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墓室响起一阵铃声,坑里的毒蛇躁动不安,吐着鲜红的杏子垂涎欲滴的看着上面的人。
有轮子压过地面的轱辘声音传来,只见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坑前,他坐在轮椅上,苍老枯瘦的手正轻晃着一个铃铛,刚刚那阵声音就是这个发出来的。
周围的峭壁由上到下,开满了密密麻麻黑色的小花。
地上堆着许多木箱,那上面的漆印和他先前见过的火器盒子上的一模一样。
墓室中央有口巨大的石坑,梁昭望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
那里面无数青灰色的毒蛇缠绕在一起扭动着,个个都有小孩手臂般粗。
空旷的墓室响起一阵铃声,毒蛇躁动不安,吐着鲜红的杏子垂涎欲滴的看着上面的人。
苍老枯瘦的手正晃着一个铃铛,而那群人在听到铃声后居然争先恐后的往蛇坑里跳。
人掉下去之后,很快被翻涌的蛇淹没,再散开时坑底的人已经成了一具沾肉带血的白骨。
一只细若丝线的红色虫子出现在视线中,在白骨上蠕动着,蚕食着仅剩的血肉。
古怪的花香和暖烘烘的温度令人感到头昏脑胀,梁昭握着短剑,感觉到铁剑上传来的丝丝冷意,才强留一丝清醒。
萧荧看了一眼屋角挂着的红灯笼,窗户上贴着大红囍字,门口站着喜婆,夜晚的风声呼啸而过,红烛在桌上燃着,新娘子端坐在床上,门被推开又阖上,一阵脚步声响起,红色盖头下的范围出现了一双脚,她袖中的手动了动,正要拔出的匕首突然又被按着合上。
盖头被扯下,她透过摇晃的面帘看到面前站着的男人他肤色苍白,瞳孔黑得如浓稠夜色。
门外的囍婆倒了一地。
“你们是什么人!”她张嘴就要喊人。
萧荧黑眸幽冷,虎口卡在她的脖子上,低眸看她。
女人不敢再大声呼救,颤声道:“别、别、杀我……”
“王员外去哪了?”
“他、他今夜有要事不在府中。”
什么要事能比洞房花烛还重要。
萧荧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听说王员外频频娶妾,我怎么瞧着这后院门庭冷清?”
挂着的红绸落了灰,门窗上贴着的囍字都褪了些许色,就连那些婆子丫鬟面上也无任何喜色可言。
女人感到他的手在微微用力,心中一沉,红着眼睛全招了,“我、我不是他娶的妾。他给我二百两银子,让我每隔一段时间便扮作新娘坐在这。”
桑锦在屋子里翻来翻去,在抽屉里找出些书信,她走到萧荧身侧,“你看。”
萧荧垂眸扫了一眼,放开了女人,拿了那些书信塞进袖子中。
他们在府里找遍了都没有找到梁昭。
于是便问:“王员外去哪了。”
女人小声抽泣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
这时,桑锦道:“我知道他在哪。”
萧荧回头看她:“之前关你的地方?”
桑锦说:“应该离那不远。”
二人骑着马往桑锦所说之地赶去,到了地儿之后,萧荧看着不过半人高的土墙,撩起衣摆正欲翻过。
“等等。”桑锦拉住他道:“不能从这里进去,里面种着大片的荼华,都有剧毒的。”
荼华是扶月国巫族山上的一种植物,通体为黑色,汁水有剧毒,气味可使闻者神智不清,这也是制作浮麻的重要原料之一。
桑锦带他来到墙角,蹲下身敲了敲一处土砖,再轻轻拉出。
土砖之后有道机关,她转了转机关,石头墙缓缓在眼前打开。
桑锦走到那片荼华旁,弯腰摘了几片叶子回来,“先把这个吃了。”
荼华的花朵和气味是有毒的,但叶子却是解药。
萧荧拿过桑锦手中的叶子放到口中嚼着,苦腥气令他皱了皱眉。
他跟着桑锦弯腰进去,风卷着他们的衣裙,凄冷的月光照着庭前枯草,黑鸦声寒盘旋树杈之上。
这里好像是一片废弃已久的村落,年久失修的屋子在风中嘎吱作响。
他们来到了先前梁昭来过的街,萧荧看到街上那些神色呆滞的人,问道:“这里为何还有这么多人?”
桑锦打量了一番他们的服饰,道:“前些年不太平到处在打仗,许是逃命时误入这里。看他们的样子像是都中了荼华的毒。”
“嗯。”萧荧点头,心道:“梁昭会在哪?”
