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厌虽十分瞧不上她这种手段,但这女人身为北国的公主,却成了扶月王女。而且看样子还无人知晓这件事,若扶月为他所用,破开边陲小城穿过风江渡,就是夏国的上京了。
凌风裳自然明白他想要什么,弯了下眼说:“国君想要之物,我必双手奉上。”
南宫厌的眼神落到炭盆中的草木灰上,静了片刻道:“成交。”
第七十章
冬去春来,年后积雪一融化树就冒出了新芽,只是吹来的风仍旧带着些许凛冽。
这天,卢鹤他们回来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萦绕不去,赤色的衣裳已被沁出的血染成了暗色。
他二人的人一路跟着东尧国军,在盲坎坡的林子将人跟丟了,后又意外截获了一封密信。封口以火漆封缄,上面印着通体赤色的图案。
染昭握着那封信,推门而入。
屋子里,裴国公铁青着脸,也不知萧荧说了什么,气的老头手中的拐枝敲击着地面。
“卢鹤他们截获的。“梁昭递上信。
这上头是东尧的印章,萧荧将信拆开,快速扫了一遍,眼神平静如深湖。
急促的脚步声停在廊间:“皇上,军情急报。”门口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
“什么事?”
不一会,中年男人躬身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双手递上军报。
萧荧展开看了眼,又重新对折。他负手而立,沉默着。
一干朝臣请旨入宫中商议,大厅里气氛越来越压抑,个个如坐针毡。袖袍嚓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东尧为何突然来犯?”
“凌风华驾崩了,那新帝登基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底底下的大臣絮絮叨叨说着,明明是他们请旨求见,却说了半天,尽说些废话。
梁昭默默看了一眼萧荧。
此时,裴国公冷哼了一声:“眼看着都打到家门口了,陛下倒是先拿个主意。”
萧荧似笑非笑:“什么都问朕还要你们做甚?”
裴国公一听这话,脸顿时拉了下来。废世家的权,收回到萧氏手里。还有那些除了奴籍的奴隶,人太多不好安顿,就让人建了许多房屋。除却这笔开销,还要拿出国库的银子给那些人发工钱。
这每日两文,虽说不多。但这么些个奴隶,就国库那三瓜俩枣能撑几天。
再加上置办粮草兵器,这又是一大笔钱。现如今前朝后宫,全部缩衣减食。这个关头,但凡谁府里没透出个穷酸气,玄麟卫那些牲口能把他裤底查翻。
朝野上下,裴国公反对的最厉害,好说歹说,结果皇帝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现在倒知道问他们了。
裴国公正欲开口,却听皇帝火上浇油道:“难不成朕养的都是些酒囊饭袋?”
大臣面如菜色,低着头不敢答话。
坐了片刻,便让他们先回去。大臣陆陆续续走光了以后,裴国公用浑浊的双眼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杵着拐杖也走了。
萧荧抬头双眼看了一眼外面暮色沉沉中的屋角,手指转动着指节上的戒指。
北国与东尧还在攻打青州城,大将军曹元褚请旨为先锋去平乱。结果不过数天便战败,被敌方将领枭首,挂于旗杆上示众。这下让原本还敢应战的人变得犹豫了起来。
就在此时,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了出去。原本还在告假养病的裴国公,昕到消息后当即就进了宫。
刚说两句话的功夫,便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梁昭看他大有把肺咳出来的架势,于是问他要不要紧。
裴国公一只手捂着嘴,咳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喘了两口粗气,摆了摆手:“风寒而已,无大碍。”他端起桌上的茶,半盏下去,脸色缓和了许多。然后徐徐道:“青州桐关之战损兵拆将致使军中人心动荡,眼下朝堂又刚刚大换血,皇上若贸然出征恐怕不妥。”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宫女躬身上去添茶。
“凡事好商量,能不动刀剑就不动,若真打起来遭罪的还是百姓,还望皇上三思。”
萧荧合上手里的折子,抬头看向裴国公:“他们已发兵三十万,你觉得他们会因为朕割了两座城池,献上几箱金银珠宝而撤军吗?”
