疑是件好事,扶月重新洗牌,才算彻底掌控在手里。只要扶月不倒,北边的一些小族就永远无法迈进夏国的地界。
扶月的冬天很冷,但山上居然还有零星的青葱翠绿,一条曲折的土路通往山脚下。
为了防止被王员外的那些人发现踪迹,他们只能绕了很大一圈,从深山老林赶路。
桑锦缓缓停下马车,“太黑了有些看不清路了,明早再走吧。”
夜里看不清路,山上陡坡多,却实不方便。
梁昭裹紧了身上的氅衣,哈了一口冷气道:“行。”
“你们这里的山上不会有野兽吧?”
“野兽倒是不怎么有,而且现在是冬天,除了狼和熊一类的,其他的应该都冬眠了。”
桑锦吸鼻子,搓了搓手,“但可能有山匪。”
梁昭“呵呵”一声,“比起这个,我更担会被冻死。”
天寒地冻,鼻涕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梁昭在原地跺着脚,冻得直打哆嗦,又冷又饿的,看着桑锦不知道从那弄来的敞篷马车,一阵心累。
还不如在那鬼地方呆一晚呢。
他在地上捡了一些干树枝生了火,两人蹲在火堆旁,脸烤得发烫背却还是凉的。
呼呼的北风中参杂了别的声音,似是踩断树枝、又似林间飞过去了几只鸟类的声音。
梁昭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短剑,抿着唇,视线在漆黑的山林中来回扫。
只见山头上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徐徐升起了大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眯着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上头写的是个什么字实在是没看出来,但有十多个大汉从草堆树后露出头来,身上穿着结着寒霜的盔甲,灰头土脸的拉开长弓对准梁昭,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起来。
这架势太过气势汹汹,梁昭和桑锦马上举手投降,靠拢在一起。
桑锦又急又怕,小声道:“听说这一代频频打仗,有许多逃兵强杀过路之人,不会让咱们遇到了吧?”
饶她声音再低,眼下万籁俱寂,也能被那些人听到。
为首的男人额上系着丝带,头发凌乱,盔甲上遍布血痕。
他听了桑锦的话,语气不善,“咱们不是逃兵。”而后又将长刀插进土里,看着他们二人,脸色难看得很,“也不是山匪。”
不是猛兽亦不是山匪,并且他们不熟,所以也不是仇人。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梁昭抬眼看向他,扯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各位大哥,我们只是偶然路过这,想升火取取暖,如果要打扰到了你们,那我们马上就走。”
说着还一边踩灭了火堆,一边往马车那边退去。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
为首的大汉没吭声,脸色沉得厉害,一双锐利的鹰目打量着二人。
他们看梁昭衣料用得是上好的缎子,身旁又带了个小娇娘,谁知道是不是那些狗官上山来同那些山匪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僵持着半天没下文。
这时,从山上跑下了一个头戴虎皮帽子的男人,身后还站着几个小喽啰。
他一脚踩在土坡上,脸都快扬到天上去了。让手底下的人送了个盒子下来。
大汉接过了盒子,打开来看。
顿时气的胡子直颤,横眉竖目,恶狠狠的盯着头戴虎皮帽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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