他们自进来到开始现在,似乎都一直在这条街上打转。
桑锦余光瞥见地上的尸体,立马往旁边跳了跳,胃里一阵翻腾,当即趴在街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太惨了,太恶心了。
进来的人中了荼华的毒很痛苦,会出现幻觉,极度恐惧之下会做出些冲动的事情,比如发狂,杀了别人或者杀了自己。
那梁昭有没有中毒?萧荧有些心神不宁。
他的担心是正确的,梁昭确实中了荼华的毒,随着老者晃动着手中的铃,梁昭越发感觉头晕目眩,面前的种种好像都扭曲成一团,在他周身旋转起来,
他开始有些恍惚,皮肉里似有千万只虫蚁在爬,冷汗不断地往外冒,不一会便打湿了后背的衣裳。
而他前方的人还在一个接一个不断的往坑里跳。
他握了握拳头,拔出短剑在手臂上划了一道,痛楚让他短暂的清醒,却又很快消失。
他如那些人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挪动着逐渐僵硬的双腿朝那大坑走去。
一只脚已经踏空,眼看着自己往下栽去,在他坠落的瞬间,突然有一双手抓住了他。
“你还真敢往里跳?”熟悉的声音在梁昭耳边响起,紧接着他便被人抱进了怀里,鼻腔嗅到了一丝冷雪混着草木的味道,他两只手抱在那人的肩颈上,昏了过去。
萧荧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死死抓着插入石壁缝隙中的剑,坑底的蛇探起了身子开始顺着石壁缓缓向上爬。
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掉下来的地方,有个极为隐蔽的洞口,上头藤蔓缠绕,他一脚踩空便掉了下来,没想到赶得刚好。
“等等我,我这就拉你们上来。”
草叶簌簌而动,桑锦抓着垂下的藤蔓,衣裙翻飞,落地后站稳后立马快步走过去帮忙。
等将梁昭拉上去后,萧荧收了剑轻轻一跃便上去了。
“我这好久没有活人来了。”老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墓之中,他嗓音沙哑,仿佛是锈铁擦过砂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目光触及到萧荧脸上的时候,双眸中划过一丝意外,然后看了半晌,道:“有故人之姿,可是故人之子?”
萧荧看向他道:“不知老先生的故人是哪位?”
眼下虽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和实力,但看此人能让这么多人接连饲蛇,都不能轻举妄动。
“你可是萧澈的儿子?”
萧荧道:“老先生认识家父?”
“自然是认得。”
老者抬来抬头,沉声道:“那他可死了?”
“家父很多年前便与世长辞了。”萧荧问他:“不知老先生是?”
老者脸上挂着笑容,“我叫魏绍,与你的母亲是旧相识。”
萧荧将他上下看了一遍,眸光微凛,声音冷了几分,“原来是你。”
“你当年通敌,害死魏宗老将军和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居然还活在这个世上。”
萧荧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怎么、是觉得自己没脸面下去见他们,所以便苟且偷生?”
魏绍闻言挑眉:“萧澈是这么告诉你的?”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哈哈哈!”魏绍大笑起来,许久才接着道:“我和阿玉——”
“住口。”萧荧漆黑的眼眸深冷看着他,“你不配说她的名字。”
魏绍没生气,目光看着他的脸,又笑了起来,扯动枯皱的面皮,神色间有几分温柔,道:“我和你母亲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
“当年魏宗收养我,我的确很感激他,可后来我发现,他只不过是把我当一条呼来喝去的狗而已。他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奴才配不上你的母亲,便死活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让你母亲从关外回了上京,让我二人天各一方。没想到最后,本来应该是我的妻子却被萧澈弄到了后宫。”
“一派胡言。我母妃从始至终都只把你当哥哥,她爱的人一直都是我父皇。而你因为记恨魏家,便将当日军情透露给了敌人,才致风江渡一役战败,事后又逃离上京,从此再无踪迹。
魏贵妃曾经告诉过萧荧,若真心喜欢一个人,便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交给了对方掌管。
第五十三章
魏绍语音森然,“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真相。”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看着地面,嗓子喑哑,声音发涩,说出了一段尘封已久的故事。
萧澈和魏淑玉的初遇并不愉快,所以结果也不尽人意。
崇安十五年,盛京又入春,城外白岭坡,皇家猎场。