“我军若大出战,上京岂不兵为薄弱?”裴国公道:“洛州的段季合要是趁这个机会发兵,那可就不妙了。”
“青州桐关傅宵和祝尘会去,至于洛州,朕会亲自前往。”萧荧将截获的信函放在桌上:“这是截获的密报。”
江贵海将信拿了过去。
裴国公打开来看,脸色当即变得凝重起来,垂眸半天没说话。这上面不仅有着夏国的行军布防,还有各州粮仓位置。
如今真是刀架在子脖子上了,不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
天气开始回暖,雷雨却多了起来,上京被笼罩在这一片阴沉沉的之下。
皇帝前望前夕,亲封了内阁首辅和裴国公一起监国。
早朝的时候,众人不断的朝大殿门口张望着。自张恒中死后,内阁首辅一职空了许久,眼下突然册封,不禁让人好奇起来究竟是何人。
只见一袭暗红色官袍的人自雨中走来,他的脸被一旁内侍撑着的伞挡住,雨水顺着伞檐倾斜而下,待走近后,内侍收起了伞,这才让人看清他的面容。
大殿上突然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谁也想不到,新任的内阁首辅,会是前摄政王鹰犬之一的何忠义。那日他大闹生辰宴被下了狱,现在非但没死在里头,还摇身一变成了官至一品的大臣。
何忠义自己也没想明白皇帝为什么不杀他。
他当时全身血痕,蓬头垢面坐在金诏狱的角落里。
狱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墙壁上映出两道绰绰的人影。
一双浑浊的眼看着江贵海,在狱卒的带领下慢慢走了过来,最后停在他的牢门外。
"何大人。”江贵海唤了一声。角落里的人抬头,他的下巴上都长满子青色的胡茬。
“咱家来传旨。”
何忠义看了看那黄缎,面无表情的提着镣铐慢吞吞的跪了下去。
皇帝这么久了还不杀他,就是不想让他死的太痛快了,所以让刑部的人每天都会来鞭打他,而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等着死期的来临。
何忠义闭上了眼睛,折磨了这么些天,自己的路就要走到尽头了。
尖细的嗓音回荡在牢中,听完了圣旨后他一把夺下。摊在腐烂的草地上反反复复看了数遍,还尤在梦中。
“恭喜大人。”一声道贺,将他拉回现实。
狱卒打开了牢门,除去了他身上的镣铐,何忠义被搀扶着走出了天牢。
外头的阳光驱散了许久都萦绕不去的霉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而现在,何忠义沉默不语的听着这些指责和犀利的言语。
钟楼传来三声响,嘈杂的声音被湮灭其中。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高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跪了一地。
萧荧坐在龙椅上,柔了柔太阳穴,“平身。”
大臣站在两侧,有人迈出,指着何忠义直接道:“敢问陛下,此人为何在这?”
萧荧指尖敲着椅上的扶手,脸上不见被臣子质问的不悦和恼怒。神色坦然地看向底下的人:“前阵子朕整理了一些文书,发现了一桩旧案,是关于景平二年的科举。”
“朕记得那年的考生多如过江之鲫,却出了一个自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的榜首。”
那年的榜首,是裴国公的大公子裴世文。先封其为户部侍郎,后又兼内阁大学士。可谓是风光无限,那年裴府摆了三日的流水席。
前些日子,处置了一干叛臣何忠义下狱之后,刑部的人去搜查。当他们到的时候,发现他的家中只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母。
老人家瞎了眼睛,听见有人来,便上前询间是不是他家儿子的朋友。
何忠义官居三品,府上却由内而外透露着清贫,连个下人都看不见,房间里放一张床,一张桌子,除此以外便是堆了一墙的书和诗词文章。
跟着摄政王的那些官员,哪个过得不是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日子?
刑部的人便将此事上报。
萧荧翻着何忠义的那些诗词,处置旨意一直未下,只将人关在狱中。
“朕翻了往年的旧案,被角落里一张最不超眼的卷宗吸引就打开看了一眼,便命顾锦和曹玄文彻查。”萧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想到在朕眼皮底下还有这等偷梁换柱之事。
他起身走到台阶边站立,闷声笑了几下,“还是皇叔慧眼识珠,没有让贤才埋没。”
大臣面面相觑,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裴世文偷了何忠义的文章。
那时候,怕何忠义闹得太大,便象征性的敷衍一通。
不曾想,这次的彻查,得以让这桩旧案重见天日。
裴国公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不由踉跄几步,步伐不稳险些摔倒。
而此时裴世文也正在大殿上,听着这番言论脸越来越白。目光都聚集过来,他如芒刺在背。
裴国公撑着拐杖,缓缓走向他,“这是不是真的?”