帐内檀香袅袅,萧澈没骨头似的倚在软塌上,双眼半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桌上。
一旁站着的老太监拿着拂尘汇报着什么。
萧澈靠在榻上,懒洋洋应了声。
过了片刻,澈睁开眼,只见那一双凤目上挑,可见帝王威严。
他轻轻挥了挥手,又躺在了软塌上。
待老太监会意,退出去之后,萧澈赤着双脚下了地,趿着鞋走出营帐,支开了守卫独自在树林里晃着。
暮色暗淡,夕阳从西山上斜射而来,萧澈晃到一处水塘边,撩起袍子一屁股坐在小土坡上,看着天边的晚霞,一动不动,坐到天黑。
双眼环顾四周,站起来找了棵树。
萧澈站在树下,将镶着玉石的腰带解下,往树上一甩,打了个结,又跑到塘边搬了两块石摞起来,颤颤巍巍的站了上去,将脖子往那打结的腰带里一套。
这说起来都让人难以置信,堂堂一国之君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在个小破林里上吊。
萧澈本以为自己会顺利的一命呜呼,结果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那一脚力度很大,将他踹进了一旁的水塘。
萧澈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如落水狗一般爬上了岸。
那河边站一身红色衣裙的姑娘,头发半束,一张脸美艳张扬,妖异如山野精魅,而她身旁还有一牵着马的男子,二人看上去十分登对。
魏淑玉看着水塘里的人,面上的嫌弃不加掩饰,负着手道:“绍大哥,我们走。”
萧澈来劲了,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悦道:“刚刚你二人是谁踹的我?“
他提着湿漉漉的衣袍走了上去,说着还想伸手去拉魏淑玉的袖子,却被魏淑玉用马鞭拍了一下,手上顿时出现一道清晰的红痕。
魏绍此番是护送她回来,等入秋了他便回了关外。
关于那二人的事,他也只能从魏淑玉的书信中了解。
她说,那天林子里的那个人没皮没脸的赖上了她,说自己身世怎么怎么可怜。
魏淑玉不信他,被他烦得火上来之后,就拿绳子一捆,将人栓在马后让他跟着走。
她说她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人。
两人一马在林子里穿着,前方隐隐约约可见火光,上京的城门就在不远处,魏淑玉回头想看一看被她拖了一路的人,绳头已空,那人不知去向。
她从小随着老将军长在关外,舞刀弄枪,十四岁那年就能随父上战场,祖母病逝她才回了上京。
而萧澈自围猎回宫,人就变了样子,经常坐在那傻笑,伺候他的老太监吓得够呛,皇上莫不是脑袋突然坏了。
某天,老太监正擦着花瓶,皇帝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说。
“朕喜欢上一个人,我想给她送点什么,你觉得她会喜欢什么?”
老太监列举了大量的美玉玛瑙,和奇珍异宝。
萧澈摇头,说了句太俗。
自己绞尽脑汁想了数天,亲自刻了个小人,又问老太监人家会不会喜欢。
老太监甩了甩拂尘,拍了好一通马屁。
暗自嘀咕,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让皇上这么惦念。
而魏淑玉呢,非拉着萧澈拜把子,她觉得他是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
而萧澈觉得她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姑娘。
不同于其他美人那样的柔情似水,魏淑玉如一团烧得正旺的烈火,又似无法捕捉的风。
两个奇奇怪怪的凑到一起,做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又稀里糊涂的私定终身。
城外的南坡上,一开始魏淑玉笑他连上马都费劲,一个大老爷们走两步就喘,一拍就倒,如今也能同她策马。
萧澈活了数二十多载,最后后只剩下疲倦,所以他厌倦了这人生,想在林子里了结自己。
但如今,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皇帝封魏将军的小女儿为妃,不日便要入宫。
而当今天子,是个风流鬼加懒鬼。
新婚之夜,婚服红得刺目,而萧澈的一双凤眸在龙凤烛火下勾人心魄。
魏淑玉入宫后宠冠六宫,不受宫规所缚,只不过她常常看着天空发呆,闷闷不乐。
这种情况持续了数年,风江渡便打起了仗。
魏家领兵出征的那天,她心里揣揣不安,最后终于坐不住了,带着剑,冒着风雪策马闯出了宫门。
她赶到的时候,兵败已成定局,魏宗命人将她架走,最后眼睁睁看着魏宗的头颅被斩掉。
魏家祖上随着萧氏四处征战,世代忠良,结果落了这么个下场,就这么全部葬身在寒冬腊月的江中。
尸骨无人殓。
寝宫的大门关了数月,再开的时候,萧澈又开始了以往醉生梦死的生活。
持续了不长的时间,就一蹶不振病了数年,任由他人把持朝政。
萧澈躺在床上,双眼盯着窗外的樱桃树,忆起那年和魏淑玉乘着月色去偷人家的樱桃,被两条大黄狗追了几条巷子。
40/63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