裴世文的身子慢慢滑下,跌坐在地。这一刻心如死灰,根本不敢看面前的父亲。两滴清泪从眼眶中落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点头承认了。
朝堂上顿时一片唏嘘。
怪不得自那次考试之后,裴世文就如昙花一现般,再也写不出那么精彩绝伦的文章了。难怪飞花令上为何那般支支吾吾作的那句词会惹得何忠义大打出手。
原来本就是偷的别人的。
那年何中义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前来赶考,当站在上京街道上的时候,身上的寒酸与这里显得格格不人。
他带着憧憬打量着夏国最繁华的都城,想着有一天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
殿试结束后放榜的那天,他早早的站在街边等着贴榜的人,街上吵吵闹闹的人群一股脑的全往榜单那里挤。好不容易推搡着进了人群,在纸上面找着白己的名字,可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却始终没看到。
他落榜了。
命运当头一棒,打碎了所有的理想抱负,他如游魂般行走在街上,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落榜。
后来也渐渐得接受了现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回到了暂时落脚的地方,看着还堆在地上的书,心里感到无比悲凉。那些泛黄的诗词文章,仿佛都在无声嘲笑他异想天开。
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人,书读破也比不上这富贵高门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
他不敢回乡,他娘为了让他到上京来,卖了家里的犁地的牛作为盘缠。
他不能就这么回去,家里的人还要吃饭。于是又回到了那个暂住的地方,为了糊日,就寻了个跑堂的活计,每月挣着那两枚铜钱,蹉跎了近两年时光。
日复一日,逐渐磨灭了他的一腔热血,甚至有些开始麻木了起来。
端午佳节的那天,何忠义去三楼上等的厢房上菜。里面的姐儿素手执着酒杯,去敬席上坐着京中的权贵子弟。
就在他退出去的时候,裴世文喝得满脸通红,搂着身侧的女人,亲口说自己换了一个穷秀才的文章。
何忠义以为这是他醉话,但还是放在了心上。回家后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托在赵府当差的典簿,这才知裴世文所言非虚。他跑遍所有能伸冤的地方,但没有银子打点人,更没有一个当国公的爹。有谁会相信,又有谁敢去查。
他被扔到街上,衣摆沾了灰,显得更加狼狈,与街边的乞丐也没有什么分别。听不见别人说的污言秽语,径自爬了起来。
冤情无门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因为某个契机他成了摄政王府的门客。
后来入了朝堂才发现,揭开盛世的这层皮,鲜血淋漓,腐烂发臭。
何忠义一直认为,今日种种全是废物帝王的无能,才造就了混乱的朝堂。因为他的纵容,才让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去。
所以何忠义一直都很讨厌萧荧,以及那些清高自傲的朝中大臣。
他们嘴上说着一大堆道理和冠冕堂皇的话,私底下却干着见不得人的事。
可如今看来,对自己有恩的萧御才是造成他悲剧的人。
老天将这个玩笑开得残忍,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厅里寂静无声,裴国公后退两步,嘴唇上下哆嗦着,双眼瞪着裴世文:“你、你这个逆子、你真是丢尽子我裴家的脸面!”
举起拐杖就要作打。
裴世文骤然提高音调:“我知道你对我寄予厚望,我也在为了你的脸面和裴府满门荣光拼了命的去按照你定的方向去完成。可我就不是那块料!我这一生,该娶谁,吃着怎样的饭,去走怎样的路,你都替我安排的井然有序,可你有问过我的意愿?”
高门权贵,朝廷重臣,看似风光无限,可每每踏足裴府的时候,都让裴世文觉得窒息,好像自己就是父亲的人生和裴家的延续品。
裴国公愣愣的看着儿子,身子佝偻了起来,一直以来乖顺有礼的儿子第一次跟他哭诉。
裴国公看不上何忠义,他甘为萧御的鹰犬,他居心叵测又端得清高。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裴世文摘下乌纱帽,放到地上对着萧荧叩拜,“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罪该万死,请陛下处置。”
第七十一章
裴世文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大殿上己经静得只能听见外面飒飒的雨声。
萧荧身形微动,什么也没想,大脑放空,对着外头的雨发呆。
眼下战事告急,朝廷也是用人之际,无论是国公府还是何忠义,无论处置哪一个都会人其他人寒心。
这事就之能这么先搁下了。等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气得两眼发黑站都站不稳的裴国公,抬到偏殿之后就散了朝。
裴世文暂时收押,这事交到了御史台跟何忠义的手上,怎么处置决定权在他手上。
青州桐关的急报一晚上连上了三道上来。未央宫中半明半暗,一阵风从外传来,吹得蜡烛摇摇晃晃。萧荧拿起了桌上的红色信封,上头勾画着花团锦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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